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夜里宿在何处?你给我送的这些料子都不错,不若我请你吃饭吧?若是没有歇脚的地方,就在我家里歇息!
不用啦,郝大哥,我有个表哥住在信州城东,离这不远,可以歇息,我正好要去看看他,就不劳烦郝大哥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路上小心些。
二人寒暄了几句,驴车车夫便要走。夏治惊觉不妙,若这里是信州的话,自己必须跟着驴车原路返回!不然这山高路远的,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爹娘了?
夏治终于有些害怕了,眨巴了两下眼眶都红了,他追着驴车跑去。但驴车的车轮已经滚动起来,车夫赶着去吃热乎的饭,不断对着毛驴抽鞭。
毛驴跑得很快,不是夏治能追得上的。他们之间的距离越去越远,夏治踢到凹凸的石块,摔了一跤。
呜呜不要走!可不论他在地上怎么扑腾,已经于事无补了,驴车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夏治再也忍不住了,就在大马路上,将脑袋埋在手臂里,呜咽地哭了起来,很是伤心。
路边上一对做面摊的夫妻目睹了一切,大娘赶紧擦着湿漉漉的手掌,大步上前抱起了夏治,嘴里心疼道:哎哟,孩子,不能躺在马路上,多危险啊!刚才那个赶驴车的是你爹吧,他是不是把你忘了?
夏治用小手捂住哭得很凶的眼睛,连连点头。那辆驴车不见了之后,夏治感觉天都塌了,他再也没有办法回家了。
不碍事,你在大娘的摊子上坐一会儿,你爹发现你不见了之后,他就会回来找的。大娘用着自己宽大的手掌,帮夏治擦着眼泪。这小孩子长得十分可爱,又讨喜,这么一哭都哭到人的心坎里了。
可夏治明白,自己跟那驴车车夫又没有真实的父子关系,他连他的名与姓都不知,他哪里会回来找啊!听到大娘的话,夏治再次感到了绝望,抱着大娘的手,哭得更凶了,一边哭还一边摇头。
诶,诶,这是怎么了呀?你是不是担心他不会回来找你呀?没事,大娘这摊子可以看到城门,你若没处去的话,就在大娘家里住上一晚,明日一早我就带你出摊,我们守着这城门,还怕逮不着你爹吗?好了好了,别哭了。
听着大娘的话,夏治渐渐止住了哭声,他抬起头朝着路的尽头望去,果然看到了城门的形状,大娘没有骗自己。
兴许真的遇上好心人了!孤苦伶仃的夏治在饥肠辘辘中不得不对大娘放下警惕。
大娘见夏治听话了,便拉着他的手,带到了自己的面摊上。
此时天色已晚,吃面的人不多,这夫妻俩也准备收摊了。丈夫见大娘回来忙焦急地问:是不是丢孩子了?要不要去报官呀?
大娘听见却嗔道:报什么官呀,人家又不是不回来找了?等一会说不定就回来了!
她转身便对夏治好声好气的说:孩子,还没吃饭吧,饿了吧,要不要在大娘摊子上吃点面条?
夏治在季州的时候不敢吃贼人给自己送的东西,逃跑之后又滴水未沾,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自然是想吃东西的,但大娘问的时候,他犹豫了,用稚嫩的声音怯生生地道:可是我没钱
好孩子,不用钱,大娘这是剩下的面条和汤底,不吃也是白白浪费掉。
听到不要钱,夏治的神情松动了,眼睛都亮了。他在面摊边上,味蕾不断地被酱牛肉的香气刺激着,肚子一直发出咕咕的响声。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再不吃点东西的话,他可能会晕倒在大街上。
于是夏治腼腆的点了点头。
大娘一直笑容满面,双眼都流露着对夏治的喜爱之色,催促着他的丈夫赶紧下面条。
老梁,酱牛肉也切一点,吃不完也是浪费。
好嘞
夏治坐在面摊的桌子前,大娘给他搬来了一张加高的凳子,让他坐稳了。夏治很是听话,手臂交叠地放在桌上,双腿触不到地板,便在空中晃悠着,脸上是乖乖等待的神情。
大娘的视线一直在夏治身上打量,喜欢得不得了,凑到他丈夫的耳边对他小声地说:老梁,要是我们家也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儿子该多好啊!
被唤作是老梁的人朝夏治投去了目光,眼睛里有一些复杂,劝诫大娘道: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人家可是有爹娘的!
大娘将嘴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如果那个驴车车夫不是不小心遗失,而是故意抛弃的呢?她从夏治灰头土脸的装扮来看,他的爹娘对他并不好。兴许是家中孩子太多,负担太大,故意遗弃的。
这孩子太乖了,我太喜欢了,等他将这碗面吃完,那个驴车车夫还是没有回来的话,我们就将他带回家。
面好了,老梁不想做什么回应,催促她:快把面端过去。
好。
面来了,小心烫哦。大娘一手端面,一手捧着着一个小碗与筷子、汤勺。她将东西放在桌上之后,从大碗的面里分了一些出来到小碗里,用筷子夹起,放在嘴里呼呼吹凉,然后喂到夏治到嘴边去。
夏治见状,摆手拒绝道:大娘,我会自己吃,我自己来。
好,筷子给你,你自己来,慢一点。
夏治拿筷子拿得有模有样的,吃相也很好,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大娘就在一旁看着,也不急着收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
夏治吃到了热乎的汤和面,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了,小手张合张合,也有了力气。
他现在倒是吃得欢腾,但同样坐在饭桌前的徐江菡却是味同嚼蜡。
阿菡,多少吃点吧,你今日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样下去怎么行?季王在桌旁劝着徐江菡进食,她自己也是囫囵吃了一些,有了饱腹感之后就不吃了。
可徐江菡才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不吃了,脸上的神情恹恹的:没什么食欲,吃下去还恶心,还不如不吃。
她起身走到窗户旁,定定地站在那里。季王追了过去,宽慰她道:阿菡,你不要过度担心了。夏治没事的,他一定会平安归来。今夜我已经安排好了兵力,会彻夜搜查。明日一早我们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天太黑了,徐江菡擦了擦眼角,擦出了泪花:天太黑了,我都不知道他在哪?晚上有没有吃东西?夜里又睡在哪里?他还那么小
白天她还能调整自己的状态,不过多担忧,一入夜,她的担忧就明显的焦躁了起来,为什么派出去那么多的兵力,最后只找到了那件衣服?其余的线索一点都没有找到?周围的人全都被问遍了,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他到底会去哪呢?
母亲的心都是敏感而脆弱的,季王知道徐江菡心底的担忧,将她紧紧地揽到自己怀中,任由她的不安在自己怀里发泄。
虽然那不是她们亲生的孩子,可徐江菡已经将夏治当做了亲骨肉来对待。她没有经历过分娩之痛,十月怀胎也是滥竽充数的,甚至这个孩子的诞生也只是她们谋划中的一步,棋子而已。但,感情这种东西,会相处中不断滋生。夏治一声一声地喊她娘亲,她再也无法置之度外了
季王也是如此,但她是一家之主,必须沉着冷静:阿菡,我仔细地想过了,那件衣服被丢在哪里,应当只是一个障眼法。夏治,既然懂得逃跑,应该也懂得制造障眼法。
那按你所说,夏治出城了?左边的那条岔路,再往前走一些距离,便到城门口了。
季王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性。
那赶紧派人去找吧。徐江菡眼睛阖上,脑袋里在设想着那个最坏的结局,她要让自己的身心提前适应这个结局。
已经派去了。季王看向门外,粗粗算了一下,道:城门外是山林,他们天亮的时候就去了,现在应该差不多搜寻了一遍。
她话音刚落下,门外便传来带队搜寻的杨副将的声音:启禀王爷,城门外找到了一个小孩子
季王的嘴角朝上扬了扬:你看,都说了能找到的。她看似在宽慰王妃,实则自己心里也担心得要命,现在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杨副将的话显然没有说完,犹豫的声音响起:王爷、王妃,卑职找到的是一个小孩子的尸体
徐江菡紧拽着季王的衣衫,上齿紧紧地咬着下唇,脸色煞白。
第136章 信王
季王听完也是一愣,随后捧着徐江菡的脑袋,在她耳旁不断对她说:假的,是假的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她的心也在颤抖,倘若那真的是夏治,她们该如何面对这个结果?
你就在这屋里等我,我过去看看,马上就回来。季王不放心王妃,不想让她去看那惨状。
柳涟,你进来照看王妃,我去看看速速便回。季王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将王妃放在榻上,让她坐好,然后叫来了柳涟看着,自己则快步走出屋外,让杨副将带着自己去辨认那具尸体。
尸体在哪里发现的?王府内的连廊里,二人走得飞快,季王一边揉搓这发冷的手掌,一边问道。
后山山脚。杨副将努力跟上季王的步伐,答道。
那么后面?季王皱眉,夏治应当不会孤身一人跑到山头后边去吧,而且以他的脚程来换算,也不会跑那么远。
杨副将咽了一口口水,挠了挠额角,解释道:不是自己跑去的,是被狼叼过去的。我们找到的时候,那个孩子被狼啃得剩半身了。我们找遍了那座山林,只找到这个孩子,但血肉模糊又不能确定是小世子,所以想请王爷和王妃辨认一下。
听到孩子被狼啃食得只剩半身了,季王突然刹停了脚步,在原地眼睑低垂,深吸了几口气,最后才沉声道:走,过去看看。
到门口,季王见一个仆人从里头出来,拽住他的胳膊道:去把奶娘叫过来。
是。仆人想必是看过了尸体,肚里的酸水不断上涌,一脸难受的模样,得令之后便加快脚步跑开了。
季王的目光沉了沉,接着一咬牙,快步走到尸体前。孩子的上半身已经被狼啃食得血肉模糊了,只有下半身还在,也是三四岁的模样,但季王仔细看了看,觉得不太像夏治。
她用手丈量着小孩的腿脚,感觉比夏治的短了些。而且身上也没有明显的证物来证明他的身份,还是等奶娘过来查看吧,毕竟她与夏治朝夕相处,比自己了解得多。
过了一会儿,仆人将奶娘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季王:王爷,奶娘说她害怕,她走不动路就不过来了奶娘胆小怕事,担心万一世子出了什么事,王爷王妃要迁怒于她,所以这几天她都一直躲着。
季王怒极反笑:这么多人在等着她,她一句害怕就不来了。来人,把尸体抬到奶娘屋中去。
季王府的下人刚要行动,一个喑哑的声音叫停了他们:等一下,让我来辨认。
说话的是王妃,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柳涟跟在身后,脸上满是为难,她一路都在阻拦,但徐江菡是铁了心要亲自过来辨认,这哪里是她能说得动的。
季王见她靠近,叹了口气,早晚都是要面对的,早看也好。
徐江菡的面色已经比方才沉静了许多,她靠近那个尸体,俯下身子,仔细看了看那个小孩的下身,还伸手翻了翻他的脚踝。
夏治的脚踝上有个胎记,而这个孩子没有。徐江菡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抬头对季王笃定道:这不是夏治。
季王会意,让杨副将速速将这具尸体抬走,去寻找他真正的亲人。
经此一遭,季王府的气氛越变越凝重,上下的心都悬着。而这么大的动作也让消息灵通的信王找到了一些可乘之机。
季王与季王妃之间的伉俪情深信王可是知道的,若老头真要把皇位传给季王,那徐江菡日后必为皇后,而夏治就是嫡长子,未来的储君。
现在,未来的储君不小心走丢了,他这个作为伯伯的,怎么能不出一份力呢?
而且现在出了什么事,都可以往宁王身上推,他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来人,我们也派一些人去季州搜查夏治,看到可疑的,给本王格杀勿论。同时找些小孩的尸首给本王亲爱的弟妹送去,她们让本王睡不好觉,本王也要叫她们睡不好觉。信王阴冷地笑着,他一直觉得老天是向着季王的,季王凭什么运气这么好?这一次,终于让他逮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能够不好好把握呢?
而被觊觎的夏治此时则大摇大摆地走在信州的街道上。他的面吃完了,驴车车夫还未回来,大娘就顺利成章的将他带回了家。
大娘的家还挺远的,夏治和大娘大手拉小手走了很久还没到。
前方避让!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
官爷过来了,要小心!快马从主街上绝尘而过。骑马的官兵大声呵斥着行人,让他们避开。大娘赶紧带着夏治往边上站去,给官爷们让路。
夏治懵懂的目光看向主街上飞驰而过的快马,一共十数匹马,马上官兵的怀中多数都抱着一个小男孩,这些男孩有的蓬头垢面,像上街乞讨的乞儿,有的衣着整洁,看上去家境并不赖,可为何他们会被官兵带走呢?
夏治还未想明白,不经意抬眸的时候同一个小男孩对视了一眼,他从他眼里看到了惊恐和害怕。
夏治不寒而栗,拉低大娘的身子,张嘴就问道:大娘,这些官兵将孩子抓去做什么?
应当是一些没父母的孩子,被官兵抓走了没什么好下场的!大娘故意用严肃的语气说道:你看,你要是今日没遇上我们,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晃悠,身旁没个大人,就要被官兵抓走的!
大娘说这话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官兵朝他们这厢投来目光,那目光阴森冷血,夏治赶紧往大娘的臂弯里蜷缩,让她的手臂遮住自己的脸。
大娘以为他害怕了,对这效果很满意,也将他搂得紧紧的:不要怕,现在没事了。
那个官兵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根本没听到他们低声的交谈,迅速离开了,三人继续往家中走。
到大娘家中的时候天色已晚,夏治这一天过得不得安宁,到夜里已经疲惫极了,刚到大娘家中就倚着大娘家里的凳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