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有大人和小孩子的哭声,有人去给宫中送信,有太医在旁边探讨公主的死因——是气疾?是当年上阵征战的旧病复发?
鬼魂在旁边打量这九个人,其中八个人的面孔一模一样,不一样的那个人长相也并不出奇,看身材是个小姑娘,或者是怀里揣了饼的少年。严肃的站着,身穿黑色葛布长衫,身上没有多余的配饰,只有腰间一枚玉带钩明显是优质的汉玉。旁边一个高高胖胖的鬼魂身上穿金戴银,黑衣服上绣金线,鞋上绣了珍珠,腰间用一枚错金银的铜带勾。其他七个人的贫富差距不大。
荀灌娘询问当地城隍派来的鬼差:“你们见到平阳公主没有?”
鬼差们来了之后也觉得很迷惑:“没有啊,整个公主府内外没有女鬼的魂魄。”
“公主两名幼子在这里哭泣,她怎么会离开这里?”
“那边有个鬼”
都尉的严肃起来:“那是个男子,先不管他我们要找的是女鬼!一般人的灵魂都在尸体旁边,公主不是一般人,或许已经看淡生死,执念不在自己的尸体上而是在别处。你们四个去宫里找她,你们四个去她兄弟府里找她,我们元贞皇后的陵前找找看。”
“都尉,咱们在哪里汇合?”
“就在这儿。”
男鬼摸摸下巴,选择发号施令的都尉跟了上去:“这位都尉,用我帮忙吗?”
“你没过头七?”
“是啊。”英俊的男鬼穿了一件很潇洒的男装,手上有护腕,足下是适合骑马的短靴,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落,好像随时都能跳上马背去奔袭,样貌既年轻又英俊,二十多岁的模样,下巴上有一点若有似无的靑虚虚的胡茬,笑呵呵的问:“我听都尉的声音的觉得熟悉,或许是前世有缘。我姓李”
荀灌娘嗤的一笑,摸了摸脸,戴上面具之后没有任何感觉,但用手摸能摸到面具。这人看见什么了就来搭讪?看到我是官员,就来献媚?“我忙着呢,没空跟你闲聊。你若见到平阳公主的魂魄,叫她留在这里等着。”
“等都尉来见面吗?”
“等着就知道了!”
众鬼差去找了一大圈,竟然没有找到,到处都没有收获!
又回到平阳公主的府邸,陷入更深的愁闷。
那个英俊的男鬼半走半飘的过来询问:“别着急,公主身体柔弱金尊玉贵,能逃往何方?你们这么多官兵,抓一个公主的魂魄,有必要吗?”穿黑衣,没有仪仗车驾,一看就不是来迎接啊!是要抓人!
荀灌娘无心与她聊天,鬼差倒是愿意说说话:“有啊,每个鬼的魂魄都得去地府,要不然就成了孤魂野鬼啦。多可怜啊。”
“原来是善意,是我误会了。”
“你死在哪儿的?怎么会到公主府来?”
英俊的鬼想了想,眨巴眨巴,凤眼笑起来还有点风流:“我爱慕公主很久,这是我的执念所在。我只想看看她。”
荀灌娘的直觉认为他不对劲,甚至怀疑他有可能是平阳公主,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这分明是个年轻男子。鬼魂的样貌虽然会停留在最快乐的时候,可是有谁能转变自己的性别呢?年轻时是个男子,后来变成女子?哈哈哈哈逗我。
“兄弟你也很痴情啊。奇怪你一点都不怕我们?”
“哈哈哈哈,若是昨天我一定会怕,今天不怕,我也是鬼我怕什么?诸位老兄,没有什么特殊的法术用来招魂吗?”
鬼差叹了口气:“有啊。招魂得知道人家姓名和生辰八字。你看人间生人丢了魂,都是爹妈去路口喊魂,他们知道儿女叫什么名字。我们又不晓得平阳公主叫什么名字。实在是难办啊。”
英俊的鬼和他们聊了一会,飘了出去。轻车熟路的走在长安城的坊市中,看到了许多过去没见过的场景——谁能想到长安府衙门口有四个鬼差坐在大路边打牌呢。很快就到了弘义宫处,没有见到二弟,只见到弟媳长孙氏在读书,凑近了一看,是《晋书》。奇怪,难道消息还没传到这里?
消息自然还没到,要先送入宫中,再由皇帝派人通知各宫。
李渊此时还在外打猎,女儿缠绵病榻已有数年,时间长也就不担心了,虽然病着好像能长寿。不耽误他在政务繁忙之余的玩乐,打猎好快乐。
一找就找到了三天后,一个灵魂无故失踪是大事。
英俊男鬼坐在灵前,就坐在供桌下面。
“奇怪,根据祭品飞走的方向我们也能发现平阳公主所在位置。”
“现在怎么一动不动?”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平阳公主没有死,所以祭品不动,另一种则是她到了祭祀者无法感应,看、祭品无法飞到的地方。
“像是平阳公主这样曾经当过将领、杀过人的魂魄身上环绕着很多的炁,如果她懂得吸收驯化这些炁的方式,她很快就能有修行。修行就是这样,要么足够清静无为,要么就做利国利民的大事。如果这位公主躲起来修行,逗留在人间不肯离去,那不行。”
英俊男鬼:“喔,是这样啊。”
荀灌娘一边通知长安城隍来帮忙协查此事,一面带人把城外的高山深谷犁了一边,把所有隐居修行的妖怪都警告了一遍:“不许吞人魂魄!上次那个吞人魂魄的妖精被雷劈的比炸糊的肉丸子还彻底。”
“俺见过!劈的像大条……嘿嘿”虽然恶心但是真的很像。
公主府中偶遇的英俊男鬼很热情的帮他们忙,也跟着找魂魄,一边找一边跟人闲聊。却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然后再出现回来。
他非常健谈,博学多才又优雅平和,和他聊天让人觉得很舒服。
鬼差们甚至开始跟他开玩笑,指着英俊男鬼:“要不然咱们就说他是平阳公主吧?”
“对啊,他就在公主府里。”“鬼又不分男女。”
英俊男鬼笑着摆手:“我担不起欺君之罪。”
“别闹了。”荀灌娘有点头疼:“就平阳公主的生平来看,她平生成就最大,最紧张也最快乐的时候,应该是聚拢兵马镇守一方的时候。”荀灌娘的样貌停留在少女时期,那次她带兵突围求援,救了父亲和全城,还顺便给自己带回来一个丈夫。还能有什么比这件事更令人快乐呢?将心比心,带兵取得胜利真的很快乐呀。想到这里,她的目光环绕了一圈,又落在英俊男鬼身上,想起地府这些年的传言,想想后辈花木兰,据说平阳公主当初也是女扮男装。
猛地伸手摸向英俊男鬼的胸口。
这鬼格外敏捷警惕的躲开了:“都尉莫非怀疑再下身怀异宝么?”
“你就是平阳公主!”荀灌娘气恼的站了起来:“你不是平阳公主的仰慕者,你就是她本人。你坐在供桌下面,是怕祭品暴露你的行踪。样貌——很显然你最快乐时是招兵买马大展宏图的时候。我竟因为你脸上有一点胡子,就认为你是男人!身着男装打探消息,与我们”
“惭愧惭愧,都尉恕罪,我的确是平阳公主。”平阳公主笑的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我生前没有胡子。本想说明身份,照了镜子,又不敢说了。”她招兵买马时为了彰显男子气概,画了浓眉,随手在下巴上蹭一点青黛。时间长了真觉得自己下巴上有胡子。但是关于自己的身份嘛,压根就没想说!这一群面目僵硬的黑衣人在自己死后突然前来,又严肃,又谨慎,怎么看都有些奇怪。不把情况打听清楚可不好。
平阳公主又解释道:“我听说可以在人间度过头七,看都尉着急,我也着急,现在还不耽误事,正在寻找证明自己身份的方法。”
荀灌娘舒缓的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你真是坦诚,你若早早的说出来,我自有办法证明。你看。”她拉着平阳公主往外走了一些:“你在这儿等一会,给你的祭品就会飘过来。”
“原来是靠着祭品认人。”
“这一点你也知道,是不是?”荀灌娘:“你坐在桌子下面,偶尔出门时也会忽然躲起来。存心戏耍我们?”
平阳公主严肃起来,拉着她的手,虽然不知道这位都尉的名姓,却知道她是个有着小姑娘外貌的长寿夫人,死后因为文武双全以及地府缺人用,凭着谨慎认真慢慢升迁上来。“并非如此。我生性警惕多疑。突然死了,浑身轻盈自由,死后的世界一切未知,又期待,又惊惧。你们来势汹汹,像是来抓我,怎么敢承认。”
不是她胆小,而是她还保持了警惕和战斗意识。先打听了许多消息,对死后要面对的世界摸索的清清楚楚,又知道了地府对平阳公主的评价,就连帝镇敌镇这些地方都打听到了,给自己以后的生活做了几个简单的计划方案。只是每天早晚三次的祭品耽误事,每次出门都会被人认出来是个大人物——祭品足够多,只有在自己的棺材或供桌下面才能避免被祭品覆盖,距离太近了,祭品就不会动,可以自己拿来吃。她本打算悄悄跟在鬼卒身后,混过鬼门,去地府游览一圈,这些碍事的祭品太影响潜行的计划!
荀灌娘还能说什么呢?叹了口气,拉着她到花园里晒太阳,等着真的掉了一批祭品:“你还要去什么地方?了了心愿,带你去阴间。”压根就不该给人留下头七,实在是麻烦。
平阳公主生来最不喜欢听人安排,认真的看着她:“我想知道你是谁。”
荀灌娘笑道:“我们的姓名不叫外人知晓,除非你也是都尉。”
“真是严肃整齐,阎君治下严格。”平阳公主要她带自己去自己曾经打仗的地方,也算是旅游,每日三顿掉下来的祭品也就大气的分了。
司竹城隍亲自来迎接:“平阳公主善于治军,在下仰慕已久。请公主移步陋室,略用薄酒。”
片刻之后,平阳公主坐在贵宾的位置,看着眼前的宴席,跳舞的一对鬼差,还有上来表演摔跤助兴的鬼差,情不自禁的有点迷茫。
三天之后,鬼差们都打算以后辞职去投奔这位公主,她好大气!
“带我到城楼房顶上。”平阳公主摆好酒和下酒小菜,她以前常在城楼上观察敌情,想试试在房顶上是什么感觉,从来没试过。更高,看到的更远,月亮也更大更圆:“你的人想跟着我,你不生气?”
荀灌娘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他们不是我的亲信。”虽然制度似乎让人无法培植亲信,实际上都尉和城隍都能培养一点亲信,没死忠到能跟着犯法的程度,但很亲密。
“都尉的生活和人间都尉相比,如何?”
“不太好。殿前都尉不如人间的权势滔天,等到外放做了城隍,就又清闲又自在。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看遍天下美景。”
朝堂上还在争论平阳公主的葬礼的仪式和墓葬的规格,李渊强行给女儿加了谥号——公主死通常没有谥号,只用生前的封号。
又很讲理的定下以军乐送葬。前后部羽葆鼓吹、大辂、麾幢、班剑四十人、虎贲甲卒。
大臣:“这样不合古制。”
李渊:“我女儿举兵以应义旗,亲执金鼓,能打仗就应该有鼓吹。”
没有人敢在这件事上和他争论,陛下看起来很生气。
……
徐世勣真的很厚道,他收葬了李密,又在单雄信落败被擒之后试图请秦王饶恕他,秦王不肯。他去见了单雄信,割了自己身上一块肉给他吃,以证自己没有忘记旧友,会照顾他的家人。
单雄信吃下之后,虽然不想死,还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镇定赴死。
他也被暂时搁在敌镇。他当年跟随翟让,翟让被李密所杀之后,他也受了伤,跪地祈命。再到后来,李密兵败,转投王世充。到现在王世充兵败……
镇外有一个拿着纸笔的人,白皙清瘦,正在写着什么东西。
到这有一百多人的小镇中,看到一群明显是官员的人,另一边有一片黄澄澄肥厚麦子,显然能够丰收。一个赤足壮汉拎着锤子从小屋中走了出来,转头嘱咐那斯文男子。
斯文男子衣衫不整,满身伤痕。
单雄信不由得瞪大眼睛,那人分明是窦建德!
窦建德:“喝醉了老实睡觉。”
刘义庆忍不住问:“谁啊?怎么了?”
窦建德挥了挥没拿锤子的手:“诸葛恪,饮酒无度,把书架拽倒了砸在自己身上,砸断气了。我才给他修了书架。”
诸葛恪有点不好意思:“哎呀。我以为是窗棂。你别记!”
刘义庆:“不!这件事值得一写。”被砸断气之后不顾忌自己的生命,只想修书架,多么好学。窦建德真是个好邻居啊!从教人盖房子到帮忙撬走大石头,从修书架到拆墙,无所不能。
他现在的快乐源泉就是敌镇和小帝镇——还不够格靠近帝镇。
单雄信在整洋溢着快乐的乡村气息的小镇格格不入,又听见熟悉的声音,缓缓移过去一看,翟让正在和李密单挑。
翟让骁勇,李密也不弱。王世充坐在旁边呵呵笑。
翟让心里仇深似海,当年翟让收留了李密,又让贤给他,李密却在得到他让出的权力之后,假装设宴宴请翟让,又巧舌如簧让参与宴会的侍从都出去喝酒吃肉,只让自己心腹出来,一刀砍死翟让,随后又杀了他兄长和侄子。
单雄信尴尬欲死。
窦建德把锤子放回工具小屋里,登上自己修的土台看了看即将丰收的麦子,拿去年的粮食出来煮饭,抓了一撮自己制的梅干菜搁在饭上一同蒸,喷香四溢,炒了一些腌的萝卜干配新鲜的蔬果,除了需要自己做饭之外,和当年手握重兵时吃的差不多。
刘义庆收割了今日份的小故事,恋恋不舍的看了看那边正在打架的几人,打的很精彩,之前看着不在意,知道这些人的姓名再联想到背景,都觉得超级精彩,他看不太懂只能看个热闹。
热心人士刘渊随口给他讲了讲这场打斗的精彩之处。刘渊以前是皇帝,后来在地府当差,实在习惯自己做主,就又被关到了这里。萧道成之前也在这里,但他一边做一边奏明阎君,于是被放了出来。让冯太后和她丈夫全家感到很失望。
“萧昭业什么结果?”
刘义庆答道:“还不清楚,好像阎君已经把他忘了。。。他皇后真是一位奇人。”
“有何出奇之处?”
“以前杨广不肯出门见人嘛,这些年突然肯出门了,那日他和他孙子隋恭帝,被李渊夺取皇位的那个,因为没有实权就没去帝镇。和隋恭帝隔着壁垒说话,何婧英远远看到了他的样貌,对萧昭业说:‘我平生没有什么心愿,只想多亲近几名貌美的皇帝’,萧昭业:‘我也想’。”刘义庆听着何婧英给萧昭业描绘杨广有多好看,都震惊了 。这昏君和他难以形容的皇后在想什么?
刘渊听的眉头紧皱,好似吃了八个绿酸橘子:“你该给我打水洗耳朵。”
刘义庆捂着心口:“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件事我没记下来,唉。”
刘渊迅速转移话题:“拓跋濬拓跋弘,元宏他们现在都补了缺失的官职?”聪明人都知道,要趁着官员落马,职位空缺时迅速补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