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我便见到了他,名医神佛都救不得我,他却救得我,”说到这里,房相爷忽地微微一笑,对上女孩子望来的目光,他摇了摇头,神情惆怅:“你不会懂得,就如你不懂从巅峰突然跌落谷底,又自谷底绝望处再次逢生那等感觉。”
柳暗花又明。
“你可知晓他的事若是成了,会为天下多少人带来希望?”房相爷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你们不懂得!在我眼里,他非神佛,可做的却是比神佛更慈悲之事。”
因为亲身自他手里感受过那等感觉,大悲又大喜,所以才会明白他做的事其中的意义。
“原家那个神医救了多少人?”房相爷说到这里,反问乔苒,“你当也是看得到吧!那应当更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他在挽救众生,带众生逃离生死苦难。”房相爷说到这里,再次微笑了起来,他抬头,与女孩子对视,“你不觉得吗?”
女孩子看着他微微蹙眉,半晌之后却突然开口问他:“房相爷觉得众生有高低贵贱之分?”
高低贵贱?房相爷拧了拧眉。
这种话便是那等族里最顽劣的纨绔也不会在人前说出来。
于他而言,更是于情于理都不会这么觉得。
“我不觉得有高低贵贱之说。”房相爷顿了顿,说道,“况且原家那个神医救人并不会丢了性命。”
眼下这殿里的,不管是他还是同他说话的女孩子,又或者一旁看戏的大天师都是聪明人。是以女孩子突然有此一问,他便本能的开始猜测起了女孩子说这话的缘由,而后先她一步开口准备堵了她的嘴。
“可那些被筛选出婴儿呢?我与原娇娇是其中唯二的两个幸存者,那些没有活下来的孩子呢?便不算众生?”女孩子的质问并不算意外,可房相爷的脸色却依然有瞬间的微妙,顿了顿,他轻咳了一声道:“什么事都有牺牲,此事从长远来看是一件益事,我不觉得他做错了。”
“所以,除了那些才来到这个世上还未来得及睁眼的孩子之外,还有无数被用作其中试验而惨死的人,房相爷都觉得只是其中的牺牲而已?”女孩子目光闪了闪,反问他。
房相爷脸色有些难看,狐疑的看了片刻女孩子,目光又自一旁若有所思的大天师面上略过,顿了片刻之后,他点头道:“不错。”
大抵是擅长查案断案者必多疑,以至于女孩子开口说出这话之后,他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
房相爷的脸色越发难看:这大抵是天赋的查案断案的本能,很多时候甚至他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已经有了本能的反应。
这种感觉不止他有,面前的女孩子应当也有。
虽然性别不同,也是隔了辈分的两代人,甚至此前若非这件事,二人之间也断然不会有什么交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有些时候仿佛在看镜子一般的感觉还是能让他本能的预感到女孩子的某些反应。
现在,面对女孩子,他的反应便是不安。
女孩子看着他,默了默,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个厉害的断案高手。”
房相爷蹙了蹙眉,没有出声,只是警惕的看着他她
“你不管是断案查案还是布局害人之上都如此厉害,既然如此,若是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案子,你被人设计,你可会及时发现?”女孩子反问他。
房相爷听的一怔,嘴唇颤了颤,此时他脑中仍是一片混沌,还未察觉到她要说的话,不过那种本能的不安感却愈发强烈。
“你什么意思?”房相爷反问她。
女孩子却笑了笑,忽地问起了先前的事。
“徐十小姐的事以及葛怀素还有明镜先生这三人犯下的案子,是你设计的吗?”女孩子认真的问道。
房相爷闻言眉头拧的越发紧了,不过他既然现身便没想过往后的退路,更何况这件事也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是以顿了片刻之后,房相爷还是点了点头,道:“不错,是我做的。”
女孩子闻言却笑了笑,道:“我却是还想再问清楚些,这三案如何布局是你设计的,那最开始选中可利用的人是你做的还是他做的?”
这个他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房相爷眉头蹙起,顿了片刻之后,道:“人是他找来的,却不能称之为利用。他们本就是心心念念想着要报仇的,他只是帮忙搭了把手罢了。”
若非如此,那些人又何必听从他的话?
乔苒闻言面上的笑容却加深了不少:“所以,是他挑中的人,对不对?”
这般再一次的强调让房相爷心中的不安愈胜,只是面对女孩子笑着望来的目光,房相爷还是点了头,道:“不错,是他挑中的人。”
只是人是他挑中的,可却并没有做错什么。房相爷抿了抿唇,自己不是那等耳根子软,人云亦云的货色,自然不会因着女孩子随意两句话的挑拨,便放弃了初衷。
“他们三人的旧事虽说事出有因,并不直接与他有关,可他有元亨钱庄相助,一早便知晓此事,却没有搭手相助,而是选择了利用,对不对?”女孩子顿了顿,再次问他。
房相爷盯着她看了片刻,有片刻的迟疑,却依旧点了下头:“不错。”而后不等女孩子开口又自顾自的帮忙解释了起来,“可我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他本就没有帮人的义务。”
这世间惨事那么多,他如何一一帮的过来?
“不错。”女孩子闻言却是淡淡的应了一声,而后忽地看着他笑了,“房相爷你也是他选中的人。”
这话一出,面前被束缚了手脚绑在木椅上的房相爷脸色微变。
一旁的大天师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房相爷猛地抬头向她看来:“你什么意思?”
乔苒却笑了笑,反问房相爷:“我说的不对么?”顿了顿,不等房相爷开口她便继续说了下去,“再重要的棋子也到底只是颗棋子而已。”
这话一出,房相爷脸色愈发难看,却仍冷声道:“那又如何?他救我,将我从谷底拉出是事实。你再如何说来,神佛名医做不到的事,他却做到了。这一点无可辩驳。”
“这自然无可辩驳。”女孩子却笑了笑,依旧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只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窖,“如果你的病当真是天意的话。”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大变,一旁的大天师面上也露出些许错愕之色。
“你胡说什么?”惊怒之下,房相爷愤怒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大声质问,“多少神佛名医都无药可治的病岂会有假?”
“多少神佛名医都束手无策,甚至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病自然不会有假。”相比他的惊怒,女孩子的反应却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可若那病根本不是病呢?”
“一派胡言!”房相爷惊怒至极,“这怎么可能?当名医的眼睛是瞎的不成?怎么可能不是病,是……”
“你当时看过符医了么?”女孩子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
房相爷听的一怔,愣愣的看着她。
“没有看过吧!”乔苒笑了笑,显然他的反应已经给了她答案,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继续说了下去,“这不奇怪,毕竟阴阳司的大小天师们本就不好请,你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外乡子弟,即便家里薄有家产,放到长安城来,要看符医也是痴人说梦。”
就如金陵首富乔正元放到长安城来也只是被人称作光有两个臭钱的暴发户而已。
若是阴阳司的大小天师这么好见,光治这长安城的百姓都要累坏了,哪还顾得上外乡人?
面对女孩子淡然含笑的神情,房相爷初时的愤怒之后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冷笑了一声,道:“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名医神佛看不出的毛病便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么?”
“不一定。”女孩子的反应自始至终都很平静,闻言淡淡道,“不一定是被动了手脚,可你的病却是极有可能被动了手脚。”
“不可能!”房相爷听到这里,想也不想便立时开口驳斥了起来。
乔苒对他不断辩驳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接着问他:“你有多少年不曾回过家乡了?”
房相爷神色微僵,显然已经意识到女孩子口中所言的家乡指的是哪里了。
女孩子说的当然不是他那个几乎年年都要回一趟的房家祖宅,也不是指的他那群房家上下的亲眷,而是那个甄仕远的家乡。
可自他成了房荞,那个他自幼成长的地方,他便再也没有去过。
这个反应乔苒并不意外。
房相爷无疑是个极聪明的人,更是颗优秀的棋子,自他成了房荞之后便牢牢记住了房荞这个身份,而将甄仕远那个身份丢还给她上峰甄仕远了。
“你的病来的突然,是一日夜里突然被腿脚酸疼所惊醒,对不对?”乔苒问道。
其实这一点不用房荞回答,她也能确定,毕竟这是自甄仕远口中问来的。
她现在这位上峰的记性虽然远不比她还有现在这个房荞这么好,却同样赖于被人用催眠摄魂的手段重新灌输了记忆,那等如同灌输课文一般灌进去的记忆反而是甄仕远记忆里最清晰的。
乔苒不觉得在这些病痛的细节上面前这位会做手脚。毕竟甄仕远也不能露馅,除却掐了某些不能叫甄仕远知晓的事情之外,其余所有事情应当都是真实的。
“那一日是元月初五对不对?”女孩子说着朝他笑了笑,道,“当日,你还同族人参加了庙会。”
第851章 多年一场局
元月初五是民间欢庆的大日子。不,或者准确的说整个元月都是民间欢庆的大日子。
即便是寒窗苦读如他,也是准备过了元月初五再重新开始翻书的。
房相爷神情怔忪:做甄家子时候的事他已经许久没有再去想了,此时被束缚了双手双脚绑在木椅上,大抵是已经决定了赴死,反而倒是令他有心情来回忆往昔,回忆那段令他最绝望的日子。
他已有数十年没有去回忆这些事了。
“元月初五的庙会上你们玩的很开心,吃了好些路边的小食,有卤的豆腐,捧在油纸包里的炸食以及背在身上的竹筒浆饮……”女孩子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鲜少有所波动。
大抵不是局中人的缘故,对于局中人经历的过往,她的反应始终是平静的。
“你看,我上峰甄仕远哪有这么好的记性?连一次庙会上吃了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不过再如何平静,关于两人互换身份其中的破绽,女孩子还是开口轻哂了一声,道了出来。
早已被戳破自己多年布局的房相爷闻言神情平静的点了点头,道:“我太过追求完美了,却忘了你那位上峰本身并不是个完美的人。”
有时候太过完美本身就是一种破绽。
“不过也正是因着你太过苛求完美,倒是叫我自我们甄大人口中听到了不少事。”女孩子同样平静的说着,“午时的时候你们排队去了庙中烧香,祈祷来年一切顺利……”
房相爷听到这一句,脸色有些复杂:事实上那个来年是他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不顺利的来年。
“走到庙门前,你还同族中兄弟姐妹一起去买了一碗梨枣汤。”
那种小贩推着车子叫卖的甜汤小食在庙会这等时候一向很受欢迎,素日里放在家中碰都不碰的梨枣汤放在那等时候却争抢着要。
原本逛了一上午也有些累了,喝一碗梨枣汤也没有什么问题。
“你的那碗梨枣汤,那个小贩在给你时不小心撒了,是以又给你盛了一碗对不对?”乔苒看着面前房相爷的脸色,认真的问道。
房相爷面皮紧绷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一言不发便是默认了。
乔苒笑了笑,想到她追问甄仕远时甄仕远的反应。
“那枣子烧了许久了,黑乎乎的似个软虫,其实看了挺没胃口的。只是我见大家都喝了,便也喝了下去。”甄仕远说到这里,忍不住嫌恶的蹙了蹙眉,“入口虽然尚可,却混着一股子浓重的药味,似是学人做了什么药膳却又四不像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那小贩的甜汤车在庙前呆的久了,汤里还有股子檀香味,我捏着鼻子喝了小半碗便再也喝不下去了。族里的兄弟姐妹却道好喝,喝了不少呢!”说到这里,甄仕远不无感慨,“果真人与人之间的口味差异是极大的,那么难喝的东西他们也喝得下?”
到底是假的,即便用催眠摄魂的手段让甄仕远以为是真的,可那种痛苦却也只有面前的房相爷是真正经历过,是以甄仕远说起来除了嫌恶恶心之外并没有别的情绪了,让他复述,他也愿意啰嗦的重新复述一遍。
不似面前这位亲身经历过的房相爷,每每一次复述,都是心头的煎熬。
只是再如何回避,再如何不想记起当年的事,在女孩子漫不经心的话语中,那些记忆里的事还是再度涌上了心头。
乔苒看着房相爷的脸色愈发白的厉害,忍不住轻哂:“房相爷,你说到底是你的口味有问题还是大家的口味都出了问题?你觉得那是一碗正常的梨枣汤吗?”
到底相隔多年,更何况亲身经历的是他不是别人,乔苒也不敢确定是不是如她猜测的那样,只是依着本能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
她能仅通过口述便能察觉出其中的问题,亲身经历的房相爷又怎会发现不了?
“你还记得那个卖梨枣汤的小贩的样子吗?不是当地人吧!”乔苒说道,这也是甄仕远口中所言的话,女孩子顿了顿,接着说道,“巴掌大的小城里,你这般好的记性若是见过定然记得住吧!你见过他吗?”
原本也没准备听房相爷的回答,毕竟他的不配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没想到房相爷却在此时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