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陟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往前一抛。
陈兰猗双手被人扭着,那个油纸包落到那属下手里,隐隐散发出食物的香味儿。
“买都买了,还是给你吧。”
之前陈兰猗托人告诉萧陟,他想吃晋城的油炸糕。
油炸糕?这个东西只有汉地才有,他们北漠人不吃这个,也没人会做。
他们的军营已经向汉地推进了千里,但离晋城还有些距离。
萧陟为陈兰猗的主动示好欣喜若狂。营地里脚程最快的马是他自己那匹汗血宝马,为了赶时间,萧陟天刚擦亮就只身出发赶往晋城,买到了早晨新出锅的、带着糯米和热油香味儿的油炸糕,又马不停蹄地赶回营地。
直到进入帐篷的前一刻,他脑子里想的还是,油炸糕一直被他捂在怀里,应该不会凉,但毕竟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口感可能会有些影响,兰猗一向挑嘴,会不会不喜欢?
萧陟像个献宝的孩子一样兴冲冲进了陈兰猗的小帐子,却迎来一把闪着寒光的刀。连夜骑了四个时辰的马,即使是萧陟也精力不济了,反应稍慢了半分,只来得及用手去挡。
刀很利,对方也用了全力,一下子将他手掌穿透。萧陟条件反射地将人压制到地上,陈兰猗被他关了这大半年,睡不安稳、食不下咽,早瘦得皮包骨头,一击未中后就脱了力,趴在地上,连喘气的动静都没有,整个人安静地像个尸体。
萧陟将人翻过来,看到对方面如死灰的脸,似又遭重击,脚下踉跄着倒退两步,跌坐到垫子上。
陈兰猗垂头看着那属下手里的油纸包,将怆然的神色都掩藏了起来。
出了帐子,那属下把油纸包丢到地上拿脚用力撵了两下,然后把陈兰猗摁到地上,恶狠狠地拿不熟练的汉话说:“王子亲自买的,都吃掉!”
陈兰猗的脸被他摁进土里,嘴边就是那团烂乎乎的一团食物。
他看了片刻,竟然很平静地把那团东西捡起来,拿到嘴边缓慢地咬了一口、咀嚼、吞咽。
糯米香也粘,粘满了沙土和小石子,在口腔里研磨着,如同他跟萧陟之间的情意,掺杂了太多无法下咽的东西。
那属下没料到他真把东西都吃了,拿北漠话骂了句:“下贱!”
陈兰猗是听得懂北漠话的,闻言竟笑了一下,可不是下贱吗?都这样了还不肯去死,还赖在这世上,赖在萧陟身边。
那属下看见他的笑,怔愣一下,然后恶狠狠地咒骂起来,拖着人往汗王帐子里走。他看上去气急败坏,说得又快又急,陈兰猗只听到什么“祸害”“妖魔”“坏大事”……
大夫匆匆赶到萧陟的帐子,还带了壶烈酒拿给萧陟。
萧陟早有经验,他们北漠没有好的麻药,治伤前都是先喝壶烈酒,有了醉意,医伤的时候就不那么疼了。
萧陟仰头灌了两口,突然脑子有根弦响了一下,似乎在提醒他还有什么事要做,不能醉。
他放下酒壶,对大夫说:“直接拔。”然后把牛皮做的护齿咬在嘴里。
大夫讶异地看他两眼,心知九王子向来说一不二,便没有再劝,拔刀、上药、包扎,整个过程萧陟没吭一声,浑身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一直把最外层的皮袄都打湿了。
包好了手,萧陟喝了碗肉汤,然后问下属:“他睡了吗?”
下属暗惊,没想到王子这么快又问起那个汉贼。他是萧陟忠诚的属下,从没骗过自己主子,心里有鬼一下子就显到脸上。
萧陟一把揪住他衣领:“人呢?”
萧陟匆匆赶往汗王大帐,眼前的情景令他目眦欲裂,顾不得自己父王就坐在上首,大喝一声:“住手!”人已经冲了过去,把按着陈兰猗的几人全都踹到了一边。
陈兰猗趴在地上,身下垫了张防水的皮子,萧陟触上他时,发现他全身在瑟瑟发抖。
萧陟想也没想就把人扯起来抱进怀里,看向坐在上首的父亲:“父王,这是我帐子里的人。”
汗王年逾五十,几乎一生都在马背和战场上度过,他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不是自己统一了北漠,而是他有个好儿子,把他们的第一个都城建在了汉地,连汉族的皇帝都向他下跪。
萧陟是他的第九个儿子,生母死得早,又没有身份显赫的舅舅与外公。这个儿子起初并没有引起他太多注意,可是萧陟的勇猛、凶悍和冷酷让他从十多个兄弟里脱颖而出,让他无时无刻不在这个儿子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可如今这个优秀的儿子有了弱点,对一个汉族男人动了心。
是汉族人没什么关系,这是儿子自己俘虏来的,收到帐里也无妨。是男人也没什么关系,只要日后会娶妻生子,其他的玩意儿都无妨。
关键是他真动了心,还险些让这个玩意儿伤了性命。
汗王面容威严,嗓音沙哑,缓缓道:“知道你喜欢他的脸,父王给你留着。只是这人会武艺,还有杀心,他的手不能留,不然我不放心让他在你身边。你放心,人没了手也不好看,我只挑断他两个拇指的手筋,让他再也握不了刀就好。”
萧陟看向陈兰猗的手,手腕红肿,白皙的手背上都是被人按出来的红印子,拇指不自然地扭曲着,他轻轻摸上去,怀里的人顿时又抖了抖。
刚才陈兰猗一直挣扎,拇指已经被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