刑部和大理寺彻夜灯火通明,为了避免中途出差错,两处都戒备森严,沈朔和柳元衡也一步都未曾离开过。
他们今晚只需负责保住证人的性命,至于刑部和大理寺之外的事情,自有沈临安他们去操心。
“殿下真的打算遵循与穆玄青的盟约吗?”靖安王府的前厅里,沈临安放下手里的书,抬眼看拢着茶盏出神的褚云舒。
“晋国那十座城池如今已是穆玄青的囊中之物,想来他也是不打算继续遵守当初穆绝签下的盟约的,既然这样,我们为何不顺水推舟,换一个两国和平通商的好机会?”想起先前穆玄青的那份盟约书,那些约定,在他继位之后便将生效。
本以为送来证词和书信便已经是穆玄青承诺的所有,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直接让萧哲来了大齐,这也算得上是一份难得的诚意。
“穆玄青称帝,我们也该派使臣前往祝贺,明日事成之后,朝中又免不了经受一次整顿,我想先让你代任礼部侍郎,作为大齐的使臣前往晋国。”褚云舒想了想,继续道,“等你从晋国回来,正好到沧州州府衙门将当年与东晋王案子相关的卷宗抽调回来,我会让舅舅先着手准备重查此案之事。”
“我知道殿下当初答应过要替我重翻旧案,不过,这件案子牵涉甚广,也过去十余年了,若是在这个时候翻案,对殿下稳定朝局多有不利。”对于褚云舒的提议,沈临安却是笑着拒绝了,“当年主审此案的是家父,这个时候,殿下最不能失去的便是他和沈家的支持。”
“不过,我又另一件事情想求殿下做主。”沈临安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褚云舒,“我想请殿下让大理寺严查刑部的辛唯这些年来用重刑屈打成招的案子到底有多少?”
虽然不急着翻案,可是他一直想查夏家和辛家,夏崇德如今还在刑部当侍郎,他自然有机会在从晋国回来之后亲自查他,可是辛唯已经年事已高,他马上就要离开刑部大牢,等他告老还乡之后再查此事,便少了许多意义。
“放心吧,这件事情,即便是你不提,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辛唯的所作所为,别说朝中官员,即便是帝都百姓之中都常有传闻,刑部收押的都是些有身份地位的人,辛唯所为,不止是滥用重刑这么简单,许多入狱的官员贵族的家人,为了让狱中人免受重刑,会私下往辛府走动。
辛唯用刑,不止是为了逼供查案,更多时候,这套酷刑成了他谋取钱财的工具。
夏崇德与辛家是姻亲,想来在此事中也蒙受了不少恩惠,所以一直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冬夜天寒,只是今夜半个故洗城的人都没有睡意,半夜从元狩宫递来太上皇今日清晨殡天的消息,褚云景弑君夺位的罪行便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上早朝的路上,官员们才发现,昨夜巡防营的人不仅包围了钟府,帝都里钟家的各个官员都被限制在了自己的府邸内,宫中自宫门处到大殿前都有金吾卫驻守。
萧哲和慕千寻是由巡防营统领秦风带着三十余名神武军护送到昭阳殿的,等得三公和百官进殿之后,他们也没有离去,只是守在了昭阳殿外。
早朝的时辰已过,褚云景却迟迟未来,他不出现,对于褚云舒他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柳元衡和周光景尽述褚云景的罪行,仅凭这朝堂上紧张的局势,在沈临安拿出那道圣祖皇帝的遗诏时,所有的人震惊之余,甚至忘了去质问怀疑。
毕竟,当年东晋王还在世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这道遗诏的传言,如今褚云景犯的是弑君大罪,褚云舒作为唯一一位有资格继承帝位的皇子,受三公推举称帝并无不妥。
何况,自太子一事之后,还不到半年,朝堂上便出了这么多变动,如今早已是人人自危,所有人都只盼着这是最后一次,希望大齐朝堂能早日恢复安宁,至于谁当这个皇帝,比起褚云清和褚云景,他们本也多是看好褚云舒一些。
一场早朝,褚云舒联合三公,在百官的默认下,坐上了皇位。
萧哲作为晋国使臣,又曾是晋国举足轻重的人物,大齐也不能轻易定罪,褚云舒允了其他几名晋使之请,放他归国问罪。
慕千寻犯了弑君大罪,慕家也受到株连,褚云舒让大理寺将她收监入狱,只说等先皇大丧之后,再做处置。
迁居寿康宫不过两个多月的太后钟璃,早在早朝之前,便在正殿之中以白绫自缢。钟家其他人也因通晋之事被逐一问责。
皇城内外忙碌了一天,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褚云景的下落。
褚云景身边的内侍总管只说昨夜褚云景一直将自己关在乾元殿中,不点灯火,也不许人靠近。今日早朝时他们来请,唤了许久没人响应,心急之下推开殿门,却发现殿中空无一人。
神武军和池光他们的人找遍了故洗城,也没有发现半点线索。
先是太子以意图弑君谋逆之罪入狱病故,不过两个多月,新帝又被查实弑君通敌之举。褚云皇室的流言已经太多,褚云舒也不想再为着褚云景的事大费周章弄得大齐人尽皆知,着人暗中查找之后,便让礼部对外宣称褚云景事发之后以死谢罪了。
褚云天征下葬当日,故洗城里下了第一场雪,天地间一片缟素,让这一场国葬十分阴沉压抑。如今的太皇太后在褚云天征入葬皇陵之后,执意要留在此处守灵,褚云舒他们苦劝无法,只能任由她去。
朝中诸多事宜须得立即处理,等褚云舒稍微顺遂,还不等喘口气,安排沈临安访晋之事,却突然接到了滨州的加急奏报。
滨州十余户商家联名状告柳元衡,说他当初在滨州查案大量查封商铺之举存私,只因他与当时秦家的二当家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他这般做实则是为了替秦家打压滨州其他商家。而当年他办的一桩县丞贪赃后买凶杀人的案子中有冤屈,他的一个错判,误杀了一个好人,如今死者的家人要求讨回公道,严办柳元衡。
柳尚书之事后,为了让柳元衡能安心帮褚云舒做事,沈临安曾请求秦舒先行收手,回滨州去。
沈临安对她毕竟有救命之恩,之后又派人帮她解决了秦家那些不愿信服她的顽固,让她时隔多年之后,重新坐稳了秦家家主之位。为着这番恩情,秦舒带着秦惜舞离开了故洗城,过了将近半年之久,沈临安本以为秦舒已经放下此事,却不想,她只是遵从他们之间的约定,在褚云舒事成之前不动手而已。
柳元衡对于这般指控,倒也泰然,收到奏报的第二日,他请辞了丞相之职,愿意被押送滨州,配合州府彻查此事。
“舅舅可知,你这一去,到底要面临什么?”知道柳元衡的脾气,褚云舒却是不放心让他走。
“不管面临什么,都是我应得的。”当初秦舒跟他说过,让他偿命太过便宜他,她要一点一点摧毁他珍视的一切,让他也体验当年她痛失孩子和一切时的那种绝望。
“好好照顾你娘,好好守护这得来不易的江山。”将大红的官服放在桌案上,柳元衡看向褚云舒,柔声嘱咐。从前他有太多不放心,如今心中所有的记挂都已经放下,也该是时候,去承担这份他早该承担的罪孽。
他已经不求秦舒能原谅他,放过他了,若是他随了她的愿,能让她放下对他的恨,放下这段纠葛,去过她本该过的人生,那么即便是身败名裂,即便是沦为阶下囚,对他来说,也算值得。
201 不知他的心意
初雪这日,穆玄青在宫中设宴。
下马车的时候夏初瑶才发现,踏着薄雪来赴宴的朝臣们家眷里,多是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闺秀。
“年节将至,陛下想在年节前定下后位的人选。”替她披上狐裘的夏初辰见她将目光落在那些似是不知天寒,一身华丽的长裙在萧瑟的雪天里分外夺目的女子们,轻声解释了一句。
“哥哥不是说陛下在元光殿等你吗,我陪你过去吧。”从丞相府的马车那边收回视线,夏初瑶侧身挡了一挡。
楚家对穆玄青在朝中的稳固功不可没,楚天傲官拜丞相后,亲自将和离书送到了威远侯府。当时夏醇和燕秋灵都气坏了,倒是夏初辰爽快应了和离,还反过来安抚两老。
楚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楚天傲有什么打算,他们心里都清楚。只是,清楚是一回事,看到几个月不见的楚媛突然花枝招展地跟随着父兄前来赴宴,又是另一回事了。
夏初辰将她所为看在眼里,知道她跟父母一样,因着楚媛的事情为他忧心,他也不再多做解释,只是随了夏初瑶的好意,与她一起往元光殿去。
从元光殿出来的穆玄青没想到夏初瑶会随夏初辰一起过来,这段时间夏初瑶一直在青云观养病,他本以为今日的宴席她不会到场。
“离开宴还有些时候,可愿随我去个地方?”侧头看了一眼殿外等着他参加宴席的仪仗,穆玄青转身便走,并未给夏初瑶拒绝的机会。
一路冒着风雪到了御花园,穆玄青一直没有说话,夏初瑶也只能跟着他一路穿过御花园,往皇城西北角的永巷去。
推开房门,看着里面的陈设,夏初瑶岔开了话题:“这里,是从前越娘娘住过的地方?”
“这是她死前最后住过的地方。”拿起桌上的一个青瓷茶杯,垂眸细看上面的纹样,“听说母妃当年是直接封妃的,并非如其他妃嫔一样,要先迁入永巷,等着层层筛选。明年春选之后,这里也会再住满了等着入后宫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