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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幽寂,白日繁华的长街早已没了熙攘的人群。
魏砚打马疾驰到城郊,低矮的一座山,朝北而落,视野开阔,可见漠北荒原。
夜中猎猎胡服身影快步而走,魏砚提了壶酒,手中长刀划开眼前的枯枝,面色看不出什么,脚步加快,半个时辰后到了山顶。
风吹起,他每一步都走得极稳。顶端一棵古树,虬枝盘旋,耸入云天。树下立石碑,上没刻字。
魏砚刀扔到碑旁,舌尖舔了下牙根,盘腿而坐。手随意地搭在腿上,过了会儿才抽开酒壶的塞子,往嘴里猛灌了一口,烈酒入喉,残余的酒水顺着下巴流到脖颈。
酒剩了一半,魏砚抬高臂,洋洋洒洒将酒水浇到地上。
他眉峰压着,犹如一道利刃,缓缓扯开唇角,“十一年了,你要是还活着,老子现在恨不得就给你捅上一刀。”
风吹下枯叶,他依旧如往日浪荡不羁的笑,却再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你祸害了十多年不够,现在我的女人都要被你祸害没了。”想到马车里她说不能让恶人逍遥时,魏砚笑意又淡下去。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是从漠北崖底找到的羽林令。为了这块破牌子,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在漠北待了十一年,遇到她,都险些忘了他背负的罪孽。
魏砚喉咙滚了滚,倏忽抽了长刀,铿然一声,刀尖坠落,旁侧的巨石中间断裂,轰隆滚了下去。
…
沈岁寒夜里当值,下值时没住宫中,上了院外马车。
走过一段路,马车突然停下,沈岁寒困惑间听到外面人沉稳的声音,“漠北淮安王魏砚求见尚书大人。”
沈岁寒眼顿住,一手掀开车帘,月光倾泻而下,照出外面一道人影。
外面的人站得笔直,双手抱拳,身姿挺拔如松,背影绰绰,孤傲决然。
漠北淮安王,宫中三皇子当年有多狂妄自负,现在就有多低头收敛。
沈岁寒只看了一眼,遂放下车帘,对驾马的小厮道:“停着做什么,继续走!”
魏砚喉间一动,开口,“我是为令郎的事而来。”
马车再次停下,里面的人问,“你想说什么。”
“当年军令是我亲口所下,无从辩解。我知自己罪孽深重,才会远赴漠北,永驻边关。”魏砚默了一瞬,忽而撩袍跪地,双手奉刀,沉声道:“十余年侥幸苟活,尚书若要为令郎报仇雪恨,今夜我便将命交给你。”
“皇上那边我已说过,皆我一人承担,不会怪罪牵连于沈家。”
“你真当我不敢吗?”沈岁寒猛然出声,从马车里下来。
这条路是暗巷,白日无人会走,夜里更是没有人经过。
沈岁寒愤然甩袖,“我长子当年才不过弱冠的年纪,绾绾只十岁,要不是得行严相救,何有命活到今日。”
“当年一事虽纠根不怪你,任谁在那种情景都无从抉择,那般做已经是万全。但那是我的儿子,是我沈家的长子!”
深夜苍凉,长刀出了鞘,刀身泛着寒寒冷光。
刀柄的尾有一不同寻常的挂式,是一穗同心结。
沈岁寒目光定住,仔细看了番,忽然问,“这结扣是绾绾送你的?”
魏砚没料想他会看出,沉默地点了下头。
沈岁寒眉皱紧,忽然问,“你与她究竟怎么回事?”
魏砚说:“我已与她做了夫妻。”
沈岁寒听出他的意思,这夜的一切便都解释清了。
“混账!”他抚捶胸口,连连怒声,“你怎能…怎能做如此浪荡之事!绾绾是我们沈家的宝贝,你怎能如此了轻贱她!”
“我不曾轻贱她。”魏砚漆黑的眼在夜里坚定不移,“我曾对漠北雪地山川起誓,白首永结,至死不渝。”
“我如今什么都没有,唯独剩下她。”
沈岁寒道:“绾绾与她阿兄自小情深,她执着于此事多年,若是叫她知道你害死了她兄长,你以为,她还会心甘情愿地做你的妻子吗?”
魏砚沉默许久,才迟迟出声,“她是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光,我只希望她能够一生平安喜乐。”
沈岁寒一怔,倒是没料想他会说出这句话。
当年三皇子的名声他自然听说过,何曾见过他这般放低的姿态。
沈岁寒背过身,想到英年早逝的长子,心里依旧是有恨。他蓦地转回来,“今夜这一刀是我替长子所偿,若你能活下来,此事我便不再纠缠。”
魏砚双手奉刀,沈岁寒握住刀柄,拿在手里掂了掂,想到枉死的长子,眼里一狠,咬住牙根猛地捅向魏砚腹部。
鲜血喷涌而出,沾了沈岁寒满袍。魏砚握住刀背,释然一笑,这条命,他终究是还上了。
…
魏砚说明日走,沈瑜卿一直记在心里。趁着父亲不在家中,正想偷偷出去,怎知表姊突然又来了家中将她带了出去。
“表姊究竟要带我去哪?”沈瑜卿多问了句。
两人已上了马车,沈瑜安道:“长安街对家酒馆新做了一道会三鲜,我料想你爱吃,想着带你去尝尝。”
听是这事,沈瑜卿想拒绝了,“表姊,阿娘病着,我想回去照顾她。”
“我和姨母通过声了,她让我带你出来好好玩玩。”沈瑜安又道。
沈瑜卿没了话,就应下了。
两刻后到了那家酒馆。
沈瑜安带她下了马车,入门后跑堂的小厮像早有准备似的带两人上了二楼雅间。
推开门,她一眼就看到了里面坐着的男人。
他似是有所感,也朝她看过来,四目而视,她看清了他眼下的乌青,薄唇的惨白,面色虚弱,唯一双眼沉定黑亮。
“沈姑娘来得正好,菜刚上完,快进来坐。”魏印先开了口。
沈瑜安拉着沈瑜卿进去,给她找了座。
魏砚黑沉的目光又看向魏印,魏印道:“也是巧了,三弟不也想沈姑娘来?”
来时魏印只说吃酒,并没告诉过他沈瑜卿也会来。
魏砚不说话,魏印僵着脸,一拍脑门,“我突然想起来府里的鱼还没喂,我得回去看看。”
“我陪你吧。”沈瑜安也起了身。
两人一同出屋。
下楼后魏印略一拱手,“今日多谢沈姑娘。”
沈瑜安脸上没了笑意,“我也不是为了帮你。”
她没什么表情地转过身,袖中的手握了下,道:“也不知大皇子府上侧妃可还合心意。还是大皇子突然又变了心,白白招惹了人家姑娘。”
魏印温和地笑笑,“府中一切尚好,秋儿温柔小意也很是合我心意。”
“如此甚好!”沈瑜安紧咬住唇,“父亲已给我定亲了,下月中旬完婚,大皇子别忘了带着侧妃娘娘过来吃酒。”
魏印说:“自然。”
眼前的人影走远,随侍过来推魏印的木椅,不禁道:“大皇子何不跟沈姑娘说明了府中根本没有什么侧妃,白白惹得沈姑娘恨您。”
魏砚摸着拇指的玉扳指,慢慢出声,“届时只说她生了疾,送到寺里修养。人查得如何了?”
随侍回,“您放心,都查好了。沈姑娘这位夫婿家世清白,府中和顺。最重要的是他们祖家有家规,男子不允纳妾。沈姑娘去了受不得委屈。”
魏印点头,“等过了下月,便收拾收拾,到寺里住吧。”
随侍忍不住心疼,“大皇子,您何苦这样,您明明与沈姑娘情投意合…”
魏印闭了闭眼,“情投意合有什么用,我是一个废人,连背起她都做不到,谈何做她的夫君,此事以后不要再说了。”
…
雅间内
沈瑜卿看出魏砚的不对劲,先给他把了脉,眉心一蹙,“你受伤了?”
魏砚只看着她不说话。
“怎么回事?”沈瑜卿不得他回应,要解他的衣袍。
手忽然叫人捉住了,他掌心贴着她的手背,轻放到唇边,呼出的热气喷着她的手心,微微发痒。
“出什么事了?”沈瑜卿低下声。
魏砚空出的手已揽住她的腰,把她收到了怀里,黑沉沉的眼还在看她,哑声,“我暂时不走了。”
沈瑜卿狐疑地看着他,手不自觉模向他眼下的乌青,问,“为什么?”
“卿卿。”他唤她。
“嗯?”沈瑜卿回应一声。
他手臂一收,唇压下,含住那珠柔软,细细地描摹,呼吸都缠到一起。
沈瑜卿手还抵在他腰侧,他亲的太用力了,她手忍不住往前送,摸到一片濡湿,紧接着听到他闷哼一声。
她低下头,看见满手鲜红的血,眉梢一跳,“怎会这么严重?”
“我没事。”魏砚重重地呼着气,要再次亲过去,沈瑜卿推开他,“我让人送药进来。”
魏砚扣住她的腰,“死不了。”
“什么死不了,非要是死了才算大事吗?”沈瑜卿气着站起身,推门出去唤了小厮,不一会儿拎着药箱进来。
里面有简单处理伤口的药和白布。
“我看看。”沈瑜卿道。
魏砚看了她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解开外衣,里面层层的白布包裹,殷红一片,血水染遍了整个胸膛。
拆下白布,刀口纵深,伤口尚未合好,鲜血汩汩冒出,所伤之重,可见下手之人是有多么无情。
“还不想说吗?”沈瑜卿擦着药,刀口太深,凡是再用一分的力,他现在怕是站不起来了。
白布缠好,魏砚笑着抱住她,脸蹭着她的脖颈,“仇人太多,到哪都有想杀我的人。”
颈下发痒,沈瑜卿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安分些,别总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