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佑不置可否。
季寒川笑眯眯说:“还不从实招来?”
邵佑说:“其实还有一个问题。”
季寒川看他片刻,小声说:“我觉得克里斯汀娜有点怕你。”
邵佑:“嗯哼。”
季寒川眨眼。
他的睫毛纤细、卷曲,离得近的时候看,可以看到光在下面映出的一小片影子。
季寒川说:“她有问题?”
邵佑不答。
季寒川说:“安德森太太是家庭主妇,说实话,她一天内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和克里斯汀娜在一起。不过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毕竟总有出去购物、和人交际的时候。”
邵佑看他讲话,低头亲一亲他。
季寒川肩膀颤了颤,一边回吻,一边走神继续想小姑娘身上可能出现的问题。邵佑有些不满,轻轻咬了他一下。季寒川失笑,安抚地抬手扣住邵佑后脑,腿往上,夹住邵佑的腰,蓦然用力。
两人姿势翻转。
邵佑躺在床上,自下而上看男友,觉得这样风景同样不错。
他手往上,顺着季寒川的腰线揉弄片刻,才说:“那个淘气鬼,看样子,有点像是克里斯汀娜——不过只是一个影子,谁知道呢。”
季寒川说:“你知道。”
邵佑说:“那并不是真正的克里斯汀娜,更像是,”他沉吟,考虑要如何表述,“一个从她身上滋生的小东西,她自己也不会察觉到。”
季寒川说:“唉,你真好。”
邵佑有点莫名,但还是欣然接受了这句夸奖。
他用眼神示意季寒川:既然“好”,那是不是应该有点什么表示?
季寒川忍俊不禁,低头再亲亲他,然后说:“你不是说了吗,今天就不洗澡了。”
邵佑叹气。
等灯关上,季寒川在床铺翻了一会儿,忽然说:“是因为安德森一直在和家里通话吗?”
邵佑客观地说:“有这个可能性。”
季寒川说:“那还要提醒一下他们,把他们之前用的通讯设备换掉。”至于换下来的,就和其他本地调查局找到的灵异道具封存在一起吧。
邵佑没有就此再说什么。他揉了揉季寒川的头发,轻轻说:“睡吧。”
带着一丝淡红色的月光落下来,从窗口悄然照进。
安德森太太依然躺在卧室的床铺上,小克里斯汀娜蜷缩在妈妈身边,怀中还抱着那只泰迪熊,而安德森睡在妻子的另一边。
斯文森太太经历了一顿波澜起伏的晚饭,心力憔悴,一样沉沉睡去,屋子里响起鼾声。
邵佑抱着季寒川,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周遭每一丝细碎动静。远方城市里,正悄然敲开小孩屋门的牙仙。玩具店里,到了夜晚悄然活动的积木……月光落在它们身上,悄然吞噬。
而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听着季寒川的呼吸声、心跳声,心中一片宁静。
安德森太太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觉得自己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好好睡一觉。睁开眼睛的时候,甚至有些恍惚。
她转头,看到丈夫脸上的胡茬,看到缩成一团、被被子盖住口鼻的女儿。安德森太太怔了片刻,抬手,把小克里斯汀娜那边的被子往下拉了一些。这样一来,泰迪熊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她的视线之内。
安德森太太僵硬住。
她手指开始颤抖,拉着被子,久久没有动作。这期间,受到安德森太太这边动静的影响,她的丈夫、女儿也慢慢睁开眼睛。女儿看她,甜甜地笑一笑,叫:“妈妈!”
小手依然牢牢地抱着“维斯”。
安德森太太想着昨晚的一幕幕。
她原先凝滞住得呼吸系统一点点重新开始工作,记起这个泰迪熊并不是真正让她经历此前痛苦的东西。她告诉自己:既然它不存在危险,好吧,克里斯汀娜喜欢它,那就喜欢。
这么一想,她记起更早的时候。
安德森的手臂揽了上来,从她耳朵后面亲一亲。安德森太太回头,和丈夫交换一个早安吻。这之后,安德森身体往后一点,借着晨光,仔细看妻子的状态。他有些忧心,握住妻子的手,一边亲吻一边询问:“感觉怎么样?”一顿,“你想起什么了吗?”
安德森太太闭了闭眼睛。
她说:“我那个时候在和玛瑞安打电话。你知道,那段时间就是她孩子的生日了,他们邀请克里斯汀娜去参加生日派对。”
小姑娘听到妈妈提起自己,好奇地趴过来。
仍然抱着小熊。
一家三口做起来,靠在床头,小姑娘滚到爸爸妈妈中间。
安德森太太用手指勾着女儿的头发,一点点弯卷,然后松开。她还是显得虚弱,不过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平静下来。在小克里斯汀娜看来,自己从前的妈妈终于回来。
安德森太太说:“那个时候,我把克里斯汀娜放在邻居家了——邻居马格鲁森太太照看她。”
她面上露出一点痛苦。
昔日那个友好的、温柔的马格鲁森太太已经不在了。
安德森安慰地说:“上帝会保佑她。”
安德森太太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克里斯汀娜有样学样,也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看着女儿的动作,安德森夫妇笑了笑,觉得此前的种种沉闷都被小朋友冲散了。
安德森太太说:“我在玩具店里找寻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对我说,‘妈妈,我喜欢这个’。我回头看,见到克里斯汀娜站在我背后。”
小克里斯汀娜睁大眼睛,“呀!可是我当时明明在马格鲁森太太家呀,妈妈,你刚才说过的!”
安德森则皱起眉头。
安德森太太握住女儿的手,“是的。我想,那个时候看到的,应该就是邵佑先生所说的‘淘气鬼’。”
一家三口在之后的早餐餐桌上又重复了这个故事。
安德森又开始忧心忡忡了。这么说来,他的妻子也已经被“感染”。这么说的话,为了女儿的安全,应该让克里斯汀娜和妻子分开。
可克里斯汀娜才那么小!她已经和爸爸长久地分别了,怎么能再和妈妈分离呢?
安德森想要找到一个两全之策。
他又找到邵佑,诚恳地希望他可以给出一点建议。
邵佑看他,目光平静,但莫名把安德森看出了一身冷汗。
过了片刻 ,邵佑微微笑了下,说:“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啊。”
安德森垂眼,“是的,邵先生。”
邵佑说:“不用担心,克里斯汀娜只是‘还没有’遇见鬼,并不是‘不会’遇见鬼。”
第749章 空白世界
安德森眼睛瞪大。
他难以置信:“难道——”
邵佑说:“对。”
安德森的面色迅速灰败下去, 喃喃说:“啊,怎么会这样。”
邵佑考虑一下,说起:“回去之后,给你太太换一个手机吧。”
“手机?”
“对, 最好定期更换。”
安德森花了很大功夫去想, 邵佑这句话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有了隐隐约约的结果, 可是又不愿意承认、接受——他到底害了自己深爱的妻女!
不过在那之前, 季寒川和邵佑已经坐上回城的班机了。
虽然从阳历计算, 已经到了新的一年,但离春节还有几天。
他们原先联系了私人航班, 然而到了机场之后,那边才联系过来,说出了一点状况。一番折腾,最后还是做了普通飞机, 和许多陌生的乘客做在一起,看窗外云层。
不过季寒川和邵佑仍然买到头等舱。
从斯德哥尔摩到海城没有直达航班, 要在伦敦转机一次。
飞机起飞的时候, 是当地时间上午八点。按照规划, 航程总共十八个小时, 抵达海城时,仍然是上午七点。
兴许因为春节的缘故,在伦敦起飞时,飞机上已经换了一大半面孔。一眼望去,全部是黑发黑眼。季寒川和邵佑讲话的时候, 冒出几句海城口音, 邻座和他们聊天,问他们是否是学生, 请假回去过年。
季寒川笑眯眯说了“不是”,又说自己和邵佑是工作告一段落,不过“过年”这个目的倒是真的。
对方爽朗地笑一笑,说:“原来是这样啊!”而后自我介绍,说他姓崔,名叫崔永刚,在国外做外贸生意。
对方热情地攀谈,听了一会儿,季寒川琢磨出一点味儿:怎么觉得,这位崔先生仿佛知道邵佑他爸是谁呢。
他想通此节,还是觉得有趣。进入特案组之后,邵佑作为“天诚少东”的身份就逐渐淡化了。到后面,邵先生本人也退出了天诚的运营核心,只是聘请专业经理人进行打理。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人因为生意上的事往邵佑这边凑。
不过他们也没有聊很久。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邵佑这边的冷淡态度,连原先那个笑着讲话的年轻男人也换上了看好戏的姿态,崔永刚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最后,也不再多说什么。
两边座位之间隔着走廊。吃了一顿飞机餐后,光线暗了下去。季寒川的作息十分配合,他打了个呵欠,开始昏昏欲睡,头歪在邵佑肩膀上。
这一睡,却像是怎么也醒不来似的。
季寒川清晰地知道,自己落入了一场梦境。他走在一片白色的、虚无的空间中,身边漂浮着许许多多肥皂泡泡。原先只是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的图景,不过在手指点上去的时候,会清晰地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这同时,肥皂泡泡会破裂,里面的东西像是呕吐物一样喷涌出来。
戳一个肥皂泡泡,海水灌入这片白色空间,季寒川在水中捡起一个玻璃瓶子,瓶子里有一条船。
一条章鱼的触手从水面之下浮出来,暗暗觊觎着水上的玩家。季寒川看到了急速闪过的鱼须,在水下闪闪发光的鱼鳞。
他骑在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木板上,看着肥皂泡泡们又一次朝自己飘来,于是再戳破一个。
这一回,他面前出现一个打着红伞的男人。季寒川看了片刻,想起来,这是自己刚刚进入游戏的时候经历的一个任务:面前当然不是人,而是一个鬼。准确地说,是伪装成杀人狂的鬼。比季寒川矮了半个头,身材干瘦,手臂上青筋毕露,睁着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看着季寒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