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那女孩的父亲居然闯到舅爷的老宅里来,要舅爷搬出去,说如果舅爷不搬出去,他女儿的病就好不了。
舅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他女儿的病跟这老宅有什么关系。
那人说,这老宅里住了不干净的东西,他要拆了屋毁坏它的藏身住所。
舅爷反驳道,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不干净的东西,你说有就有了?
那人不服气道,你住了这么多年看没看见,或者是装没看见,我都不管,我刚刚就看见了。它从我女儿的房间里出来,到您这里就消失了。我女儿正要出嫁,就遇到这样的事,你让我女儿以后怎么办?它肯定是贪恋我女儿的美色,要缠着她,不让她嫁人!
他们两人吵架的时候,很多邻居都围了过来。
众人听那人这么一说,顿时议论起来,说起之前起火烧死一家的事情,也说起半夜看见一个陌生人在稻田里哭泣的事情,还有偷东西的人在舅爷家门口消失并留下血迹的事情。绝大多数人倾向于那个做父亲的人。
舅爷见风头不对,大声道,东西不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我家里一颗大米都没有丢失过,一件衣服都没有被咬烂过,一根木头都没有被啃出牙印过。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这里是我的家,我说了算!
大家立即鸦雀无声了。
那人却摸了摸后脑勺,似乎听不懂舅爷的话。他眨了眨眼睛,又捏了捏鼻子,问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舅爷回答道,我的意思是我这里绝对不可能有什么老鼠,更不可能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厉害的老鼠精!
那人更加迷惑了,瞪大了眼睛问道,我说的是你以前溺水的儿子,你跟我说老鼠干什么?
周围人一听,也迷糊了。刚才支持他的人立即脸红了。原来人家想的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自己还热烘烘地凑上去表示赞同。
原来,舅爷曾有一个长到十八九岁却不幸溺水而亡的儿子。那个儿子曾经特别喜欢那人的女儿。那人的女儿似乎也比较喜欢他。村里人都不知道,但是两方的家长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如果后面没有出现意外,也许他们两家还会结成亲家。可惜的是,舅爷的儿子在水库里游泳的时候突然抽筋,溺水而亡。
前来找麻烦的人说,你儿子现在还不甘心,来我女儿房间纠缠她。我说她怎么突然病了呢,原来是你儿子的阴魂在作怪!我今天故意躲在门后,本想在他进门的时候逮住他,没想到一直没见他进来。我刚要走,他却从我女儿房间出来了!我当时来不及想他到底从哪里进来的,就跟在他后面喊他名字。他却不答理我,自顾自地往前急走。我一路跟来,跟到这里就不见了。
旁边有人问道,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那人说,他用一个草帽挡着,我没看到。但是从背影来看是一个男的。我想到他曾经跟我女儿好过,这又是我女儿快结婚的时候,所以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作怪。
舅爷见他怀疑的是曾经溺水的儿子,反倒显得轻松多了。
舅爷说,他已经去世那么久了,也不曾托梦给我,我哪里管得着他?
那人恼火道,你是他爹,你不管谁管?
舅爷道,我跟他阴阳两隔,我要管也得等我死了才能给他传话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没法进行下去了。
那人狠狠地一甩手,气咻咻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威胁道,好吧,反正你不管,那我管!别到时候说我心狠手毒。
那些刚刚还附和说要舅爷搬家的人此时都如墙头草一般倒向舅爷这边,七嘴八舌安慰道,您别担心,他哪里管得着啊?他还真能抓到你儿子不成!
舅爷不说话,“嘭”的一声将众人关在门外。众人识趣地纷纷散去。
过了几天,舅爷听说那户人家的女儿渐渐好转,如期结了婚。他心里不是滋味,却也安了心。
可是不久之后,身在画眉村的爷爷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了舅侄,也就是舅爷的儿子向他求救。舅侄在梦里说,他知道姑父懂方术,只有姑父可以救他。他说话的时候戴着脚链手铐,像是犯了罪被抓的囚犯。爷爷想问他到底怎么了。话还没说出来,梦就醒了。
由于对话不完整,爷爷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爷爷去了洪家段,给舅爷说了梦中的事。
舅爷一惊,立即联想到之前不久发生的吵闹。舅爷将人家找上门要他搬家的事说给爷爷听了。
爷爷听完猛一击掌,说,完了!舅侄被人困住了!
舅爷深知爷爷的为人,他从来不说假话。舅爷顿时鼻尖冒出冷汗,急忙问自己的儿子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在阴间被人陷害了。
爷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说道,这样吧,猜怕猜错了,你带我去他的坟上走一趟。
舅爷立即起身,带爷爷去了他儿子的坟地。
坟地离家不是很远,十多分钟就走到了。
爷爷围着馒头一样的坟走了一圈,没发现异样。舅爷跟在爷爷后面,爷爷看哪里他就看哪里,爷爷摸哪里他就跟着摸一下,好像爷爷感觉得到的他同样能感觉到。实际上他只是紧张而已。
爷爷停下脚步,就地坐下,点上一根烟,默默地吸着。那时候爷爷还没开始咳嗽,没人制止他抽烟。
舅爷也在一边坐下,也点上一根烟,一言不发,眉头紧锁。好像他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但是苦于无法得到解决方法。
一根烟抽完,爷爷将烟头丢在地上碾灭,用征求意见的眼神看着舅爷,指了指坟顶。
舅爷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说道,你是他长辈,如果他还在世,你打他都可以,何况只是踩踩坟头?
爷爷得到了舅爷的允许,道了声“侄儿莫怪”,爬到了坟顶上。
刚到坟顶,爷爷就发现了问题。他俯身在坟顶摸了摸,然后对舅爷喊道,你弄根结实点儿的木棍来。
舅爷找来一根树杈,丢给爷爷。
爷爷用树杈在坟顶拨弄了一会儿,然后拔出一个一尺来长,两指来宽,一指来厚的黑色硬物。
舅爷盯着那东西看了一会儿,问道:“犁耙?”
爷爷点头。
犁耙是农用器具上的零件。犁田的犁有两种,一种是带犁刀的,如“之”字形,作用是将泥土翻过来;一种是带犁耙的,如“卅”字形,作用是将已经翻过来的泥土划烂。“卅”字的一横就如横木,“川”字就如钉在横木上的犁耙。爷爷手里的东西,正是本应钉在犁的横木上的犁耙。
爷爷说,就是它把侄儿的坟给钉住了,让侄儿动不了身,所以梦里他戴着手链脚铐。
虽然那户人家做得如此过分,但是舅爷没有带着犁耙去找人家算账。他知道,错在儿子这边。
爷爷说,侄儿溺死之后,魂魄还在水边萦绕。拿掉犁耙后保不定侄儿还会做出什么其他的邪事来。不如把事情都做干净了。
第十八章 溺水的灵魂
舅爷问,如何做?
爷爷将方法如此这般地告诉舅爷。
舅爷按照爷爷说的,请来了曾给细舅爷办葬礼的道士,让他们在儿子溺水的地方敲敲打打,诵度亡经。并请人做了一个小纸船,在船上点了灯,放进了水库里。这是为了让溺水的亡魂搭纸船上岸。
舅爷指出当年出事的方位,道士按着舅爷指的方向将纸船推了出去。
纸船游到溺水的区域时,本来四平八稳的船身突然往下一沉,摇摇晃晃,差点儿歪到水里去。道士们见状急忙提高念经的声音,加快念经的速度。大家的心被提了起来,生怕纸船回不了岸。
爷爷对着水中大喊,别站在船边上,走到中间位置来!
爷爷声音落下,船果然渐渐趋于平静。而后,一阵风起,那纸船竟然调转方向,慢慢悠悠地朝岸边游了过来。
纸船接近岸边的时候,众人挽起裤脚下水,小心翼翼将纸船抬了起来,送到了舅爷的儿子的坟头。在一片诵经声中,爷爷将纸船焚化。
忙完法事,众人一同回家,有说有笑,完全没了刚才的肃穆。道士们脱去了道袍,将小号拆开放进包里,全然是一副普通农民模样。刚才的恐惧与惊险,此时都变成了谈资。
爷爷进村的时候,看见一个年轻姑娘站在自家门前,呆呆地看着水库的方向,泪流满面。她正是前不久婚前重病的姑娘。她身后的大门上,大大的“囍”字还没有落色,上下联是:
一世良缘同地久 百年佳偶同天长
又一阵劲风刮过,吹乱了姑娘的秀发,吹得那个大“囍”字哗啦啦地响。
“喂,你看,她的脚下有一只好漂亮的狗哦。”
一个脱去了道袍的人扯了扯爷爷的衣角,说道。
不知何时,那个姑娘的脚下来了一只白茸茸的动物。它也正在朝这个方向张望。
另一人拍了拍道士的肩膀,笑道:“你的眼睛真不灵光,那怎么会是狗呢?狗有这么漂亮的白毛?”
他的话如果是在现在说,肯定会贻笑大方。但是在当时确是有几分道理的。当时的农村除了土狗就是狼狗,哪有人养吉娃娃之类的宠物狗?那个姑娘脚下的动物体积很小,比猫还要小一点儿。不可能是土狗或者狼狗。
“那……可能是猫吧?”道士揉了揉眼睛。
“也不是猫。猫有这么小的眼睛吗?有这么尖的嘴巴吗?咦?我怎么觉得像一只老鼠?”
道士终于抓住了一点儿把柄,说道:“怎么会是老鼠呢?有谁见过这么大的老鼠?要是老鼠能长这么大,肯定成老鼠精了。”
爷爷也看见了那个毛茸茸的东西。
“哈哈,要不你去问问她?搭讪一下?”又一个人插入进来:“她可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哦,可惜已经结婚了。”
他们的话题立即转入了荤段子,并肆无忌惮地发出笑声。
那个姑娘似乎没有发觉脚下的动物,仍旧痴痴地站在风中,任凭秀发像柳条一样抽打着白净好看的脸。
“它居然敢出来。”爷爷低声道。
回到舅爷的老宅后,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起在水库里发生的诡异事件。有人说以前就看见水库旁边有个人半夜在那里走来走去,原来以为是偷鱼的人,现在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刚说完,立即有人反驳道,那个走来走去的肯定不是今天救上岸的水鬼,如果它早就在岸边走来走去,还要我们今天用纸船救它干什么?
舅爷一听这话,脸色顿时煞白。
爷爷注意到了舅爷的变化,但是他没有追根揭底地去询问舅爷。
这时,有个人说,他儿子好几次差点儿溺水,幸亏每次都及时发现,现在他儿子就是他心头的石头,时时刻刻放不下,生怕一不留神孩子就没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爷爷走了过去,宽慰道,你的孩子可能有深水关,要置肇一下才好。
“置肇”是方术里的用语,假如有人知道今年命运不济,或者婚配有禁忌,并不等于就只能坐着等厄运来,他可以通过置肇来避开厄运。如我出生时手出了问题,但是爷爷给我赐了桃木符,使我好转。这就是“置肇”。
那人大喜,忙问爷爷如何置肇。
爷爷说,方法比较简单,将孩子的生辰八字写在一个白布条上,用红布将白布条裹住,再用针线将红布缝起来,然后找来一条活鲤鱼,小心地将红布缝到鲤鱼的尾巴上,千万不要伤了鲤鱼其他地方的肉,不然说不定鲤鱼活不了多久。这些事情做完,就可以用一个桶装了鲤鱼去附近的水域,港也好,河也好,总之要在活水的区域,不能是死水。将鲤鱼放入港中或者河里,让它游走。如果这些步骤都做好了,孩子的深水关就会破解。
那人惊喜不已,几乎跪下来朝爷爷磕头。
爷爷忙扶他起来。
爷爷还没松开他的手,另一个人却跪了下来。
那个跪着的人说道,岳云,你既然帮了他,也顺便帮帮我吧。
那时候爷爷还不是很老,所以人家直接叫他的名字。
爷爷问他怎么了。
那人说,他的孩子水性很好,不担心溺水,但是经常莫名其妙地被划伤。拿针线的时候被针刺伤,去山上玩被树枝扎伤,跟别的孩子玩也经常被扎伤。从小到现在,他的孩子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到处都是疤痕。小的伤不计其数,遍布全身,奇怪的是大的伤往往特别危险,不是手腕处就是咽喉上,不是咽喉上就是太阳穴。因此他的担惊受怕不小于前面那个人。
爷爷忙又将他扶起来,宽慰道,你孩子有皮伤关。你不用这么担惊受怕,既然是皮伤关,就伤不了生命,只是皮肉疼得多。
那人稍稍宽心,挽着爷爷的手央求道,虽然是皮肉伤,但是经常这样的话看着也心疼,是不是也可以置肇一下?
爷爷毫无保留地说,当然可以,你砍三根杨柳,将它做成弓箭,同样将孩子的生辰八字写到白布条上,用红布包住,用线缝好,然后将红布拴在弓箭上。然后你找一处十字路口,必须是十字路口,三岔口或者多岔口都不行。你在路口挖一个坑,将弓箭埋进去,让来来往往的人踩踏,这就好了。
众人围在爷爷身边,听他一五一十地说置肇方法。
爷爷刚说完,又有人问话了。
问话的是洪家段本地人,年纪五十上下,名叫洪长亩,住在进村的路口。
洪长亩问道,岳云,我给你说个事,我不确定是不是有问题,说完你给点儿意见。行不行?
爷爷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