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她现在觉得明悟碰过的铜钱都是开过光的法器,巴不得给他十枚八枚的。
关鹤谣和萧屹便看着一个和尚做八卦占卜。
虽说佛道不分家, 可大师这知识也学得太杂了。
关鹤谣暗中吐槽的功夫,明悟只是平静地摇卦。每次以茶水在桌面划画, 记下三枚铜钱正反阴阳排列情况, 凡此六次, 得出一个六爻卦象。
“坎为水,离为火,坎在离上,意为水在火上,既济。”
萧屹喃喃开口, “是水火既济卦。”
明悟朝他点头,与之前推演的一致。
唯有关鹤谣对卜卦之事一知半解,疑惑的视线在两人和铜钱之间飞来飞去,“什么意思?”
明悟解释道:“此卦乃六十四卦中第六十三卦,卦名为‘水火既济’,意为水势压住火势,危机已除,大功告成。”
关鹤谣惊叹,居然连那场火灾都算出来了,这么神奇的吗?
她的惊讶是门外汉的惊讶,虽激烈,却浅显,一会儿就会抛之脑后。
而萧屹的惊讶则是悠长而深切的。
他没想到有一天能够卜算出水火既济卦。
在他看来,这是六十四卦中最完美的一卦,也是他最喜欢的一卦。
奇为阳,偶为阴。而此卦正有三阳爻三阴爻,且所有阳爻居于奇位,所有阴爻居于偶位,排列得极其规整。
奇偶有序,是阴阳和谐之象。
水火相交,为上下相通之意。
萧屹在心中默念卦辞,“所求必从,所欲必遂,斯不失时,谓之既济。”
勾起一个微笑,他看向关鹤谣。
是啊,他的愿望达成了。
虽然仍未恢复记忆,但他知道,当她在滔天的火光中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他的愿望就达成了。
只是,虽然缠绕自身的“异世孤魂”迷雾散开,属于关鹤谣的那句“归来的游子”却未得解,让他忧心忡忡。
可一旦以这个问题提问,明悟便避而不答,只说“时候到了,自然悟得。”
萧屹是失去记忆的孤魂,必须由外人点拨,方能捋顺前世今生。
可关鹤谣不同,她只需静待花开,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拈花一笑。
因此,明悟有意回避这个问题。
对此,萧屹也无计可施,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说出了“可否再给我家娘子卜一卦?”的请求。
明悟仍是笑着摇摇头,“无须多此一举。”
在他眼中,面前两人的魂魄之烛都已经灿然而盛,两簇同样明亮的火苗交相辉映。
本就是祸福与共,生死相依的命格,在同心一意之后只等鸿运和福气源源而来。
更何况——
“关施主本来就是福泽深厚之人。”
送佛送到西,见他们这般关心彼此,明悟还是尽量解释与二人听。
“你广积善因,因此结下无数善缘,自然能福寿延绵。”
明悟今日所说的无数玄之又玄的话中,仿佛只有这么几句动听,萧屹神色渐缓,心头大石也终于落地。
“勿以善小而不为,无论是救人一命还是赠人一饭,究其根本都是一样的。”
明悟的声音几乎带着哄人入睡的轻柔,却如黄钟大吕,直入关鹤谣和萧屹魂魄深处。
“二位,千万莫要小看这些善缘。有时只得一小缕善缘指引,便能趋吉避凶,逃过灭顶之灾。而关施主与三人结下异常深厚的三缘——”
明悟将一枚铜钱推向萧屹,“情。”
一枚推向关鹤谣,“友。”
指尖点点最后一枚,“亲。”
关鹤谣捻起面前的铜钱,“这……是指朋友之缘?”
“正是,而且此缘如你的情缘一样,已然开花结果。若是未曾有它的护持,施主先前的气运怕是要差一大截。”
情缘归属萧屹,那这友缘指的是谁?
关鹤谣首先想到的,是和自己同病相怜的病友赵锦。
可与赵锦相遇不过数月,两人之前也对过现世的生平——他们生活得天南地北,没有任何交集。
她一时想不通,只把这枚铜钱特意收好,又看向桌面上最后那枚铜钱。
代表亲缘的铜钱大师并未推给她,是还没有开花结果吗?
不自觉地,她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明悟只是看她一眼,而后说“快了。”
关鹤谣若有所思,脑袋飞转过后,猛然爆红成一颗番茄。
“不是,没、没有!”她语无伦次摆着手,“大师,我没有怀孕!”
明悟:“……”
数百年来,他第一次有了不知如何接话的无措。默念一声佛号静心,他只能沉稳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关鹤谣的胡思乱想却还没结束。
大师有未卜先知的大能,难道、难道这是指她将要怀孕?!
“不可以!”于是她扭头冲萧屹大声说:“还不可以!”
萧屹:“……”
明悟终于看不下去了,“并非是子女亲缘。”
关鹤谣只想把她这颗自作聪明的脑袋埋地里去。
面对得道高僧,你在想什么啊啊啊啊?
她再无颜见人,觉得今日的请教就到此为止好了,免得再丢脸。
她生硬地转移话题,指指桌面,“咳咳,大师,这枚铜钱可以还我吗?”
“……自然。”
关鹤谣憨笑着去拿。
可也许是在漏风的冷室中待久了,她的手指些微僵直,一个没拿住,铜钱径自掉落,咕噜噜往门口滚去。
关鹤谣追扑了好几下没捉到,眼睁睁看它刚好穿过那粗陋的门缝,活物一般溜出了屋。
她有些尴尬,回头却见明悟波澜不惊,冲着她又说了那句“快了”。
“失礼了,我开一下门。”
关鹤谣打开门,风夹着雪激涌而入,吹得她紧闭双目。
怪不得方才骤起疾风,原来是下雪了。
眯着眼捡起地上铜钱,她举目远眺。
这片菜地大概七八亩,莫说与前部各殿,就是与僧寮都相隔甚远,还要通过一条曲折的林道。
是以,此处丝毫没受腊八节日气氛感染,萧索寂寥得很,除了他们一行再无人迹。
关鹤谣忽然发现少了个人。
关潜并不在外面,唯有几个仆从仍在等候。
“关将军呢?”她问。
“回小娘子,二郎去前殿添香油钱,很快就回来。”
关鹤谣一边应着,握着手中铜钱,心念忽动。
想着它方才以气活牛顿的架势直往外冲的情景……莫非说的是关潜?
关潜待她真心实意如同亲父,说是亲缘入情入理。
所谓“快了”,也许是等她和萧屹成亲,就真的全了这父女之缘。
关鹤谣觉得猜对了,正自得地抿嘴点头,又见自林道里跑回一个关潜的贴身侍从。
他说关潜已先打道回府,请郎君和小娘子事毕自行回去便是。
闻言,关鹤谣和萧屹都有些吃惊。
以关潜的老母鸡性格,实难想象他会抛下他们先行离开。
虽然仆从复述关潜临走交代二人“不用着急回家,尽可在寺里街上再逛逛”,可仆从的神色略微奇怪,二人便担心莫不是家里出了急事?
随即辞别明悟,尽快下山回府。
去卤鲊坊的预定行程也需更改,只能顺便路过一下。
关鹤谣撩起车窗帘子往外看。
今日街市上本来就人声鼎沸,又因为突然下雪,更多了几分乱哄哄的热闹。
赶紧支起门口大油伞的商户,飞快收拢商品躲藏的小贩,被爹娘牵着、还是摔了个屁|股墩儿的小娃娃……可说是狼狈慌乱,却是真实的烟火人间,关鹤谣百看不厌。
远远地,她望见自家铺子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飘逸出浓郁的卤味。
掬月和毕二正在檐下卖货。
掬月眼尖,一眼看见这熟悉的马车,放下手头活计就跑了过来。
“小娘子,你怎么过来了?郎君也来了?”
“都来了。”关鹤谣道。
可左右也待不了太久,便不折腾萧屹的轮椅,他拉车帘露个脸就行,唯独关鹤谣自己下了车。
一时之间,店里伙计们还有两个熟客一个接一个都过来打招呼,都盼着她尽快痊愈回来开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