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没有人能来帮他,也没有人可以依靠,哪怕现在邵行就在身边,他也无法知悉自己的困境。这世上最终能拯救自己的,就只有自己。
用毛巾把脸擦干净,沈祺然走出洗漱间。他来到卧室的窗边,打开窗户。啁啾的鸟鸣、早起活动的人声、以及远处街道上车辆的鸣笛,都裹挟着灿烂的阳光涌入室内。
这是一个多么鲜活和真实的世界啊。
曾经的自己竟那么天真,以为只要与这个世界保持距离,只要维持着局外人的清醒和独立,就可以在两方势力的乱斗中明哲保身。其实现在回想,艾瑟的异常未尝不是无迹可寻,只是自己从未想过要去融入这个世界,从未认真去好好观察和了解这些纸片人,而自己也最终因这份傲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既然如此,他就融入这个世界吧。
这里不再是异乡,而是他的战场。这场孤独的战役,他会用这个世界的手段和方式,去打赢。
他一定一定,要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信徒小天使的投雷!么么哒!
第92章 92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
第二次和艾瑟见面的地点不在皇宫,而在郊外的一座葡萄酒庄。
这座酒庄的私密性做得很好,沈祺然手持艾瑟寄给他的请柬,才被放行进来。有人领他进入一间华丽的会客厅,艾瑟就等在里面。
俊美的金发男人坐在窗边的软椅上,手持盛着红色酒液的玻璃酒杯,一人悠然独酌。看到沈祺然进来,那双深蓝色的眼眸立刻锁定在他身上。
殿下贵安。
沈祺然低头行礼,精神紧绷。虽然上次在玫瑰园也是一对一的私会,但露天和封闭空间,带给人的压迫感是完全不同的。
艾瑟随意地点点头,他没有着急询问情报,指了指旁边的钢琴。
次皇和族裔之间的交流,有时仅凭一个眼神就已足够,沈祺然心领神会,他顺从地坐到钢琴前,开始演奏乐曲。
他弹奏的都是非精神力乐曲,诚如肯泽所说,寄生者们对他的曲子都有特别的偏爱,艾瑟微微闭上眼睛,在优美的音乐声中发出了愉悦的叹息。
就像沉在河底随波飘荡的水草,一切都沉浸在温柔治愈的乐曲中,舒适而慵懒,没有疯狂,没有侵蚀,只有永恒般的平静与祥和。
只是乐章终会结束,乐曲声停下后,一切又被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艾瑟睁开眼睛,他喝掉了玻璃酒杯里的最后一滴酒,看向沈祺然。
他在哪儿?
我没能问出具体的地点。沈祺然垂眸道,我和兰登博士联络了几次,也试图套过他的话,但得到的信息有限,目前只能推断他们在远离帝都星的一个孤星上,那里的气温远低于王都,白昼的时间也很短。
这样的孤星在莱曼帝国掌管的星系里数不胜数,光凭这种模糊的描述,很难定位具体的地点。艾瑟危险地眯起眼,冷冷看了沈祺然许久。
你真的有尽心尽力去调查吗?他问。
沈祺然没有正面回答,继续恭顺道:实际上,我上个周与邵行直接联络过一次,也想办法探听过,但他不肯告诉我他的位置。
艾瑟沉默片刻,突然起身来到沈祺然面前。后者一脸平静,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再问一次,艾瑟阴沉地开口,你真的尽力了吗?
殿下,沈祺然抬起头,直视着这位次皇的眼睛,我觉得我们之间需要澄清一些误会。
什么误会?
沈祺然没说话,他从衣袖内掏出一卷纸页,双手递给艾瑟。后者接过打开,看到标题那四个字时,微微一怔。
这是一份离婚协议。
艾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沈祺然,低头浏览起来。他起初看得很快,但速度越来越慢,表情也越来越古怪,等全部看完后,艾瑟的目光落在结尾的签名和签署时间上,沉默了许久。
这是真的?
沈祺然点头:是。
族裔在次皇面前无法撒谎,既然对方敢把这个展示出来,它必然就是真实的,艾瑟知道自己的询问是多此一举,但他实在忍不住确认毕竟,这份协议里的条款太过匪夷所思,乍一看,简直就像是
他曾经很恨我。沈祺然幽幽道,恨我入骨,甚至差点掐死我,签署这份协议,也是他为了羞辱我,以及断掉我想依靠他飞黄腾达的心思,他本想协议生效后,就更猛烈地报复和折磨我,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这种话放在从前,艾瑟是断然不会相信,哪怕他刚返回王都时,的确看出沈祺然和邵行的关系不如传闻中那么恩爱亲密,却也绝不会想到能糟糕到这种地步。
但族裔在次皇面前是无法撒谎的,他暗中施用了次皇的威力,面前的人始终面不改色,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的都是真的,殿下。
因为它的确是真的。
沈祺然知道自己在艾瑟面前无法撒谎,既然如此,那他就讲真话。
实实在在,完完全全的,真话。
确定了对方所言非虚,艾瑟良久没有说话。
他并非八卦之人,但这个爆料实在有点猛,他消化了片刻,若有所思。
你想证明你和邵行的关系其实并没有那么好,所以我不能指望利用你,从他那边套取到情报和好处?
艾瑟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脸色一变,将手里的协议猛地一摔。
沈祺然,你当我傻吗!你们这份协议是一年前签署的,就算当时邵行很恨你,但他现在对你怎么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面对次皇的动怒,族裔的本能让沈祺然脸色有些发白,他强按下心中的不适,继续平静叙述道。
殿下,您知道他当时为什么那么恨我吗?不等艾瑟有所反应,沈祺然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某些原因,他知道了你我之间有过旧情,他以为我是您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所以他憎恶我提防我,随时想找借口除掉我。我先前与你保持距离,不愿与您亲近,也是怕他寻到我的错处,借这个由头杀掉我。
殿下,如果您是邵行,曾经对我心怀芥蒂,就算现在关系有所缓和,你会允许我随便插手您的机密事务吗?如果我一反常态地打听消息,您难道不会第一时间就产生怀疑,并很快猜到幕后之人是谁吗?
艾瑟一时语塞。
都说最了解一个人的,永远是他的敌人,如果邵行真的对沈祺然心存疑虑,像他那种谨慎且疑心重的人,的确不会轻易让沈祺然知晓他的下落。
如此来看,倒是自己强人所难了。
殿下,无法为您排忧解难是我的失职,但我其实可以更有用。
沈祺然突然上前一步,俯身在艾瑟耳边低语几句。后者表情微变,像是在审视和评估一件商品般,盯着沈祺然看了许久。
我以为,他缓缓道,你还是爱邵行的。
是,我的确爱他。沈祺然坦然道,但您告诉过我,我该懂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我已经想通了,既然成为了您的族裔,您就是我唯一的后路。
他单膝跪地,这是一个臣服的姿态。
除了向您效忠,助您一臂之力,我没有别的选择。
艾瑟盯着他的眼睛,沈祺然也坦然地回望着他。良久,艾瑟伸出一只手。
希望你能如我所愿。
沈祺然握住那只手,回以宣誓忠诚的吻手礼。
我定能如您所愿,我的皇。
****
从那天开始,沈祺然变得无比忙碌。
他推掉了烘培班的兼职,停掉了直播教学的授课,甚至向军部请了长假,不再每日去精神力研究中心报道。虽然他依旧在创作非精神力乐曲,但他将更多的精力转移到了一个新的领域:非精神力乐曲的现场演奏。
他成为了王都著名乐场□□的常驻音乐家,每周三天会在□□里演奏自己创作的非精神力乐曲。无数人慕名而来,场场爆满,演出票一票难求,R先生的人气在王都急剧上涨,很快成为王都音乐界当之无愧的顶流。
没有演出的时候,沈祺然一改过去的低调内敛,开始频繁出入于各种社交场合,成了王都名流圈的宠儿。他热衷于参加每一场宴会,甚至每周也会自己举办宴会,王都的贵族和名流都以参加元帅夫人的晚宴为荣,但这位尊贵的大人并不致力于组建自己的小圈子,他邀请名单上的人五花八门,上到皇亲国戚,下到没落贵族,他似乎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每位莅临他晚宴的宾客,都会受到他最热情和亲切的接待。
当然,每场晚宴都少不了主人音乐的助兴,这位从录播曲起家的R先生,如今似乎已经完全体会到了现场演奏的乐趣,随时都乐意即兴演奏一曲。
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沈祺然的变化,却又不知道他为何变化。直至后来听说,邵行元帅似乎临时外调去执行特殊任务,归期不定,大家才恍然:原来是独守空房的元帅夫人太过寂寞,才热衷于交际,以此派遣自己的寂寞啊。
这些八卦和猜测,沈祺然自然也听闻了,他微微一笑,并不理会。真正的原因,只有艾瑟和沈祺然知道
那天,沈祺然在艾瑟耳边说的话是:
殿下,我可以让您的精神力迅速提升。
比起探听邵行的下落,抓紧时间让自己变得更强,才是更要紧的事,不是吗?
强者为王,才是永恒的真理。
沈祺然这么说并非夸下海口,他花了一周的时间研究自己的精神识海,在汇总了多次试验的结果后,得出了一个确凿的结论:自己的非精神力乐曲,对虫族的益处应该大大强过精神力乐曲。
肯泽说寄生者都喜欢聆听他的音乐,肯泽无法解释原理,其实是因为这种喜爱,完全出自本能。
族群意识的基石是生存和繁衍,它们偏爱任何让自己发展壮大的东西,非精神力音乐对它们精神识海的滋养胜过精神力音乐,它们当然本能地就偏爱这种特别的音乐。
而成为族裔后,沈祺然也明白了:艾瑟和邵行的矛盾,并非自己以前认为的政见不合,而是源于种族的天然仇恨是虫族女王在恨着邵行,它的意志影响到了受侵蚀最严重的次皇们,所以每一位次皇都会对邵行产生天然的敌意。邵行是虫族的敌人,自然也是艾瑟他们的敌人。
但比起找邵行的麻烦,沈祺然觉得艾瑟更加抗拒不了变强的诱惑,如果不是想让自己变强,艾瑟不会那么轻易就对夏舒允下手,毕竟同类相食,他也会受到族群意识的谴责和反噬。
果然,艾瑟心动了。
他默许了沈祺然的行为,沈祺然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停滞了许久的精神识海终于涌来了更多的力量,□□里频繁的演出、宴会场所上人们热闹与欢乐的氛围,种种情感和情绪在音乐的媒介下,滋养着沈祺然的精神识海,又被他的次皇尽数吸收,汇聚成新的力量。
艾瑟如今的精神力等级是SS级,虽然力量源源不断地涌来,但离晋升仍需要一段时间,所以精神力等级最先突破的,是沈祺然。
艾瑟没办法吸收掉他全部的力量,剩余的部分,足够沈祺然从平平无奇的A级,直接跨越到初入强者行列的S级。当然,这种跨越阶层的晋升无疑也是凶险的,为了保密,沈祺然不能找任何治愈师来辅助自己晋升,只能向艾瑟求助。
艾瑟并没有吝啬自己的帮助,他的引导让沈祺然渡过了最危险的阶段,晋升结束后,不顾身体的虚弱,沈祺然立刻跪拜在艾瑟的脚下。
谢谢殿下的援手。他感激道,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看到那人眼中满满的忠诚与感激,艾瑟不由得轻轻笑了。
就算最初抗争得再激烈又怎样?这个人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最忠心的仆人。
就像自己曾经也十分幼稚,以为可以对抗族群意识,最终还不是要向现实乖乖低头。所有人都注定会走上与自己一样的道路,没有任何人能反抗,也不可能反抗。
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艾瑟眼中难得有了几分温柔:你是我的族裔,我自然会庇护你。
能够追随您,是我莫大的荣幸,殿下。
沈祺然深深低下头,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真实的表情。
***
时间平稳地流逝,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到了第四个月的时候,已经是年底。和去年一样,12月的最后一天,邵家齐聚一堂,用过晚餐后,众人一起出发前往星山进行新年祈福。
小然,你真的瘦了好多啊。车上,邵瑶担忧地看着沈祺然,是不是演出太累了?你没必要那么拼的,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一阵吧。
邵老夫人也握着他的手,一脸心疼:现在阿行不在,如果小然你在家太无聊,可以搬到我们这边住一阵子,人多也热闹嘛。
不愿让这些人担心,沈祺然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好,我考虑一下。
他们来到星山脚下,今年的景象同去年一样,主道两边挂满了漂亮的花灯,到处都是鼎沸的人声和攒动的人头。大家准备去山顶的祈福宫时,沈祺然却停下了脚步。
瑶瑶姐,我想在这周围走走,就不和你们上去了。
邵瑶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好。
沈祺然向几人道别,转身融入了山脚下的人流。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去年阿行和小然走的,就是那条路吧?
已经连续四个月了,邵行都再未传回消息,她们不知道邵行执行的到底是怎样特殊的任务,作为同他恩爱的夫人,沈祺然必然是最焦心的那一个,只是青年从来都不说,她们就算想安慰,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邵瑶也叹了口气:是啊。
沈祺然独自逆着人流往山下走,虽然只来过一次,他却完全没有迷路,很快就来到了曾经和邵行驻足过的湖边。
这里游人不多,湖边已经漂浮着不少漂亮璀璨的许愿晶球。去年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沈梦岚,对方拿原主和艾瑟曾经有过私情的把柄来威胁他,自己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不好意思哦,我这么嚣张,就是仗着邵行他宠爱我呀!当时的沈梦岚,脸都气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