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房朝辞自然是不可能住在谢家隔壁的,但他也是有毅力,大长公主不留宿,那他就每天晚上很晚才走,早上又早早的过来。就像是非人类一样,仿佛可以不睡觉,根本不知道疲倦。当然,后来大长公主也知道了,房朝辞确实是非人类。可当时的大长公主不知道,差点被这对她以为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小情侣气死。
不过,哪怕是这样的回忆,在大长公主这辈子看来,都是充满了趣味性的,至少他们从未有一刻真正的放弃过彼此。
谢介总会在惹了她生气之后又缠过来求饶,除了打死不和房朝辞分开,其他什么都能依着她。
哪怕在最生气的时候,谢介都是鲜活又明快的,从未把真正伤人的句子从口中说出。
与谢家乱七八糟的情况一样,大启的国情当时也已经十分糟糕了,用千疮百孔来形容都不为过。
蛮人先后灭了契国与南夏,占领了北方大部分的土地,盛极一时,后又来势汹汹的想要撕毁与大启的和谈,要往长江以南的地方侵略。
但即便如此了,大启的朝堂上依旧不齐心,乌烟瘴气、党派林立。
其中最大的两派,就是有着神宗支持的大长公主,和有着念儿的聂太后和房朝辞。围绕着皇位的更迭、主战还是主和等问题,各个党派之间进行了无数场的争论,仿佛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那个时候的大长公主神奇的并不是主站派,不是她也怕了,不想再次披挂上阵,而是……
当时的大启已经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一路南逃的路上,他们见识了太多的饿殍。一味的穷兵黩武,最后倒霉的只会是平民百姓。大长公主不是不明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只是比起让大家跟着她一起去死,她更愿意选择让大启的百姓先活下去。只有人活下来了,才会有希望,不是吗?
“我随太祖征战,推翻前朝,为的是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过的还不如前朝!”
但聂太后却咬着牙也要和蛮人血战到底,没什么理由,她就是要打下去。而当时的念儿因为身份存疑,并没能聚拢太多誓死效忠的士大夫。
大长公主与聂太后之间不上不下的对峙,不能算是平手,而是两败俱伤。她们明知道是这样,也没有办法握手言和,因为她们的所求是不可磨合退让的。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大启与蛮人名存实亡的两属地,爆发了一场大起义。
领头的人到底是谁,一直有多种传言,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领导者麾下的一员猛将,正是四生子的启人父亲。
四生子的父亲有名没有姓,又早早的被蛮人带走去了远方服役,再没有回来。
四生子基本都以为他们的父亲死了,没想到对方却活了下来,还以这样的身份突然开始活跃于乱世之中。
四生子也都不知道该拿父亲怎么办,反倒是对方想办法千里寄来了一封家书。
书中没有说很多有关于过去的事情,但只一件就让四生子确认了那人肯定就是他们的父亲,或者至少是认识他们父亲的人。对方表示他们已经带领着两属地被不断压迫的百姓逃了出来,暂时落脚于茶树城,如果四生子还愿意给他一个当父亲的机会,他会在茶树城见他们。
茶树城的地势十分复杂,易守难攻,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和当地人达成一致,驻守在那里的。
而不管是大启,还是蛮人,对于这支异军突起、战斗力极强的多民族队伍,都存在着一些惹不起、想要拉拢的心思。大启比蛮人要更加迫切一点。不管是主和主战,他们都需要一些能够威慑敌人的兵力。
就在大长公主还不知道该不该和儿子开口的时候,谢介已经急人之所急的把四生子派了出去。
在房朝辞的事情上,他们母子始终是达不成和解的,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是母子,谢介总不可能真的看着他娘焦头烂额。而且,在四生子的记忆里,父亲是唯一带给他们童年快乐的人,与那个在父亲走后毫不犹豫抛弃他们的母亲截然不同。
谢介想要成全四生子,让他们再次见一见自己的父亲,也想让四生子帮忙想试探一下那支队伍的口风,是否愿意为大启所用。
四生子领了命就走了,然后,很快又再次回来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回来干什么,只知道当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谢介只留了一封书信,就跟着四生子走了。
可以确定,信是谢介自愿亲笔写的。
他的措辞很含糊,但意思却十分明确,四生子在外面发现了一件十分震惊的事情,但他们也不敢确定真假。由于事情紧急,大长公主当时又不家,谢介得到消息后就只得独自动身,亲自前往。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说不定可以一下子就扭转国、家即将分崩离析的局面。而之所以没有在书中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则是因为四生子并不敢肯定真假,谢介生怕大长公主等人白白空欢喜一场。
看到信的时候,大长公主整个人都傻了。
“我总嫌弃他没出息,一点都不像是我和他爹的儿子……如今、如今……”不啃不响,谢介就憋出了这么一个大招。大长公主忽然宁可谢介这辈子都真的没什么出息。
但谢介一看就是个干大事的,要么不鸣,要么一鸣惊人。
可惜,直至最后,大长公主也没能知道谢介到底和四生子知道了什么事。再次得到谢介的消息时,与之一起传回来的还有茶树城快速沦陷的战报。
是大启这边有人尾随谢介一行,出卖了消息给蛮人,连同大启想要收编这支队伍的消息一起。
蛮人秉承着“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的想法,下毒毁了一城的人。
大长公主之所以敢确定四生子的忠心,便是因为在那之后,正是四生子拼着最后一口气,偷偷把已经毒素扩散至四肢百骸、昏迷不醒的谢介送回的大启。在将谢介交给大长公主的军队的那一刻,血葫芦似的四生子中的两个就直接力竭而亡了,路上已经死了一个,最后一个谢三儿在艰难等到大长公主后,也只来得及说出“有内鬼、前朝”五个字就死了。
谢三儿当时连写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被人照顾时一句话没说,仿佛就是在憋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大长公主。
很显然有更多的关键信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也说不完了。
谢介成为了当世最后一个知道茶树城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可惜,他再也说不出真相了。
这辈子的大长公主重生后,自然是费劲了心思,挖地三尺也想要找出四生子的爹,可惜,那人就像是他后来的突然冒出一样神出鬼没,如今根本没有任何线索。
去调查四生子生父的人回报说,那一批服役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都被剪了舌头和下体,送去了很显然是需要他们保密的地方。能被选上活下来的人条件是不识字。但说实话,变成哑巴加太监,也许还不如死去。
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活下来,并且变成后来那个模样的,真的是让大长公主匪夷所思,最主要的是,他怎么又突然认字了?
四生子当年留下的信息也很关键,内鬼和前朝。
当时的大长公主已经收拾了张尚书与他的儿子张独,但朝廷里还是有内鬼。当然,后来大长公主还是成功揪出了对方。而这辈子,大长公主是不会给对方成长起来的机会的,连出场都没有,就被大长公主直接弄死了。
至于前朝……
大长公主也在调查,可惜结果不太理想。
第87章 第八十七份产业:
大长公主和前朝余孽的恩怨,就像是大启和前朝的恩怨,要是细说,那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但要是简略的来个时间线的梗概,也可以很简单。
一切的起源都来自于太祖和数百同乡同去边关服兵役,最终只活下来了太祖三个人,准确的说,应该是只有太祖和邵老爷子两个人,另外一个人因为种种原因,在太祖和邵老爷子的帮助下,凭空捏造了一个同乡的身份出来。
毕竟那些人都死光了,只要太祖和邵老爷子口径一致,别人就查不出太大的问题。
而在太祖起义中,邵老爷子与这位改名换姓的朋友起到了极大的关键性作用,一个负责制造“神迹”,稳定军心;一个负责联系、游说前朝的官员朝臣,里应外合。
对方之所以能够得到这些,自然是因为对方原本就是前朝皇室的人。
这个故事有点曲折了,这么说吧,导致前朝兵败如山倒的原因有很多,不单单是太祖起义。其中还有另外一个主要原因,还有就是前朝的“多王之乱”。为了那一把最天下最尊贵的椅子,什么王爷公主的,人脑都要打出狗脑了。太祖是趁乱起义,并不是身先士卒打响了革命的第一枪。
太祖是民间组织里的头一个,但那个时候的前朝宗室之间早已经乱套了。太祖的这个朋友,正是多王之乱还没有开始,只是有个苗头时的第一批宫斗失败者……的私生子。
他爹死了,作为外室的娘也死了,只有他顶替别人的身份流放到了边关,侥幸活了下来。
建国后,这人便与酷爱给人算命的邵老国公一起,得到了开国公的爵位,并赐了国姓,因为对方说他一点都不想再和前朝皇室有任何关系。
闻衷是他给自己起的新名字,当时正好也是闻家那帮泥腿子的改名潮,倒也不显突兀。
闻国公比太祖和邵老爷子都年轻的多,可惜,年纪轻轻就身体不好,身姿消瘦,面色苍白,相比于当了宰执一直活跃在人前的邵老国公,他更加低调一些,常年与妻女深居简出的活在国公府。但太祖却从未亏待过这位忘年交的好兄弟。太祖很快去世后,太宗继承了太祖的遗志,虽然收回了兵权,却也是善待功臣,轻易不会为难他们。
大长公主与闻国公府的关系就比较曲折了,她在战场上一同浴血奋战过的好兄弟战乐,暗恋闻国公同样体弱多病、娇娇怯怯的小女儿清平县主。
不,那都不应该说是暗恋,而是明恋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封了冠军侯的战侯爷,想要娶清平县主为妻。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的。
可惜,清平县主并不喜欢战乐,早早就以身体不好为由,拒绝了对方。
战乐到也没有强迫过清平县主,但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拉上大长公主,去“偶遇”清平县主。很多时候他们都会枯坐在酒楼二层整整一上午,只为看到对方从马车里下来,走进首饰楼的一霎,然后再满怀期待的等待一半个时辰,看着对方再次从首饰楼里走出来,上车回家。
大长公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有病,要陪着好兄弟做这种痴汉一样的事情。
最神奇的是,当清平县主仰起头看到他们时,她也不会特别恼怒,甚至会对着大长公主所在的方向抿唇一笑,露出一截天鹅般的曲颈,不似凉风的娇羞。
说实话,大长公主是有点不知道该对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办的,对方给她的感觉实在是……太脆弱了。
但为了兄弟,大长公主最终还是借着比较方便的女性身份,接近了清平县主,小心翼翼的把她真当做一朵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娇花捧着、纵着。
清平县主好像是真的不知道大长公主接近她的目的,和大长公主越走越近,近到了让战乐都开始嫉妒的地步。
大长公主:“请我帮忙的是你,如今不高兴的也是你,那要不干脆你女扮男装去接近她好了。”
大长公主总觉得清平县主就像是一朵菟丝花,不依靠着她,就再也没有办法活下去,对她由一开始只是豁出去为兄弟两肋插刀,变成了真心维护。
然后,她们两个就一起活成了全京城都闻名的老姑娘,地位高,人漂亮,可就是谁都没有嫁出去。到最后,清平县主也还是当着大长公主的面,郑重其事的拒绝了战乐,她不喜欢他,怎么说都是没用的。
而谢鹤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大长公主猛地摇摇头,想让自己不再陷入那些狗屁倒灶的回忆里,清平、战乐、甚至是整个闻国公府,都已经被埋葬在了过去,她不应该回忆起他们的。
纵使他们真的与前朝有关又如何?他们都已经死了。
大长公主可以百分百确认,他们不可能再诈尸蹦出来作妖,因为……是她亲自杀上门去,手刃了所有涉嫌杀害谢鹤的人啊。她为了小心,是挨个探过鼻息的,确保没有任何一个有罪的活人可以从那青砖大瓦的房子中离开。
当世活在最后的前朝血脉,尽数都死在了那一场闻天单方面发起的大屠杀里,绝对是万无一失的。
一如清平县主死前的厉声所言:“你闻家与我周氏只可能是不死不休,我当初就不该对你心软!”
“你爹害死了我的阿爷,害死了我的阿爹,还对我的二哥下了无解之毒,你杀了我的驸马,唆使我的好兄弟与我反目成仇,致使我的爱人、家人、朋友一一离我而去,又差点掳走了我唯一的儿子,你告诉我,这是你对我的心软?!”
“至少你还活着!”
“也对,”闻天乐了,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酷,长剑横扫而过,“那大概我要比你心狠一些了。”
下一刻,血溅三尺,佳人死不瞑目,再不会笑,也不会红脸,更不会明媚善睐的说一句“闻阿姊”。清平县主倒下时,仍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疯狂又偏执的一直、一直的看着闻天,仿佛要刻骨铭心的记住她,说不上来是爱是恨。
前朝皇室的血脉里仿佛天生就带着这样暴戾癫狂的基因,他们大多肤白胜雪,仿佛能看到青色的经脉,神经纤细又敏感,充满了说不上来的神经质,还总有一些奇怪的逻辑。
好比一边帮助太祖推翻前朝,一边又要让太祖为杀害他的家人付出代价的闻国公。
外人不知道这些丑闻,是因为这些事情连同闻国公真正的身份,一并都被仁宗压了下去。只是在人们的传唱中,太祖的左膀右臂里,再不会有闻国公的一席之地,邵老国公也再没有提起过另外一个比他小很多、又俊美很多的好兄弟。
那人在被官差压着流放到边关的那一天,黄沙漫天,人人都黑的像是刚出土的文物,只有他鹤立鸡群,一身傲骨,哪怕衣衫褴褛、步履蹒跚,也走的仿佛是要去参加国宴。
邵老国公当时正在城头装瞎子给人算命,只一眼,就对叼着根稻草的闻姓友人说:“此子必是不凡。”
后来,这人也果然证明了他的不凡。
他们替他换了一个身份,摇身一变成了他们的老乡,人人都以为他们同出江左,一个算命的骗子,一个不识字的莽夫,和一个画风怎么都格格不入的贵公子。而这位贵公子,想尽办法得到了前朝的种种攻防要图,帮助他们拿下了这锦绣的江山。
可最后也是这个贵公子,不动声色、谈笑间就慢慢杀了太祖、太宗,愣是让人没有对他起过半分怀疑。
若不是他的小女儿清平县主突然发疯,不管不顾的对才子谢鹤发难不够,还要抢夺大长公主的独子谢介,他们根本找不到对方任何的破绽。再晚一步,连文帝都要惨遭毒手。
多少次午夜梦回,大长公主都想问清平一句:“我们家上辈子是欠了你们家的吗?”
等醒来后,大长公主又会想,可不是欠了嘛,他们攻入前朝的都城时,杀光了前朝皇室。据说前朝的皇宫到处都是厉鬼,太祖才另选了雍畿为都,修了一个小皇宫。
而大长公主后来也重复她阿爷当年的做法,灭了清平县主满门。
这样的血海深仇,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一笑而过的。
但大长公主可以确定,这事应该和清平一家没什么关系,应该是还有其他前朝的血脉,侥幸活了下来,蛰伏多年,蓄意谋害。
可是,那前朝的血脉,到底为何要蛰伏这么多年呢?
甚至到了这辈子的今天,也不见对方冒出来,上辈子也只是对外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的谢介动了手,实在是行事太过匪夷所思。不得不说,真不愧是继承了前朝偏执血脉的神经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