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房相爷涩声道,“我没见过他,之前没有见过,之后更是再没有见过了。”
女孩子看着他的反应,抿唇轻哂。
眼前这位查案断案的能力无疑是极厉害的,只是有些事涉及自身,尤其还是一些他不愿想起的事便会令他下意识的忽略。
这与能力无关,只是那些事情他下意识的不想面对而已,自然也不会如她这般注意每一处的细节。
“当然,这也只是一个可能,兴许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女孩子笑着,再次轻哂了起来,“你在少年时在当地很是有名,破过不少案子,可还记得当年那个慧眼识人的姓杜的县令?”
房相爷抬眸,脸色有些灰败,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我记得杜县令,他有问题么?”
“他没有什么问题,”乔苒笑了笑,说道,“只是你还记得杜县令是哪里人士吗?”
房相爷看着她,目光微闪,双唇动了动:“长安。”
逢年过节,当时很是看好他的杜县令总会自老家长安带回一些特产来与他,他记得很是清楚。巴掌大的小城里,民风淳朴,各家各户关系之间都很是不错。
“杜县令的老宅在石子巷口,”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顿,反问他,“房相爷已在长安呆了这么多年,应当知道这个石子巷在哪里吧?”
“离刑部衙门不远处。”房相爷说道。
他来长安之后曾经经过石子巷,还特意去看过,不过杜县令在他伤好之后没多久便因病逝世了,是以他也只是看了看,并没有逗留。
“杜县令老家家宅旁住着一户姓甄的人家,那时候那个姓甄的小吏在刑部当差,后来抚养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那孩子如今也在刑部当值,随了他姓,姓甄单名一个止字。”乔苒淡淡的说道,“这当然有可能是巧合,我只是将我所知告诉你而已,是与不是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房相爷闭眼,灰白的脸色愈发白的厉害,久久不曾出声。
其实事情说到这里已经能大抵猜出当年的真相了。
杜县令对这么一个擅长查案断案的少年很是看好和看重,回长安时与四邻闲聊必然说了好些这少年的事,自此引来了那位的注意。
之后的一切便水到渠成了。他选中了房相爷成为棋盘中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只是这颗棋子擅长查案断案,设计他为己所用极有可能反被设计。于是这个人转而走了另一道,以大恩来牵制他,在他最绝望之时施以援手,自此得到了这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当然,是与不是,乔苒没有证据来证明,只是这样的巧合,她不会遗漏,房相爷亦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房相爷总算再次开口了:“你说的没错,”他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是被挑中的人。”
比起女孩子只能从甄仕远口中得来的猜测,他日常与那人接触了不知多少年,自然一经她提醒,亦能更快发现其中的问题。
对此,乔苒并不意外。
房相爷有问题的不是能力而是对当年那段过往的回避,以至于他不愿去想当年的事情,这才会一心一意为其卖命。
“他确实救了你,可你毫无来由的病不见得是天意,也极有可能是人为……”乔苒话还未说完,便被房相爷的话打断了。
“是人为!”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杜县令的死亦是如此。”房相爷面色依旧难看,神情却已然冷静了下来。
“杜县令彼时年不到五十,素日里身体硬朗,无病无灾,却夜半突然染了恶疾,不到半个月,便药石无医而死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自嘲,“杜县令是当年的知情人,若是活着,待我去长安做官必会上门拜访,届时难保不会透露出他的事,所以杜县令必须死。”
一样的突染恶疾,一样的看了多少年病的老大夫都瞧不出什么异样来,再联想这些年的种种,他对自己看重、畏惧又警惕的态度,事情已然清楚了。
“是人为。我的病原来不是天意,是他为了牵制我而造出的病。”即便被束缚了手脚绑在木椅上,房相爷也仿佛没了支撑一般,瘫靠在了椅背上。
若一切只是人为,那他这么多年的坚持又是什么?笑话吗?房相爷苦笑了起来,看着乔苒,涩声道:“我不如你……”
会为达目的毫不犹豫害人的又哪来的慈悲?他是一头扎在大恩里蒙蔽了自己的双眼和心志了。
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抛弃了过往,家人以及所有换来的便是这么个结果?他自诩自己是聪明人,到最后却是个从头至尾都被利用的一塌糊涂的蠢人。
“他只是利用了你不愿追忆过往的弱点而已,”乔苒说到这里,忽地顿了一顿,反对房相爷道,“说到这里,有一事我想问一问。”
房相爷抬头看向她,苦笑了两声,幽幽道:“我不如你,你问吧!我若是知道定然不会隐瞒。”
当发现这么多年的坚持只是笑话之后,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房相爷神情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不复最开始口口声声的“我没错”了。
他哪里是没错,分明错的离谱!
“你可知道他在京城还有什么落脚之处?”乔苒问他,而后认真道,“我要找一个人。”
“你要找什么人?”房相爷闻言倒是一愣,似是有些诧异,“要知道他的落脚之处有什么用?狡兔尚有三窟,他未必会回自己的落脚之处的。”
乔苒看着他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房相爷见她这反应顿时一怔,随即便自顾自的笑了:“你倒是警惕,我眼下这个样子可没准备套你的话……罢了,他的住处应当不止一处,我知晓的有两处,你可以多带些人手去看看!”
女孩子闻言顿了顿,淡淡的道了声谢。
这等自始至终都谨慎小心的反应让房相爷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他若是当年对待那位也有这样的谨慎和小心,而不是被所谓的大恩冲昏了头脑,也不会被人无端利用了那么多年了。
问出了住处,乔苒正要离开,一旁的大天师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问她:“你要去寻原娇娇?”
对上大天师望来的目光,女孩子略一迟疑便点了点头。
大天师听罢沉吟了片刻之后,道:“我随你同去!”
这话让乔苒有些意外,大天师却笑了笑,解释道:“若是那位也在,正巧可以省了不少功夫了。”
虽然她不觉得有这么巧的时机,不过试试也无妨。
此时离原娇娇离开皇城还未过去多久,确实有这个可能。乔苒想了想没有拒绝。
况且房相爷给的去处有两处,兵分两路追去确实碰到人的可能性更大。
一出皇城,乔苒便同大天师各自领着一队禁军分别向两处宅子而去。
只是乔苒运气并不算好,扑了个空,待到匆忙赶去大天师所去的宅子时,见到围在外头没有入内的禁军,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她走了过去,听到脚步声的大天师回过头来,朝她摇了摇头,道:“那位已经不在了,你的运气却尚可!”说着便示意围在门口的禁军闪身到了一旁。
乔苒看向门内,原娇娇就站在那里,身旁跟着一个原家的暗卫。
看到乔苒出现的那一刻,原娇娇有些意外,不过随即便冷静了下来,淡淡道:“他已经走了。”
“你呢?”乔苒反问她,“准备离开同他汇合还是帮忙断后?”
“都不是。我晚了一步,不过也是要离开的。”原娇娇说着向她看来,抿了抿唇,“我要走,你让开!”
乔苒没有动,看着原娇娇。
原娇娇自然也不会认为单凭一句“让开”的话,女孩子就会当真让开来。她目光转向大天师,开口道:“若是还想要陛下醒来,就莫要拦着我!”
第852章 再问一次
这话一出,场面便是一静,便连执着刀围在宅外的禁军脸上都露出些许惊讶之色。
考虑、决定这类词与他们无缘,他们素日里做的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可是这一刻,即便不需要动脑子考虑事情的禁军也有一瞬间的迟疑和犹豫。
没办法,这是陛下啊!什么事情涉及陛下的安危便不是一件小事,大天师拧了拧眉心,没有动,只是看着原娇娇动了动唇:“理由?”
这不奇怪,大天师这等人若是被原娇娇这般轻易一句便能说动的话,那也不是大天师了。
原娇娇垂下眼睑,安静了片刻之后,再次抬眼,目光却是略过大天师,看向了大天师身后的乔苒。
盯着乔苒看了片刻,她突地动了动唇,开口问她:“你怎么找来的?”
乔苒没有犹豫,开口回道:“房相爷告诉我的。”
这话一出,便连原娇娇都有些错愕:“你居然说动了房相爷?”
“不是我说动了房相爷,”乔苒看着面前的原娇娇,神情凝重,“他只是发现自己这么多年不过被人设计了一场,所做在与虎谋皮而已。”
“与虎谋皮。”听着乔苒口中说出的话,原娇娇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沉默了半晌之后,她抬头看向乔苒,“我知道,我也知道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可是,我想活着。”
乔苒看着面前的原娇娇,眉头拧的越发紧了起来。
在身边那个身形高大的暗卫的衬托下,女孩子中身形也不算娇小的原娇娇显得格外娇小而瘦弱。快入夏的天里,她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狐裘,纯白皮毛的狐裘虽说贵气,可穿在原娇娇娇小瘦弱的身上却显得空空荡荡的,仿佛一个瘦小的孩子披了件大人的袍子一般。
她苍白的脸色在纯白狐裘的衬托下越发苍白。
没有歇斯底里,她只是看着乔苒,静静的说道:“我想活着。”
原娇娇的身体情况不对劲,在场不管是知晓原娇娇过往还是不知的,都看得出来。
只是她先前不断的为大殿下放血治病,以至于知晓她救人方式的皆只是以为是她血放的太多的缘故。
“我想活着。”原娇娇再次重复了一遍,平静的眼神里忽地掀起了一股难言的恨意,“焦、原两族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我活路!”
乔苒听的一怔,鬼使神差的,忽然记起徐十小姐话本子上那个从一开始就死去的俏厨娘,心中一记咯噔。
“我不想死,”原娇娇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将目光重新转回大天师的身上,似是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陛下的病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他一定会来找我。不过你们若是派人跟着我,他定然不会出现。大天师,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你要我放你走,不派任何人盯着你?”大天师眉头一挑,顿了顿,却对原娇娇道,“我知晓陛下的病与你无关,可这同放不放你走有什么关系?”
原娇娇沉默了一刻之后,抿抿唇再次开口道:“算算日子,去岭南找李氏金针的张天师也快回来了吧!”
大天师看着她,没有说话。
“李氏金针的人救不了陛下。”原娇娇说道,声音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一般。
大天师这一次没有问“李氏金针救不了陛下”的理由,只是看着原娇娇,反问她:“放你走便能救陛下了?”
原娇娇扯了下嘴角,似乎有些不舒服,她伸手覆到自己胸前,猛地吸了几口气之后才再次出声道:“我若是能活着回来自然能救陛下,我若是不能……”她笑了笑,眼里满是自嘲和凉薄,“对大天师你们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么?”
她与大天师也好,与对面那个相看两厌的同父异母的姐妹也罢,本就没什么关系。自己死了对他们而言也不过眨眨眼的事情。
原娇娇神情冰冷,她对这世上的人没有什么怜悯之情,世上的人对她亦是如此。
如此正好,两不相欠也两不相干。
大天师沉眉沉思了片刻,便在此时,跟随她们而来的禁军统领走到她们身边,道:“大天师,乔大人,事关陛下,还请三思啊!”
陛下此时昏迷着,他们确实听大天师差遣,自然也相信大天师不会对陛下不利。可同样的,因着时常在宫中出入,他们也知晓大天师不是个任凭她人拿捏之人。原大小姐如此“威胁”大天师,极有可能激起大天师的怒意,适得其反。
若是素日里,自然无碍,只是眼下事关陛下,哪怕只是一个微弱的可能,他们也不能拿陛下的安危开玩笑。
“我知晓你的意思。”大天师幽幽叹了口气,虽说原娇娇威胁的话语在她看来没有什么威慑力,只是事关陛下,确实一点小事都马虎不得。
犹豫了片刻之后,大天师转向乔苒:“乔大人,你看呢?”
被点到名的乔苒看向大天师,见大天师眉眼间的坚定已不复方才,神情已有松动的迹象。
能问出这句话,就代表大天师选择了妥协。
乔苒朝她点了点头。
大天师见她首肯正要开口放人,却听女孩子说道:“我想再问一问她。”说罢不等禁军有所反应便迈步向原娇娇走去。
原娇娇身旁的暗卫身形一动,本能的想要出手却听原娇娇轻喝了一声:“你先退下吧!”
她说罢也未动,只是看向大步而来的女孩子,女孩子并没有走至她的跟前,而是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