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有点撒娇,却冷静又坚持:“你们做大人的,难道不是想孩子快快乐乐就好吗?那我们现在就只有这样才会快乐,你们有什么理由阻止我们?”
穆婉丽哭泣越发大声:“你们现在小,不懂以后的艰辛!现在有多快活,以后就有多难多苦!”
阮轻暮笑了笑:“以后的事我管不了,我只知道现在假如叫我们分开,我们都会发疯。”
穆婉丽绝望地看着他,眼前的孩子神情有点陌生,看着平静,可是又似乎真的有点疯狂的意味,叫她难过,也叫她胆战心惊。
“暮暮,你们这样的事,不会有将来的。”穆婉丽痛苦地捂着脸,“小渊是个好孩子,我也喜欢他,可是……可是他越优秀,将来的路就越宽广。人家家里有那么多家产要继承,他爸也绝不会允许儿子不结婚生子,你傻乎乎地一头扎进去,又算什么呢?”
阮轻暮柔声道:“我心甘情愿的,也不会后悔,又有什么关系?”
穆婉丽声音忽然提高了,尖锐得吓人:“是啊,我就怕你这样!你能跳下山崖不管死活,你能为了他不顾一切,将来万一有点变故,你还不得想死去!”
阮轻暮定定地看着她:“妈,您得知道两件事。第一,假如换了是我在下面,秦渊也一定会为了救我跳下去;第二,我们不会有变故,他不会变,我也不会。”
他漆黑的眸子里光芒闪烁,漂亮又温柔:“假如有什么变故能分开我们,那就只有生老病死。”
……病房里,秦祝枫艰难地开了口:“都是我的错,我疏于照顾,更疏于管教,才会叫你走歪了路。小渊,你不用怕,我这就去找找心理医生,给你看看……”
秦渊靠着摇起来的活动病床,眼神平静,眸光锐利:“爸,谢谢您,我不需要。”
他用眼神示意一下床头,那儿有本心理学的大部头书:“我有看过不少书,我甚至也寻求过心理医生的帮助,但不是为了我喜欢男孩子,而是因为小时候的心理创伤问题。”
秦祝枫痛苦地呆呆望着他:“你……你没和我谈过。”
秦渊摇摇头:“是的,这是我的问题,您的疏于沟通,也有很大原因是因为我不愿意交流。但是都过去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平静地接着说:“很多人都有类似的童年心理问题,甚至会伴随一生。但是您不用担心,第一,我比很多人都懂得积极自救,第二,幸好我遇见了阮轻暮,从心理学的角度上说,一段良好的感情,比任何治疗和外界安抚都管用。”
魏清琏小心翼翼地端了杯水,递给了秦祝枫:“是啊,你别着急。小渊不过是一时孤单,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魏阿姨,这是我和我父亲之间的谈话,您最好少插嘴。”秦渊冷冷打断她,“我再说一遍,是我主动追求他,不是他来倒贴我。你再这样意有所指,诋毁阮轻暮,别怪我对您说话不客气。”
魏清琏脸色涨红,眼眶湿润了:“你、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好歹?我还不是护着你,怕你单纯吃亏……”
“您是担心我被骗了,把爸爸的家产败光了是吗?”秦渊冷笑,“那你放心,秦家的财产我不要的,都留给你。”
“胡说什么!”秦祝枫猛地大吼一声,扭头看着魏清琏,脸色难看:“你出去吧,我和他谈。”
魏清琏憋着眼泪,疾步冲出了病房门。
秦祝枫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才沉声道:“你放心,你魏阿姨说的话,我不会理。暮暮那孩子很好,有情有义,也心思单纯。他能跳下山去救你,我感激他一辈子。”
看着秦渊蓦然亮起来的眼神,他摆摆手,神情痛苦:“原本我想着,你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少年时的同伴,友情坚笃,兴趣相投,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可是我不能接受你们这样。我想暮暮的母亲,也绝不会接受。”
秦渊静静地看着他:“您只要说服您自己就好,阮轻暮那边,是他们家的事。”
秦祝枫神情渐渐冷硬:“小渊,你不能这样自私。”
秦渊定定地看着他,一字字道:“我没有自私,我所想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两个人。”
秦祝枫几乎是怜悯地笑了笑:“我们秦家身家丰厚,你再怎么胡闹折腾,年轻时荒唐一阵子就罢了,可是暮暮那孩子我瞧是个死心眼,以后你在社会上碰够了壁,转身走了回头路,他呢?他们这样的家庭,孤儿寡母,你不要害了人家的一生。”
秦渊目光沉沉,像是一潭秋水,微寒又澄澈:“爸您想多了。您可能不知道一件事,那我就再强调一下。”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双凤目眯起来,这些天因为微笑而显得略略下垂的眼角,此刻又微微向上挑起,冷冽又坚定,和成年人比起来,气势完全不输半分。
“我不是因为魏阿姨那样说,才顺口反驳她。我说的,是真的。”他神色肃穆,语速很慢,“我喜欢阮轻暮,我追求的他。我先问他要不要谈恋爱,我先在心里认定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他原本苍白的脸上微微有丝红晕,不知道是因为说到这些时害羞,还是因为激动:“我虽然年纪小,可是毕竟也成了年。您说的艰难阻碍,我都想过。没什么阻止得了我们。”
秦祝枫忍着怒气,激动地叫:“我能阻止你!你妈临死时,还跟我说,叫我好好照顾你衣食无忧,说你以后娶妻生子的时候,别忘了给她烧柱香说一声!……”
“爸,你清醒点。”秦渊平静地说,“那是一个母亲最常见的愿望,但不是唯一。我相信,假如我妈活着,也一定会以我的真正幸福为重。”
秦祝枫痛苦地摇着头,手指狠狠插进发间:“你住嘴,不要强词夺理。”
秦渊点点头:“那我们换个角度。首先,我们在高三,马上就要面临最重要的高考。你们要是真的为我们好,就别再这最后关头逼我们,这对谁都没好处。”
他的语气冷静到了极点,完全不像一个迷茫害怕的孩子。
这些话、这些对策,不知道在他心里预想过多少遍,现在一一说出来,就像是预演过无数次的重要谈判,有备而来,用尽心力。
“第一,当成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们好好高考,考完了你们再各显神通;第二,您最好还是相信,什么神通也没用。首先阮轻暮的妈妈疼他,就绝不会做逼死儿子的事,我们有信心一起说服她。
“第三,上大学后,您大可以用停止经济供给、断绝父子关系之类的手段试试,我们有很长时间来对抗和战争,我会耐心奉陪。
“但是我一定要提醒您一句,我对您辛苦挣到的家业不感兴趣,您别用这个威胁我,真的没用。还有就是,您在您的权利范围内做任何决定,我都尊重您,可是假如有一天您尝试越过底线、或者在别人的挑唆下越过底线,我也一定会叫您后悔。”
秦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终于顿了顿,他温柔又怅然地看着父亲:“最后,您假如够聪明,就应该明白——试着接受,您会得到两个孝顺又优秀的儿子。坚决排斥和抗拒,只会让阮家多一个上门女婿。”
第117章 躺倒不动
秦祝枫疲倦地推开病房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私立医院的布置清静又温馨,就连走廊上的椅子都是舒适的小沙发,旁边摆着些时尚杂志。魏清琏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抬眼看见丈夫出来,赶紧站起身。
“小渊还好吧?”她小心地观察着秦祝枫的脸色,“现在的孩子主意多,你也别太担心……”
秦祝枫在她对面坐下,神态颓然,有些茫然。好半晌,他才看向魏清琏,眼光沉沉:“清琏,有件事我要和你说清楚。”
魏清琏一怔,赶紧温柔地回应:“我听着呢。你说。”
“小渊是我唯一的儿子,他妈死的时候,我答应了她的,要好好照顾小渊一辈子。”他脸色阴沉,“我这些年做得不算好,也一直很内疚。”
魏清琏抿着嘴,眼圈微红:“你是说我做得不够好吧?我刚和你结婚那阵子,你凭良心说说,我对他好不好,尽不尽心?那孩子给没给过我一次掏心窝子的机会?”
她越说越激动:“要不是始终捂不热,我也不至于想要生个自己的孩子!……”
秦祝枫疲倦地摆摆手:“我从没责怪过你,我是说我自己。做后妈的吃力不讨好,这也是全天下的难题,管多了说你苛责,管少了说你放纵。可是——”
他目光黑沉,在外人面前的威压骤然释放了些许,在两人间笼罩着,极具压迫力:“无论现在我和小渊间是什么情形,那都是我的儿子。我再压他、再逼他,都是为他好,任何人别想着什么我会真的把他扫地出门。”
他顿了顿:“别说他现在只是一时想不开犯糊涂,迟早会改了;就算真的不改,糊涂一辈子,我也不能真狠心怎么对他。我怕他妈死不瞑目!”
魏清琏委屈得泪光盈盈:“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那是你亲儿子,你怎么疼都是应该的。”
“我是提醒你,他胡说什么不要家业,那是小孩子糊涂,你不用当真。”秦祝枫神色淡淡的,罕有地冷漠,“他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你懂吗?”
魏清琏死死咬着唇,嘶声道:“你的家产留给儿子,我会说半个不字?你扪心问问,我这些年有没有教导女儿有什么不安分?”
秦祝枫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清琏,你啊……命真好。”
原先找她,更多的是图她头脑简单、性子温吞,说话都不敢大声,想必也能安心相夫教子,不至于对前妻的孩子怎么苛责,可是现在想起来,头脑简单到愚蠢,才是最大的罪。
也就是秦渊宅心仁厚又傲气,不会为难她,换了稍微心思狠厉一点的,能把她和妹妹们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清琏啊,我再提醒你一次。”他目光幽深,“千万别叫我看到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无论是亲朋好友,还是学校的师长那里,我希望看到一片风平浪静。你懂吗?”
魏清琏委屈地哭出了声:“你这到底什么意思?小渊毕竟救了思泉,我就算再不懂好歹,也不至于要去害他!”
秦祝枫语气柔和了点:“你记得就好,小渊不仅仅是我的儿子,也是救了我们女儿性命的人。”
魏清琏哽咽着:“我当然知道。”
“你老老实实地对小渊,小渊以后自然会好好对你和两个妹妹。”他近乎怜悯地看着依旧年轻貌美的妻子,“你的智商够不上和他为敌。我制服不了,你就更别想。”
他想起刚刚在病房里父子俩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恍惚地发现,无论从身高和气势、还是从谈判的语气和筹码,对面的儿子已经丝毫不输他半分。
那已经是一个有了自己的主意,再也不会趴在他怀里默默哭泣的小孩子了。
或许从很多年前,当他开始忙着工作、回家越来越晚、和孩子的相处越来越少的时候,这个孩子就已经开始学习怎么自己做决定。
无论是选择文科理科,无论是将来的高考志愿,还是他决定要喜欢什么人、和什么人一起走下去。……而这些决定,他一旦开始放弃参与,就再也没有再次参与的机会了。
阮轻暮拎着书包,拖着小旅行箱,慢悠悠进了校门。
傍晚六点多,正是学生们在食堂吃完了饭的点儿,高三的学生几乎都立刻赶回了教室,低年级的学生们尚且不知愁滋味,不少人趁着晚自习前的这点儿时间,正争分夺秒撒欢。
男生们有不少在操场上打球,女生们则成群地出了校门,在外面的奶茶店选了喜欢的口味,和好朋友一边喝,一边叽叽咕咕地笑着聊八卦。
阮轻暮小心地避开小路上的人,走到宿舍楼门前,趁着没有熟人,飞快地蹿进了楼道。
晃过门卫室的周大爷,他猫着腰,直接跑到了106的门前,掏出卡刷开了门。
许久没来了,从放寒假离开,到春节后住了一个多月的院,现在已经是四月初。
校园里的春花已经谢了一轮,他们106窗户前不远处有一棵小桃树,桃花早就没了,小小的果实正从嫩绿的叶片中探出头来。
房间里很干净,没有久不住人的浮尘和颓败。他放下行李,来不及收拾,就迫不及待地开了手机。
qq私信里,白竞的留言跳出来:“阮哥!我和方离他们帮你们把106打扫干净了!我日,周大爷可精了,一开始死活不给,说那是秦大佬的房间,没接到班主任的通知,不能把房卡给我们。”
阮轻暮笑着回了一句:“那你们怎么进来的?”
白竞很快就回了信:“我们磨了半天都不行,结果方离看到老周手机上有他孙女儿的照片,就硬着头皮,和他聊孩子,老傅趁其不备下手,直接把106房卡偷了来!”
阮轻暮想着方离结结巴巴聊孩子的样子,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他抬头看看一尘不染的宿舍:“很干净,谢了啊。”
“别谢我们。方离干的啦,他干家务可真是一把好手——哎??”白竞的输入忽然切成了语音,“阮哥你到了吗?在寝室里?”
阮轻暮笑着回答:“刚到,进来就被~干净得闪瞎了眼,好像看见了魔法棒点过一样。”
白竞的语音里开始嘈杂,好几个同学在旁边嚷嚷:“哦哦哦,阮哥光荣返回战场了吗!我们去看看!”
“呜呜呜,想阮哥了,看视频阮哥长胖了,变白了!”
“呸,一定是开了美颜。”……
阮轻暮赶紧阻止:“得了啊,好好上晚自习,别神经病都跑回来,我又不是大猩猩。”
那边安静了点,白竞感慨地说:“行,反正几个小时后就看见了,阮哥你好好休息。”
说完了,他又偷偷私聊了一条文字过来:“楼下毕竟没人,多冷清啊。阮哥你要是回来住,我们也帮你收拾好四楼的床铺了。”
阮轻暮笑了笑,回:“不用了,我就住这儿。”
房间里虽然只有他一个人,可是到处都是那个人的痕迹和气息,并不觉得冷清。
他爬上床,舒服地躺下来,开始给秦渊发消息:“我到学校了,来,互报一下平安?”
很快,那朵粉色桃花头像就回了消息:“我很好。你怎么到现在才发消息,被你妈打了吗?”
阮轻暮忍不住笑了:“上午从医院回到家,我妈把我手机收了,说高考前既然要专心备考,本来就不该玩手机,要帮我保管到高考后。”
秦渊显然不耐烦打字,直接拨了电话过来,声音含着笑:“那现在是借了同学的手机?”
阮轻暮得意扬扬:“我也没和她争辩说这是我自己挣钱买的,她打车送我到校门的时候,我就特郑重地和她说,要是她收了我手机,我就厚着脸皮求我男朋友买一个。”
秦渊顿了顿,由衷地赞扬:“干得好。”
阮轻暮叹口气:“我还说,到时候她儿子就成了一个吃软饭的,多丢人啊。她就气哭了,骂我不要脸。然后又把手机还我了,说不准我找你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