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的局势,着实如帝虚所言,看起来岌岌可危。
就算是仙典神通,随着大劫一起降临了天元,那也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挽回败局的,这些仙典与神通法门,无一不是大仙界最繁荣的时候诞出来的智慧结晶,但也相应的,愈是这样高深的法门,愈是需要时间去领悟,或许那个时间很长,而如今的天元,最短少的便是时间,在很多人看来,天元的倾覆只不过是一夕两夕的时间而已,已经走到头了……
方原在这时候,很平静的看着帝虚。
他也承认帝虚说的话有道理,但却一直没有开口。
仿佛是在用这种态度,来表示对帝虚的反对。
帝虚气息沉重,过了良久,他也再次看向了那观天镜投下的虚影之中。
从这里面,他看到了偌大天元,都已不一样,本来看到大劫降临,乃是一片渡劫魔偶的狂欢,那些渡劫魔偶,看到了大劫,便像是看到了无尽的造化,他们知道自己更进一步的时候到了,知道看到了大劫,便是看到了他们的希望,所以他们疯狂,猖獗,呼啸四野八荒。
而天元生灵,在这时候表现出来的则是绝望。
可是随着那无尽仙典从天而降,却引发了无尽的变化,有人兴奋欲狂,有人痴痴傻傻,有人以为天元得到了天赐,但无论是哪种,都在这绝望之中,又凭空生出了希望……
“杀!杀!杀!”
九州之西,有黑暗魔物狂吼,挟着无尽魔息扑来。
他们皆是在这七年征战之中,逐渐诞生出来的强大魔物,一身实力,甚至不比最初诞生的那十大魔偶更弱,而让他们憋屈的是,以他们这无尽实力,却在这七年时间里,一直被东皇山道子压制在这九州偏隅,屡番出战,却始终没能逃出去,心里早就积攒了无尽怒火。
而在这时候,看到了大劫降临,他们的想法却不一样了。
他们已经看到,人间未来必然是魔偶的天下,所以他们不能再固守于此地,他们想要冲出这里,去迎接那最纯粹,也最浓郁的黑暗魔息,只有这样,才能更快的进化自己!
到了那时候,它们才能保证自己成为最强大的转生生灵,成为未来的王!
所以他们不顾一切,摧动了黑暗魔息,铺天盖地向前卷了过来。
若要冲破这樊笼,当然就先要斩了那小东皇。
没了他,人间必然溃败的更快,自己三人也拥有变得更强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自己三人便成为了黑暗生灵里面,功勋最大之人,有了将来称王的资本……
“这些魔物们,都疯了吗?”
那些驻守在前方的天元生灵,望着那潮水一般涌来的魔息,尽皆傻了。
他们一时感觉浑身冰冷。
刚刚才击退了这些魔物一波,甚至都没有得到休息,如今,便又要再度面临他们了?
这些魔物,是真不肯给人间分毫喘息之机,要将人间直接葬灭吗?
哪怕再疲惫,再恐慌,这些天元生灵,也紧紧握住了自己手里的刀枪。
但当部属们跑去通禀小东皇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小东皇在这时候,却浑然没有了战意,他正盘坐在那座矮山之上,手里捧着一道卷轴,痴痴的看着上面的文字,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一种迷乱当中,哪怕是对他的话,都似乎听而不闻,整个人已经不与外界相知。
“原来是这样么?”
他望着那卷轴上面的字,只是在喃喃自语。
“道子,那些魔物攻过来了……”
部属大叫,试图唤醒东皇山道子。
但东皇山道子只是痴痴的望着卷轴之上的文字,一无所应。
最终,那部属一咬牙,自己擎了兵器,到外面去冲杀去了,因为时间已经不多。
只留了东皇山道子,独自坐在矮山之上。
外面已是杀伐四起,血流成河。
而东皇山道子全然不闻,他看着卷轴上面的文字,神情终于从痴迷,变成了凝重,又渐渐变得有些喜悦,到了最后的时候,他一声轻叹,仰面望天,道:“原来如此,难怪我无论如何去领悟大道,都差了一丝,难怪我无论如何,都迈不出那一步,我以为是自己太过弱小,太过愚笨,因而一直无法参悟新的大道,亏得,在这时候,你将这真相送来了给我……”
说着这话时,他慢慢站了起来。
如今的战线之上,黑暗魔息滚滚而来,吞噬一切,那三大魔偶,已近癫狂,他们本就力量横绝,除了东皇山道子,几乎无人可以抵挡他们的凶威,而如今,他们迎着大劫,力量更盛,但东皇山道子没有出手,人族一方,没有高手坐镇,迎着他们的凶威,便更不堪一击。
眼见得,黑暗魔息遮蔽天地,便要将这一方战场,完全的吞噬。
但也就在这时候,忽然一个人,轻轻迈向了高空。
正是东皇山道子,他身上还穿着铁甲,手里还持着那一道卷轴,他便从那矮山之上,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了高空,身上的气机,时而暴涨,时而隐没,闪烁不见,玄妙至极。
“那是……”
那三位黑暗魔偶,见得这一幕,同时大惊。
而后他们心神相通,毫不犹豫,三股魔息汇作一处,狂龙一般向前卷了过去。
纵横交织之下,便要将那东皇山道子彻底淹没。
但迎着这样的可怖危势,东皇山道子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轻轻摆了摆衣袖,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说也奇怪,明明眼看着便要将他卷在里面的黑暗魔息,偏偏就在这时候,擦着他的身躯掠了过去,就好像是那三大魔偶,同时计算失误,没有把握好方向与力道也似……
“我一直以为是我的问题,原来不是我的问题!”
东皇山道子,便好像做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甚至都没有理会,只是一步一步,走到了距离苍穹最近的位置,而后大袖一振,身边开始有无尽的法则袭卷而来,这使得他身形开始变得无比高大,似乎要融入这苍穹里面也似,声音也像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了起来。
“我以为这天地大道已改,原来天地大道,还在那里!”
他这般说着,忽地有些自嘲:“其实我早该明白,天地大道就在那里,谁能改变?”
说完了这些,他轻轻捏起了法印。
他的周围,天地一下子像是缩小了许多,仿佛他成为了天地的中心。
“这……怎么可能?”
那三大转生魔偶,眼神陡然间变得如同针尖也似。
而那些本已绝望的天元生灵,则在这时候失声大叫了起来:“小东皇……”
“不必再叫我小东皇了!”
东皇山道子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了眼睛,便像是这一方天地也睁开了眼睛,怜悯的俯视着满目疮痍的人间。
“从今天开始,我有资格成为新的东皇山之主!”
随着他的声音,他身形忽然间消失,像是在这一霎之间,融入了天地之中,再下一刻,他已再一次出现,这中间的过程很快,快到仿佛只是幻觉,但若细细看去,便可以发现,再度出现的他,已经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他一举一动,都像是与天地大道交融在了一起。
“生死交手这么多年,你始终无法突破……”
那三尊魔偶,在这时候,又是愤怒,又是不甘,冷厉的声音大吼了起来:“偏偏到了这时候,你倒是突破了最后一步,还有用吗?人间必亡,多你一个大乘,又能如何?”
怒吼声中,他们袭卷无尽魔息,逆天而上,吞噬万物。
他们几乎有了吞噬这整片天地的气魄!
但迎着这三只与自己纠缠了无数年的转生魔偶,东皇山道主在这时候脸色却变得十分平静,他很认真的开口,也不知是在说给这三尊魔偶听,还是说给相信如今正在某个地方静静看着自己的人听:“自今日起,天元有了新的大乘,而且绝不会只有一个大乘……”
“有了大乘,便可以定住天元,不至于倾倒!”
他的声音落下时,手掌也跟着落下。
一掌落下,天地仿佛都在跟着颤抖,挤压,收缩。
那三具魔偶还没有冲到他跟前,便已被无尽法则裹住,他们挣扎,抵抗,但那些法则却如蛆噬骨,紧紧包裹住了他们,并将他们的肉身与神通,一层一层,扒去,绞碎……
这一片虚空,忽然间乌云褪去,艳阳高照。
东皇山道子立身于虚空之中,烈日之下,静静的站了很久。
而后,他忽然抬手,身边数道神念飞去,像是流星一般,冲向了天元的各个方向。
神念里,皆是他对天地大道的领悟。
而飞去的方向,则是那些他认为有希望成就大乘的人!
做罢了这些之后,他抬起了头来,慢慢向着天上一揖,而后身形消失。
只有一道气机,瞬间穿越了无尽虚空,赶向了魔边,那片最严峻也最重要的战场。
……
……
“这就是你的底牌吗?”
残破的三十三天,帝虚一直在冷眼的看着,他看到了绝望的东皇山道子,拿到了方原给予他的卷轴,看着东皇山道子悟道成功,成为了如今的天元第一位大乘,也看着他只手覆灭三只魔偶,然后将自己的领悟与天下人分享,最后时,义无返顾,赶向了魔边……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冷硬,森然看着方原:“你告诉了他什么?”
方原的神情则与帝虚恰恰相反,帝虚愈是森然狰狞,他愈是平静:“我只是将我在残破的三十三天之内,以天地为师所领悟出来的某些道理告诉了他,让他看破了虚侫!”
眼神平静的看着帝虚,他道:“你口口声声说,改变了天元大道,在之前,我们也是这般认为的,认为你已经将天地大道改变,但事实上,你真有这样的本领么?若真有这样的力量,你便不会再等,而是直接吞没一切了,你只是借助于天人境,蒙蔽了天元大道而已……”
“你让所有的天元生灵,都以为天元大道已经被改变,让他们的道心有了阴影,所以他们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而之前便是大乘修士的,也因为你蒙蔽了大道,而失去了与天地大道的感应,所以他们都坠了境界,或许,这也是你对人心的参研,而想出来的计策?”
“假作真时真亦假!”
方原的声音里,似乎蕴藏了些许感慨:“那些坠了境界的人,真正的原因不是因为天地大道已改,而是因为道心有了阴影,所以才看不真切大道了,从这一点来说,你很聪明!”
“就算是这样,也没有用!”
帝虚一直冷冷的看着方原,不承认他的话,也不否认。
直到他说完了,他才森然开口:“如今天地大势,皆在吾手,气运加身,沛莫能阻,又岂是一个区区诞生在了天元的大乘能够改变的,吾已破灭天外天,吾已掌御仙帝遗留之宝,吾已掌握整个三十三天,就算天元诞生再多的大乘又怎样,就算你布法人间又如何?”
他的身形,变得无比高大,直若气吞寰宇。
而他的耐性,也终于在这时候耗尽,决定不顾一切想要吞没一切。
轰隆隆!
虚空震荡,远处天外天,正在崩溃,而那两个在无尽天魔之中苦苦挣扎,但却挣扎的愈久,境界跌下来的越厉害的离恨天主与无忧天主,也终于到了强弩之末,不堪一击……
“吾已奠定胜局,一念之间,覆灭天元,又有何难?”
迎着他的无敌威势,方原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渺小。
但相比起帝虚的凶狂霸道,他的神色,却显得无比之镇定。
“你自认为看透了人心,将一切玩弄于股掌,其实你根本就不懂……”
他看着帝虚,轻轻笑着开口。
帝虚只是目光森然,冷冷的看着他,杀气愈发暴涨。
“你知道天元有一种游戏,叫作阵棋吗?”
方原接着说了下去,道:“我挺擅长玩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