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下芸豆,什么时候下萝卜,什么时候调节火力,关鹤谣之前事无巨细和他讲过,他不过认真地照做。
炖出了一锅好汤,他现在也十分自豪,想着只要稍加几味药材,他的药膳清单就又可以添上一项,于是兴致勃勃开口。
“我学会了,往后可以经常给你们做。以形补形嘛,您和郎君身上那些皮肉伤,吃这个也许能好得更快些呢。”
“嗯,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关鹤谣猛点头,不愧是懂医的孩子。
她就那么几处伤,早已好得七七八八。
萧屹背上的烧伤却尤其严重,一大片愈合得极慢。
所以这些日子关鹤谣给他定的食单就以鱼汤、鸡爪鸭掌、猪皮冻这些补充胶原蛋白的食物为主。
乍一看,他好像在月子中心下奶。
关鹤谣还特别拜托府上采买,若是遇到牛肉牛筋一定要买,这般给他炖了两回筋头巴脑的牛肉,他很喜欢吃。
“猪蹄其实是极好的东西,美容养颜呢,最宜女子。”她边美滋滋喝着汤,边和小九普及新时代食疗经验。
“是吗?那正好,我还可以做给我阿娘喝。”小九舀起一块晶莹的白萝卜,“我阿娘最爱吃白萝卜,她肯定喜欢这道汤。”
水灵灵的白萝卜,此时失了清脆,多了温软,非常适口。
“她一天天也总逼着我吃,说是小人参。但我其实不喜欢,总觉得萝卜臭臭的。”
“你阿娘说的对,萝卜有百利。而且那臭味是‘初见似小人,而卒为君子’,只要做得好,反而是独特的香味。”
单凭萝卜能被《本草纲目》称为“蔬中最有利者”,就值得多吃几口。
更何况它便宜耐贮,有营养,关键是生津化痰,对咳疾很有效。
冬吃萝卜夏吃姜,所以这个冬天,在关鹤谣的主导下,白萝卜是万壑园最常用的蔬菜。
小九一撇嘴,“小娘子也说了,需做得好才行,我阿娘的厨艺……哎,总之她不像你,能把萝卜做出这么多花样。”
关鹤谣会用白萝卜和利咽的青橄榄煎汤,说叫什么“青龙白虎汤”,喝下去果然嗓子润润的。
还有萝卜雪梨汁,听起来太奇怪了。
他本来一百个拒绝,结果喝了一口,梨子的清甜和萝卜的辛辣互相衬托,居然很和谐。
于是就一边觉得好奇怪啊,一边喝下两大杯。
“但是我阿娘有一样做得很好吃!”
他还是想着给自家娘亲找补一下,“她用萝卜拌的小菜很好吃。”
细细的萝卜丝拌了醋和芝麻油,可能还加了什么别的酱料,又酸又脆,很是爽口,他从小就爱吃。
说实话,虽然关鹤谣用萝卜腌的泡菜、晒的咸菜种类繁多,味道也好。
可唯有这一样小菜,小九觉得谁做的也比不上阿娘。
爹娘还远在河北,看来今年没法回来过年了,也不知道明年几月能回来……
关鹤谣看着他进食速度明显下降的手,笑道:“小九是想娘亲了?”
小九一下子涨红了脸,“没有没有!我才不想她!”
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哪里会愿意承认对母亲的思念?
“阿娘就会教训我。她不在身边,我还落个清——”
他骤然刹住话头。
蠢啊!
怎能在小娘子面前说这样的混账话!
她的娘亲都过世了!
小九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了,碗里的蹄花也不香了。
扭捏又真挚,他连声道了歉。关鹤谣只是温和地笑笑,又给他盛了一碗。
两人吃着暖心暖胃的美食,很快就把这一茬翻篇。
与万壑园的和乐融融相比,明渊阁气氛一片肃杀。
萧屹早有来者不善的预感。
毕竟这位奎嬷嬷是祖母陪嫁的心腹,府中最持重的老人。莫说是他,就是关潜那一辈兄弟几个都将她当长辈敬着。
到底发生什么事,需要她亲自来接他?
萧屹一路被推进偏厅。
一进去,就见云太夫人面色铁青,而关潜跪在堂下。
第159章 我要娶她、亲与子 一声呼唤打断了关鹤……
萧屹早发现院子里的仆从都被遣开, 可见到唯有云太夫人和关潜二人,仍是心中一沉。
他可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云太夫人是治家有方的主母。
中年丧夫,她独自一人撑起偌大家业, 又把四个子女教养成人中龙凤, 如何不懂得“人前不教子”的道理?
何况这个“人”,正是子的子?
特意把他找来看他的父亲挨训……难道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萧屹忧心如捣,可也只能暂将疑虑压下,恭敬地给长辈们问了安。
云太夫人半倚在正位软塌上,朝他挤出一个笑, “五郎来了?刚回来就把你叫过来,累不累?”
又问了他今日伤口可疼,去大报恩寺有何见闻和关鹤谣身体如何等等, 萧屹一一温声作答。
他不时偷瞥向关潜,可对方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云太夫人也全当他不存在似的。
看来事态险厄,无论如何,先求情再说。
萧屹一咬牙,在轮椅上撑起身子便也要往下跪。
他上肢力量极强, 从来上下轮椅都是依靠自己。
可他要是故意想摔倒,也没人拦得住。
“婆婆, 孙儿不知义父怎么惹您生气, 请看在孙儿的面子上——”
一边说着, 萧屹就把自己结结实实扔到了地上。
另外三人乱成一团,都来扶他。
在这样的强势碰瓷之下,他们完全忘记了——眼前这个年轻郎君是靠着惊人臂力,年年表演水秋千的。
尤其云太夫人心疼得眼泪都要出来,这边摩挲着萧屹, 那边劈头盖脸就骂关潜。
“你看看你!还累得儿子代你受过!可你做的事情,你——你好不好意思和你儿子说?好不好意思和你侄儿侄女说?”
奎嬷嬷忙给她捋胸口顺气。
可云太夫人见关潜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就回忆起他十几岁时自己和他生的那些气,真是新仇旧恨交加,越说越气。
“你好不好意思和鹤丫头说?”
关潜脊柱一震,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怎么和她说?啊?说她未来的公爹强抢民女?!”
刚坐回轮椅的萧屹这次真的差点摔下来。
接下来,从云太夫人口中,他大致了解到事情原委——
关潜从大报恩寺里抢回个小娘子,搂着藏在大氅里一路快马回来,结果正好被在院里等他的云太夫人抓个正着。
义父?
抢回来??
一个小娘子???
萧屹整个世界都要崩塌。
察觉到儿子震惊的视线,关潜也是臊得慌。
饶是他向来不拘一格,可这样被亲娘、乳娘和儿子共同当成个强抢民女的恶徒,仍是觉得仿若在森罗殿受判官审一样脸上挂不住。
然而,他也知方才情状着实惊吓到老母,自己又没法言明事实,唯能任她先出出气,骂个够。
云太夫人也没和他客气。
“三十几岁的人了,也不替你儿子想想!公爹这样做派,人家还能愿意嫁给五郎?”
又想起一件事,云太夫人更是头疼欲裂。
“你、你还口口声声说心仪之人是鹤丫头娘亲,我的天啊……逝者已矣,咱们也就不提。你要是真有喜欢的自然是好,可哪能现抢回一个就说要娶——”
云太夫人摆手阻止奎嬷嬷的搀扶,稳了稳语气,转头面向萧屹。
“好孩子,把你叫来就是让你看看你这不着调的爹,你好自己和鹤丫头解释。咱家也没什么子不言父过的讲究——”
她看一眼关潜,怒气又轰上头顶,“要不你把他按住,咱们一起打他一顿!”
奎嬷嬷和萧屹忙一左一右牵住已然起势的云太夫人,倒不是担心关潜,而是怕他那一身钢筋铁骨疼了老太太的手。
关潜一看时机差不多,端正神色就开始砰砰砰磕头。
“劳母亲忧心,儿子百死难赎!只是虽行止欠妥,我却是真心实意要娶那位小娘子。”
“况且那位她也不是我抢来的,而是救来的。她被家人幽禁在寺中客寮,出逃时正碰上了我。”
“为帮她摆脱家中搜寻,情急之下只能先带回来安顿。”
他一鼓作气吼出这些话,直把在场三人都吼愣了。
膝行几步,关潜拽住云太夫裙摆,放低了声音。
“您说的是,我到这般年纪自当稳重一些。只是不怕母亲笑话,儿子对她相见恨晚,一见倾心。您不是也希望我能娶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