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簪便是了。
裴玄度觉得没什么好不同意的,遂要着手下去办了。办理越清规的后事,事无巨细,皆是他亲力亲为的,就连埋在哪儿,都是他挑的地儿,甚至都是他去挖的坟。
见洛月明的脸色不好,裴玄度道:这事便交给我去办,月明,你在此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等事情办妥了,师兄再同你说。
洛月明点头,裴师兄办事,他还是挺放心的,但想起从前柳仪景同他说过的话,遂又道:但可否宽限几日?我要这个金簪还有些用处。
好,那我便将清规的尸首暂且封存在冰棺中,待你将金簪送来,便立马下葬。
裴玄度话还没说完,殿外就有弟子过来,说是有要事需要处理,他便摆了摆手,让那弟子先行退下,之后才道:月明,还有一事,扶音谷的弟子还没下山,他们的宗主说,还有事要当面同你说,你可要见一见?
提起徐忆轩,洛月明就很头疼。
见罢,一看见徐忆轩的脸,就想起宋子轩,继而联想起此前种种。
不见罢,相交一场,人生苦短,得一朋友实属难得,而且徐忆轩虽然是个小姑娘,但品性不错,知恩图报不说,还行事果敢。
若她是个男儿身,只怕也不会比她师兄差到哪里去的。
洛月明只好道:知道了,我会去见一见她的。
恩,好,那师兄便先下去了,有什么事,你再差人告诉我。
裴玄度起身,见洛月明身上的被子滑下来了,下意识要抬手帮他掖好,忽又想起,旁边还有谢霜华在。
终究还是把手收了回去。抬眸望向谢霜华,见他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除了面对洛月明之外,好像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关。
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裴玄度好几次都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既庆幸大师兄不在,否则若是大师兄知晓从小带到大的师弟自刎而死,不知道得多难过。
他又忍不住埋怨,为什么这种时候,大师兄偏偏不在。让他一个人去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不敢有丝毫懈怠,甚至都不敢太过伤心。
生怕自己稍微软弱一些,就被等着看热闹的其他宗门看不起。
作为洛月明的师兄,他现在才像个当师兄的样子。
因为,裴玄度再也经受不住,失去同门师弟的痛苦了。
他已经在短短月余时间,失去了两位。
午后,徐忆轩过来探望。
脸色看起来还很苍白,一入殿门就拱手深深给洛月明鞠了一躬。
洛月明不受她这个礼,一边躲闪,一边道:别!我可受不住!你别折煞我了!
倘若洛公子都受不住,那还有谁能受住?多谢洛公子出手相助,我这才得以为宋师兄报仇雪恨!
徐忆轩执意行礼,待再起身时,整个人似乎也轻快了不少。
洛公子,发生了这般多的事情,扶音谷上下,必定极乱的,在此耽搁了太久,我也要回宗门了。临行前,还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件事,便是向洛公子道谢,方才我已经谢过,但大恩难报,日后洛公子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的地方,扶音谷上下,必定全力相助!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大恩无以为报,小女子以身相许什么的。洛月明松了口气,很豪爽地摆了摆手,我也不全是为了帮你。
徐忆轩:我知,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你。至于第二件事不知洛公子可还记得,我当初同你们说起我的身世?
记得,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只是我突然之间想起了一些往事。我幼年时体弱多病,无法直立行走,一直被关在屋子里。后来我奇迹一般地好转了,并非是我可怜的老母亲在天有灵。
洛月明道:难道说你是寻得了什么机缘?
并非如此,说起来,我爹的确因为我是个女儿身,并不喜欢我。可我终究是他唯一的女儿。扶音谷有一至宝,来历不明,却十分珍贵,一直被我爹藏了起来。
后来,我爹死后,我带着他的尸骨归山料理,意外发现了我爹的秘密。我想着,扶音谷现如今风雨飘摇,以我一人之力,恐怕难以维持,遂想以此宝来换取天剑宗的庇护,在我继位期间,扶音谷与天剑宗同气连枝,相互扶持。还望洛公子能应允。
洛月明听罢,觉得此事贸然答应实在过于冒险了,答应的话,也就是说,两宗就相当于结姻了。
天剑宗必须要扶持扶音谷才行,不管用什么方法,就是不能让扶音谷掉出仙门三十六宗的行列。
这可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啊。毕竟扶音谷现在也算内忧外患罢,徐忆轩到底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家。
我并非天剑宗的宗主,这事须得问过裴师兄才行,他现在是我的掌门师兄。
裴公子不会同意的,也许,看了这宝贝,洛公子会改变主意也未可知。
徐忆轩抬起右手,掌心处竟浮现出一朵拳头大小的金莲,柳仪景的那枚金簪,一见此物立马窜了出来,盘旋在金莲之上,久久不愿离去。
这是,这是金莲!
洛月明惊呼出声,万万没想到,金莲居然会出现在徐忆轩的手里。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洛公子也认识此物?徐忆轩微感疑惑,很快又道:此物能助人修行,我便是靠此物才得以提升了修为,但这金莲好像有灵识,会自行挑人,当初也是它破匣而出,主动寻上我的。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苍天终究还是留给了柳仪景腹中孩子一条生路。
洛月明以为,就凭这一点,哪怕让他跑去给裴师兄跪下,他也办得到了。这边应承下来,徐忆轩便将金莲赠给了洛月明,之后便带人下山回宗。
才一寻到金莲,洛月明就马不停蹄地拉着谢霜华,一同入梦去寻柳仪景。
可入梦之后,密林里的雪更深了,举目四望,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天与地似乎都连在了一起。
洛月明胸膛里滚动着热血,揣着金莲,一边喊着柳仪景的名字,一边漫山遍野地寻找。
他甚至不敢喊太大声,怕遇见了雪崩。
同谢霜华几乎把整个密林都翻遍了,始终找不到柳仪景的半分踪迹。
谢霜华道:也许,在越清规死的那一刻,柳仪景也跟着去了。
不可能的!柳仪景那般深爱越师兄,绝对不忍心把他们的孩子也带走!不算找多久,我一定要把柳仪景找出来!
洛月明发疯一般,疯狂地扒拉着过腰的雪堆,把手指都扒得鲜血淋漓。
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喃喃自语道:怎么没有,怎么没有?为什么会没有?柳仪景到底藏到哪里去了?我不会伤害他的啊!
柳仪景,你快出来,好不好,我找到金莲了,我找到了。
这里好像也快要崩塌了,原本便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可头顶渐渐昏暗起来,周围的景象也逐渐模糊起来。
谢霜华心疼得无以复加,半跪在雪地里,捧着洛月明的手,轻轻吻了上去,抬眸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分外不解道:月明,你到底为什么要难过?我明明就陪在你的身边,你为什么还要为了其他人难过?
大师兄,你是心魔化身,所以不会懂的。我需要找到柳仪景,我需要他的那个孩子
洛月明跪坐在雪地里,已经筋疲力竭了。
呆愣地望着远处的雪地失神。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
赶紧抓住谢霜华的手臂道:大师兄!通灵海帆是不是在你那儿?你快拿出来呀!
谢霜华虽然不解,但还是把通灵海帆取了出来。
洛月明深呼口气,从前大师兄强迫他学过怎么去吹曲子,他还有印象的,遂吹了起来。
吹得那叫一个难听,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吹了很久很久,可周围一点反应都没有。
久到洛月明都打算放弃了,那雪地上才渐渐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柳仪景踏在雪地上如履平地的,寻声走了过来,见洛月明在吹笛子,摇头道:这不是他的玉箫,他也从来没吹过曲子给我听。
柳仪景,我把金莲带来了,你快把孩子的元神取出来,交给我!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洛月明赶紧道。
越师兄都死了,我也死了,没爹没娘的孩子,留在人世间也是活受罪。
不是活受罪!即便他没了爹娘,但还有我们!从今以后,大师兄就是孩子的爹,我就是孩子的娘!裴师兄是孩子的舅舅,谁要是不开眼,敢欺负他,我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洛月明急切道,生怕柳仪景再作出什么傻事来。
反正全修真界都知道他是天生炉鼎之体了,就是生下个孩子,也不足为奇。
即便不看在柳仪景的情面上,他也会看在越师兄的情面上,将孩子视如己出的。
柳仪景长叹口气,落下了两行眼泪,之后便将那孩子的元神,郑重其事地交付给了洛月明。
亲眼看着洛月明用金莲承载着孩子的元神,一直到密林彻底崩塌。
越师兄下葬的那日,已入了深秋。
裴师兄在后山,挑了块好地,亲自挖了个很大的坟墓,将盛放了越清规的棺椁放了进去。
之后又将玉箫金簪二物,以红线绑在一起,放入了棺椁中。
洛月明捧起黄土,一捧又一捧,将那棺椁给埋了。
才擦干眼泪,转头就见大师兄在撒纸钱,漫天的纸钱伴随着火星子,噼里啪啦飞溅。大师兄面无表情的,银白的长发,玄色的衣衫,像是坟头的灵幡,也没什么生气。
三个人各忙各的,等忙好之后,洛月明还觉得差点什么,遂提议在坟头喝上一杯。
喝着喝着,裴师兄就喝多了,捂着脸说不能再喝了。可洛月明瞧得清清楚楚,那指缝间濡湿一片,眼泪顺着手腕滚落下来。
洛月明有好几次都想扑过去,跟裴师兄两个人抱头痛哭,可都忍住了。
回去的路上,洛月明实在走不动了,谢霜华把他背着,三个人也没御剑,踏着夜色往回走。
一路走到了底都没人说过话,一直到宗门口,裴玄度才问: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不然留下来吧,天剑宗需要你们
不了,我会带月明离开此地,开始新的生活。
谢霜华直接拒绝,迫切地想让洛月明赶紧忘记从前的一切,忘记那个白衣谢霜华。
我没问你,我在问月明!裴玄度不快道,转头望向了洛月明。
我也想暂且离开一段时间。
主要还是孩子,洛月明倒是不担心裴师兄会阻止,只是想掩人耳目,不让宗门其他弟子发现。
待孩子养成了血肉出来,届时再抱回天剑宗,一切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裴玄度听了,一阵怅然若失。
忽觉身后有风,忍不住回眸一瞥。
那漫山的黄叶。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后面还有番外,应该也有几章,搞点五彩棒棒糖吃。
第232章 番1:三千世界雪花中
洛月明最近头疼不已。
他跟大师兄两个人都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谁也没奶过孩子。
原本孩子降世之前,洛月明为了迎接这孩子,特意寻了几个生产过, 有经验的妇人取经。
准备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可真当孩子降生了, 又手忙脚乱,都不知道怎么去奶孩子。
柳仪景的那个孩子以金莲化形,一直被养在院里的一方莲池里。
洛月明日日夜夜地守着,生怕孩子无聊, 还寻了一条有灵性的鲤鱼,放在莲池里一同养。
在某一天夜里, 那莲池突然躁动起来,待二人赶过去时,便见眼前金光闪闪, 莲池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直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洛月明才恍如梦醒,赶紧用毯子将孩子包裹起来。
那孩子很小, 跟奶猫似的,眼睛都没睁开,哭声很细,天生额间便有指甲大小的纹章, 瞧着隐隐像是朵九瓣莲花。
眉眼和鼻子和柳仪景如出一辙, 其余地方很像越师兄。
因为这孩子不是在母体中长大的, 一直附身在金莲上, 成天到晚在水里浸泡着。
体质比普通孩子要柔弱不少。洛月明一度害怕这孩子活不了, 照顾得格外用心。
夜里将孩子放在小竹篮里,时时刻刻盯着。
可奶孩子是个很严峻的问题,奶呢?
有奶才是娘啊, 没有奶,孩子早晚得饿死。
好在大师兄从外头,擒来一只才生产过不久的母鹿,将其暂时圈养在院中,可以母鹿的奶汁为食,终究不是个长远之计。
洛月明刚开始还担心孩子不会吃,结果这孩子挺乖,可能是饿惨了吧,竟也不挑食。
当初洛月明答应过柳仪景,要将这孩子视为己出的,遂琢磨着,给孩子取个名字。
关于姓氏问题,和大师兄起了分歧。
洛月明觉得这孩子应该姓洛,毕竟是他答应要□□的,不跟他姓,还能跟谁姓。
大师兄的意思是,不管这孩子是不是从洛月明肚子里出来的,只要唤洛月明一声爹,那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遂取名为谢温。
希望孩子长大之后,别像柳仪景那般遇人不淑,能当个真正的温良之辈,不负师长,不负此生。
洛月明倒是觉得,必须给孩子起个小名,听人说,名字越贱,长大了越好养活。
遂和大师兄商量着,从铁盆,铁锅,狗子,狗蛋,毛毛,猪猪,鸦奴,麻团,烧饼等等小字当中挑一个。
当时谢霜华正应了洛月明的央求,提笔往天剑宗写信,听到这话,手腕一抖,字都写歪了。
他实在不能认同洛月明的审美。
也不认同什么名字越贱,越好养活这一套说辞。但转头见洛月明抱着孩子哄,兴致勃勃地抬头看他。
那一瞬间便觉得,只要洛月明高兴就好,其他诸事并不重要。
遂提笔写下鸦奴二字,就这般轻而易举地把名字给定下了。
谢霜华把书信送出去之后,略一思忖,又郑重其事地同洛月明道:鸦奴便鸦奴罢,依你一次,但若是未来我们二人有了孩子,万万不能这般起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