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叛军都占领了金陵城,与旧的皇帝南北对峙,他们这些人眼里都只有皇位,哪里还顾得上咱们老板姓的死活。
他说着就要去挨家挨户通知了,却又被程宴平给拉了回来。
边地想要稳定,有一个人必须得出山。
镇长的眼睛里有短暂的迷茫,反应过来后猛地一拍大腿,直把程宴平往外推,后面的课我替你看着,你家去吧。这世上除了你,想必也没人能说动他了。
程宴平回到家的时候,赵吼正在劈柴。
柴禾是从小苍山里捡回来的,马上要过冬了,冬日里雨雪天多,再加上程宴平怕冷,今年的柴禾比往年里足足多了一倍有余。
赵吼的脸上挂着汗珠,见了他疑惑的问道:这个时候你不在学堂里上课,怎的回来了?
程宴平小跑着冲进了他的怀里,死死的环着他的腰。
就是有些想你了!
赵吼的手上有些脏,只虚虚的张开着。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学生们不听话了,你告诉我,我替你去收拾他们。
程宴平摇了摇头。
赵吼,边地出事了。
话音刚落,他明显的感受到了男人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在他没出现之前,卫安军就是赵吼的所有,他知道他一定会舍不得,一定会放心不下。
边地需要你!赵吼抿着唇,没有说话。
程宴平在他怀里蹭了蹭,轻声道:眼下漠北的军队已经占领了凉州城,为了我,为了龙门镇这么多可爱而善良的人,去吧,好不好?
赵吼伸手将怀中之人箍在怀里,良久才冷声应下。
好,我去!
赵吼做事向来果决,既答应程宴平要护着边地的和平,拍了拍程宴平的后背,便径直去找孙二德商量对策去了。
看着男人大步流星的背影,程宴平一时不知道是担心多些,还是欣慰多些。
他进了屋子,取了针线笸箩,又将未做完的棉袄拿了出来。
前些日子赵吼说边地冬日漫长而寒冷,让他得了空去多做几身厚棉袄,程宴平想着长日无事,便买了些布料,又收了些今年的新棉花,打算自己做两身。
针线上的功夫,他虽不算多出色,但是比赵吼要好上很多。
指尖碰到棉布的料子时,程宴平忽然就想感谢从前在府中无事的时候,他缠着丫鬟们教他针线上的活,如今赵吼要上战场了。
他没旁的可以送,唯有送他一件自己亲手做的棉袄。
赵吼这一去便是一日,等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夜。
屋子里亮着昏黄的光,桌旁的程宴平正低着头坐着针线活,模样娴静而美好,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来冲着他笑了笑。
回来啦。可说何时走了?
赵吼沉声道:明儿一早就走。
程宴平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到让他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一阵风吹了进来,他的眼睛忽的就涩的厉害。
还...还好......还来得及,这件袄子还差些收尾的功夫便成了。
他低着头,举起手中的衣服,在赵吼的身上比了比。
赵吼见他这副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恨不得说不去了,管他什么太平不太平,他只管护着他的宴宴,过好两人的日子就是了。
他伸手将人搂进怀里。
我答应你,很快就回来。
程宴平含糊的嗯了一声,将脸贴在他的心口上,叮嘱道:你现在跟以前不同,可是成了亲有家室的人了,上了战场切记要护好自己,若是回来时,让我瞧见你身上多了新伤,我就不许你进屋......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声音柔柔的。
赵吼应了是,苦笑了一下。
你舍得不让我进门吗?
这一夜,两人都没有睡。
程宴平替他收拾了行囊,赵吼虽说一切从简,可他却愣是收拾出了两大包袱出来,换洗的衣裳,各样的点心吃食等等。
弄的赵吼苦笑不得,举着两个包袱道:这要是让我手下的人看见了,定会笑话我的。
程宴平可不管那么多。
棉袄还差领子那一点活就完工了,程宴平抄起笸箩的剪刀,剪下来一小缕头发,缝进了袄子里,等做好后,赵吼便迫不及待的穿上了。
出门在外要多想着我!
赵吼点头。
程宴平又觉得多想着他定会让赵吼分心的,忙又改了口,不忙的时候想想我就行了。
赵吼又点了头,这一回眼睛迷了沙似的难受。
程宴平去了厨房,赵吼原也想跟去的,可却被拦了下来。
你都要走了,我虽不会炒菜,但是做个面条还是会的,一会儿你吃了我亲手煮的面,就当是我为你践行了。
他走了几步,又回身道:天亮你走的时候,我就不去送你了。熬了一夜我都困了。他说着就打了个哈欠。
面很快就做好了。
盛在了大碗里,汤汁清亮,面条劲道,上头还堆着三个煎鸡蛋。
赵吼闷头大口的吃着。
程宴平坐在一旁,同他说着话。
这一回你去了,千万别担心家里,菜地里我会照应好的。家里有大黄和小黑陪着我也挺好的,还有花花和学生们呢......
面还没吃完,外头就传来了孙二德的催促声。
赵吼三两口将剩下的吃完,抬手擦了擦嘴。
宴宴,我走了!
说完就大步的朝着外头走去,他怕哪怕是慢一步,或是多看一眼,他都会想要留下来。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程宴平强忍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外头的马蹄声越来越远。
程宴平最终没忍住,还是追了出去,他追着那扬起的尘土,追着暗夜里的剪影,一直追到了镇子门口。
眼看着一行人的影子即将消失在视线中,他双手拢在了嘴边,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大喊。
赵吼,我在家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早点回来啊!
早点回来......
来啊......
旷野的回声随着风儿吹的很远。
赵吼拉紧了缰绳,调转了马头,看着龙门镇的方向,即使天色尚暗,薄雾飘飘。
可他还是清楚的看见了。
守在门边的程宴平,嘴角噙着温柔的笑。
他的脚边趴在一只大黄狗,怀里窝着一只眼睛碧绿的黑猫。
那是他的家。
他和程宴平的家!
第50章
入了冬, 边地的气候愈发恶劣了。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四五日,今儿好容易出了太阳,照的雪地明晃晃的, 刺眼的慌。
赵吼身穿铠甲, 行动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跟在他身后的是孙二德沉声道, 将军,城里的漠北人都清理干净了。
好!
赵吼的声音有些哑,继而又叮嘱道:多派些人手守着城门。只要城门不破, 漠北那群狗东西就只能在城外乱叫。
此时距离他离开龙门镇已经一个多月了。
当初他带着一小队人马偷偷的杀回凉州城,彼时漠北军队大盛, 正在城里大肆的庆祝, 哪里会晓得早已经死了的卫安军统领赵吼又活着回来了。
漠北的军队大多都驻扎在城外,城里留下的都是些小头目以及维护城中稳定的士兵。
他们连夜入了城, 如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般,无情的收割着那些漠北人的生命。等到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城门早已落在了赵吼的手里。
昔日里无往不胜的杀神回来了,消息传出去过后, 这一个月来每天都有来投靠赵吼,有先前在卫安军待过的, 也有慕名而来的。
人数一多,问题自然就来了。
先前的卫安军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自然能做到令行禁止,可现在这是杂牌军,管理起来也颇为费劲。
前几日有个喝醉了酒的居然欺负了城中的一个妇人,赵吼一怒之下将人给砍了,这两日手下的人才稍微收敛了些。
再一个寒冬腊月的,粮食也是个问题。
他们来的时候, 城里的粮食都让漠北人运出去大半了,眼下城里的口粮应该也撑不到月底。
孙二德一样一样的说着。
赵吼疲惫的捏了捏眉心,事情千头万绪,这一个多月来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抬起了手,示意孙二德不必说了。
我去睡会儿,一刻钟后叫我!
刚才明明很困,可躺在床上的时候却又没了睡意。他将放在床边的棉袄搂进了怀里,低头深深的嗅了一口,仿佛搂着棉袄就跟搂着程宴平是一样的。
月余未见,也不知他在家里如何了?
大黄和小黑是不是还经常干架?
菜地里的大白菜和萝卜差不多可以吃了,收回来的山芋程宴平知不知道要放进地窖里存储,还有他不会炒菜,这些日子瘦了没有?
他本就清瘦,若是再瘦下去,那还了得?
赵吼就是想着这些事入眠的。
梦里,战事已停,他回了龙门镇,刚到镇子门口,程宴平就眉眼带笑的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窝在他的怀里撒娇说,赵吼,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我可想你了!
声音温温软软。
......
赵吼才走的那几天,程宴平百般的不适应,白日里倒还好,学堂里的事多,时间倒也容易打发。可每每到了晚上看着冷冰冰的家里,连带着心也空了。
他花了好些日子,才慢慢适应了过来。
孙二德他们走的时候,镇子里年轻的汉子差不多也都跟着去了,这消息也不知如何传到了隔壁的青山镇。
上次被赶走的老头这一回又带了好几十人来龙门镇闹事。
还放言道要么乖乖放人,要么就抢。
程宴平抄起了家里的扁担就杀了出去,这出去一瞧,满街都是人,许嫂子拿了菜刀,镇长拿了鞭子,连花花手里都举着弹弓。
这弹弓是孙二德临走的时候特意给女儿做的,花花宝贝的很,日日都带在身上。
放眼虽都是老弱妇孺,可声势却吓人。
青山镇的人挨了一顿好打,落荒而逃。
事后程宴平撑着扁担在那喘气,心里头却是格外的高兴,从前读那些话本,总有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大侠,她羡慕的紧,今儿他也算是当了一回侠客。
后头又连着下了好几场雪。
如今积雪都没过脚踝了,可程宴平却没心思出去玩雪。
镇子上虽消息闭塞,可每隔些日子总有凉州城的消息传来,昨儿传来消息说凉州城守住了,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去投奔赵吼呢。
他一时犯了难。
以前读兵书时看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赵吼固守凉州城,跟漠北的军队拼的就是耐力,若是凉州城破,再想要夺回就难了。
可若是凉州城内先乱了,到时候就算赵吼有通天的本事,那也于事无补。
程宴平想了又想,放下手中的馒头,决定去找镇长商量。
他取了围脖系上,围脖上水光滑亮的白狐皮是赵吼秋日里偶然猎得的,特意没拿去卖,留给他做围脖的。
外头风雪已停,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
镇长正在家里练字静心,见了他便道:可怜我年纪大了,否则我定要随着赵吼去边地。
程宴平将心中的想法跟镇长说了。
镇长想也没想就应下了,这事儿我也虑到了,只是想着咱们镇上的这点子东西送过去了也是杯水车薪,也就没在意了。如今你提起了,不如这事咱们就好好的计划起来。总不能叫前头舍身忘死替咱们保卫家园的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打仗吧。
程宴平与镇长一拍即合。
我想着从咱们龙门镇出发,一路去往凉州城也要经过不少的村镇,咱们一路收些粮食或是过冬的棉被棉袄等物资,等到了凉州城,想来也能收上不少东西。
镇长叹了口气。
这想法倒是好,可是银子呢?买东西总得要花钱的。而且保不齐其中一些人得了消息,会坐地起价呢。
程宴平第一次为钱犯了难。
从前在京中他连一两银子是多少都不知道,即使后来家里出了事,他也算是衣食无忧,待来了龙门镇又有赵吼护着,从未有为银子犯过愁的。
张叔,要不您将镇子里的人都集中起来,各家各户都凑一些。我给他们写借据,等战事了了,我双倍的还他们如何?
镇长想也没想便同意了,对着外头喊道:老婆子,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还有粮食只留下咱两的口粮就行,其余全都拿出来。
张婶虽小事上爱和镇长拌嘴,但是于大事上却从不拖后腿,依言照办了。
镇长带着程宴平一家一家的去游说。
从最后一家出来的时候,程宴平忍不住掉了泪。
镇子里的人都太好了,听说要送物资去凉州城,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末了程宴平想要写字据,可大家伙却说,我们相信程先生和赵猎户,再说了先生能留在咱们这小地方教娃娃们读书,那是功德无量的事,否则娃娃们就得和我们一样一辈子守在这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众人虽说不用写字据,可程宴平还是挨个登记了。
谁家捐了多少粮,谁家捐了多少钱,皆都详细记录在册。这是大伙儿的善心,等回头战事结束,这份情他得双倍的还上。
粮食很快就装车了,驴车,牛车,马车愣是凑出了好几辆。
雪天路滑难行,一行人走的很慢。
这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凉州城已是半月后的深夜了。
雪色在夜里泛着莹白的光,程宴平跟在孙二德的身后,脚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嫂子,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啊!
你来了,将军可要高兴死了,你都不知道他这些日子......
......
孙二德一路上都在说着话,可程宴平却没听进去几句,只偶尔应一声以示自己在听,一颗心随着越来越靠近赵吼的住所跳的越快,到了最后犹如擂鼓一般。
等到了门外后,孙二德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