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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缩在床角,抱膝而哭的他;
  被恶奴欺负, 懵懂无知的他;
  思念母亲,却因周夫人的冷淡伤心不已的他;
  在学堂被欺负、伤痕累累的他;
  被冤枉,被拷打却依旧倔强的他;
  离家出走的他;
  以及渐渐长成, 温柔地为她擦拭湿发,为她甘闯险境的他……
  最后一次相见时,他们约定,她站在屋檐下等他,可她却没能守诺,也不知他回来时不见了她,该是如何的失望。
  时光在她这里缓缓流淌,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在另一头,小小的鱼郎从懵懂无知的孩童渐渐长大,成了如今英俊温柔的男儿,在岁月的间隙中孤独地等待着与她一次又一次的重逢。她的鱼郎,是那样好,那样全心依赖着她,她却把他遗忘在了过去,相逢不相识。
  眼角不知何时已挂上晶莹的泪花,心中酸涩难忍,可却有庆幸和雀跃慢慢从心头升起:幸好,她还是来到了他身边;也幸好,她回来了,记起来了,不必再让他无望地等待。
  似乎有谁在帮她上药、包扎,又帮她温柔地擦拭着眼泪,她努力睁开朦胧的泪眼,打量着眼前模糊的人影,他的眉梢眼角皆是担忧,似乎还在轻轻地呼唤着她。她怎么忍心忘了他呢?
  她努力扯出一个笑,蓦地勾住他脖颈,扑入他的怀中。
  带着芬芳香气的赤/裸娇躯投入他怀中,柔若无骨,惹人遐思,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焦急地问她:“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含泪而笑,在他耳边轻轻唤了声:“鱼郎。”他应了一声,她再次唤道:“鱼郎!”他心中奇怪,依旧柔声而应。她柔软的双臂猛地收紧,咬着他的耳朵一叠声地喊道:“鱼郎、鱼郎、鱼郎……”
  他被她喊得心都快化了,低眉含笑,温柔以答。
  她尖尖的下巴搁在他肩上,轻柔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乌发如瀑,迤逦垂下,与他披散的发纠缠在一起,整个人都落在他的怀抱中,姿态依恋而亲昵。他心中悸动难抑,忍不住收紧了双臂,却听她在耳边低低问道:“你会不会难过?”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倒是注意到了她身无寸缕,姿态撩人。他的脸蓦地通红如血,又担心她受了凉,索性脱了鞋上床,将她抱在怀中,拉过锦被将她遮挡得严严实实。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样子的不妥,“轰”的一下热血上涌,面红耳赤,想要穿衣。哪知不找衣物还好,放眼看去,只见她的衣物破的破,皱的皱,散落一地,小衣上甚至沾上了白浊之物,淫靡异常,哪能再穿。
  这实在是,实在是……她心中气急,无处躲羞,索性一头埋进了他宽阔的胸膛,却恰能听到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你在我身边,我怎么会难过?”他搂着她,声音喑哑而低沉,带动胸腔嗡嗡地颤动着,直听得她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可我每次都是忽然离开,留下你一个人,你真的不会难过吗?”她听到了他的回答,低低地问,不敢抬头看他,“你那时还那么小。”
  他怔住,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念念?”
  她飞快地道:“我不是故意抛下你一个人,每次离开从来都不受我控制。”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明媚动人的眼睛直直看向了他。
  他这下子听得明明白白,再也无法错辨她的意思,狂喜从天而降,突如其来,倒叫他起了不真切之感,一时无法反应,怔怔地看着她。
  她见他呆若木鸡,原本的紧张羞涩、歉疚不安奇迹般地消失无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指点了点他的胸口道:“呆头鹅,傻了吗?”
  娇嗔入耳,动人心弦,他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佯怒道:“谁是呆头鹅?敢编排夫君,反了天了吗?”却触到一手温暖滑腻,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触电般地松脱了手。可到底舍不得,又悄悄地隔着被子,搂住了她的腰。
  朱弦依旧维持着依靠着他的姿势,目若星子,闪闪发亮,动人的娇颜上笑意盈盈:“我就是编排你了,你待怎样?”
  他难抑心头的汹涌而起的喜悦与悸动之感,蓦地低头叼住她玉白可爱的耳垂,齿关轻啮,舌尖微卷,哑声而道:“自然是要罚的。”
  她被他弄得又疼又痒,忍不住格格笑着推了推他道:“别闹了,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谢冕放开了她,心中也觉得奇怪:“怎么忽然就想起来了,难道是因为我们圆房了?”他的目光暧昧地流连在她露在锦被外的香肩玉颈上,压低声音道,“早知如此,就该早些……”
  她的双颊一下子烧了起来,狠狠地嗔了他一眼道:“休要胡言乱语,明明和圆……和这个没关系。”她顿了顿,问他道,“你可认识洞慈法师?”
  谢冕一愣:“洞慈法师?”
  朱弦见他反应就知道他必定是认识这人的,肯定地点了点头,告诉他道:“所有的事应该都和他有关。玉坠是他送我的,当年你让我在檐下等你,我却没能守诺,也是因为遇见了他。”
  谢冕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她说下去。当年发现她不见了,只剩下掉落的玉坠时,绝望而恐慌的心情犹在心头。他足足花了三年的时间才让自己相信,她真的消失了,不知何时再会回来。他一直在等待着她的再次出现,可没想到,这一次的时间竟会那般之久,从宣和二十八年到明德五年,他足足等了八年。这期间的绝望彷徨,他垂下眼,根本不愿回首。
  朱弦回想起那时的情形。
  冷月凄凄,晚风寒凉,南风馆高高的院墙内依旧笙歌隐隐,看不出丝毫不对。她心中焦灼,等待着他顺利把人救出,却忽然听到一声苍老的“阿弥陀佛”。她循声望去,看到墙壁的阴影下站了一个须眉俱白的老僧。
  老僧缁衣破旧,形容枯槁,长眉飘飘,一对眼睛却是湛湛生光,宛若利箭,仿佛能看入人的灵魂深处般,叫人心生凛然。
  “洞慈法师?”她一下子忆起来了,八岁的自己确实见过这个外貌特别的老僧。她那时调皮,又天不怕地不怕的,见到他眉毛长长的挂了下来,心中好奇,非要去揪一根看看是不是假的。祖母头痛不已,连忙代她向洞慈法师致歉,洞慈法师却毫不介意,反而笑着夸她活泼可爱,说要为她看看她的命数。
  祖母喜出望外:多少达官贵人求洞慈法师一顾而不可得,对方却主动要帮自己的孙女儿看命数。当下恭恭敬敬地将她的生辰八字写了交给对方。洞慈法师看了她的八字,夸赞了她一番,又赠了一枚玉坠给她,告诉祖母,可保她一生顺遂安稳。
  她不以为意,祖母却如获至宝,当下就找了根红线,打了络子给她挂在脖子上。玉坠原是通体莹润,洁白无瑕的,上面那一道裂痕应该是小念念救丁香被伤到时出现的。在这之后,就是她顶替了八岁的小念念出现在了这个身体里。
  这个老和尚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奇怪地看着他。
  洞慈法师双手合十,又念了声“阿弥陀佛”,蓦地沉声喝道,“时辰已到,施主还不快快回去?”
  声如晨钟暮鼓,她心头一震,只觉仿佛有什么直直劈开了她的脑袋般,头痛欲裂。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僧忽然迈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飞快地向前跑去。她意外之极,挣了挣,根本挣不脱,忙道:“大师,等一等,我和鱼郎约好了……”
  老僧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不行,再不回去,未来的你就永远醒不过来了,老衲必须赶着时辰把你在合适的时间送回去。”
  她心头大惊:洞慈大师果然知道她穿越时空的秘密!
  老僧看了她一眼,却忽然皱眉道:“这移魂玉你不好再带着了。”伸手一扯,往后一扔。
  月光下,玉坠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地上,闪过莹白的光。
  她回头看去,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屋檐下,有另一个小念念依旧站在那里。半晌,似突然惊醒,脸上从迷茫到惊讶,四处看了看,忽地拔腿向一个方向跑去。
  小念念在那里,而被洞慈法师拉走的又是谁呢?恍惚间,她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已经回到了现实。
  谢冕静静地听她诉说着,目中闪过一道光芒:“所以,我们能有这样的缘分,是和玉坠有关,而玉坠是洞慈法师送给你的?”
  朱弦点头:“我们找个机会去拜见他,也许就什么都清楚了。”不过话说回来,朱弦狐疑地看着他,“洞慈法师和你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这么帮你?”不管他赠送她玉坠的本意是什么,但她回到过去唯一得益的就是鱼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冕想了想,迟疑道:“大概是因为我曾经做过他的弟子吧。”
  还有这种事?朱弦诧异。
  谢冕道:“我小时候随祖母去大慈恩寺上香,在山路上遇到一个邋遢和尚讨要斋饭,几个哥哥姐姐都嫌弃,只有我年纪最小,什么都不懂,直接把带在路上吃的点心都给了他,还送了一壶果子酒给他。邋遢和尚很高兴,说我和他有缘,要收我做弟子。
  “祖母自然是不肯的,谁知我回家后就开始生病,一直不见好,邋遢和尚又上门来说有办法治我。祖母没办法,只好让他带走了我。结果只在他身边呆了半年,他就说我尘缘未断,不宜再跟着他,就把我送回家了。又说我命中注定有劫,怕我长不大,念在师徒一场,要设法为我化解。”
  “那个邋遢和尚就是洞慈法师?”朱弦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谢冕的这段经历简直比说书还离奇。
  谢冕点头,露出一丝笑意:“所以说,我当年碰见的那个小女孩其实是八岁的你?”他眼中露出怀念之色,“原来那时的你是那个模样的。”
  朱弦“唉呀”一声,懊恼地捂住了口,怎么说着说着就说漏嘴了,明明想好了要保密的,这下她小时候的丑样子他全知道了。
  谢冕忍不住笑意更深,附在她耳边轻轻道:“那时的念念,很可爱。”
  这人惯会油嘴滑舌,朱弦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想想一个小黑炭头,还缺了两颗牙齿,能可爱到哪里去?
  谢冕见她一张脸儿气鼓鼓的,明亮的眸中满是懊恼,分外可人,不由安慰地拍了拍她,柔声道:“只要是念念,无论什么样都很好,我都喜欢。”
  他凤目含波,语带温柔,说的她面上又烧了起来,却无法否认,他这话说得真叫人心里熨帖。
  朱弦抛却了被他识破的纠结,将谢冕所说与自己的记忆印证,整理了下思路道:“所以,我们这段奇遇,正确的顺序应该是洞慈法师说要帮你化解劫数,然后将玉坠送给了八岁的我,之后我就来到了八岁的身体中,走的时候玉坠掉了,被你拣去……”谢冕一直将玉坠贴身带着,她却没有再出现,直到两人成亲。
  新婚夜,她被玉坠割破了手心,鲜血流入玉坠,大概启动了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她带着玉坠开始不断回到鱼郎的过去,可记忆却一直被封印,直到今天,她的鲜血再次浸染玉坠。
  记忆的封印被打破,从前的点点滴滴皆上心头。
  唯一不明白的是,洞慈法师究竟为什么会选中她?
  谢冕看出她所想,低头轻了轻她的脸颊,含笑道:“洞慈师父偏偏选中了你,说明我们是夙世的姻缘。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拜见他,谢谢他吧。”不管她怎么想,他心中却是充满了感激,感谢对方把念念送到了他身边。
  朱弦横了他一眼,倒是想起了旧恨,冷哼道:“什么夙世姻缘,我们刚成婚那会儿,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怎么还记得呢?谢冕大为头痛,总是自己理亏,低声下气地给她陪不是:“那时是我有眼无珠,没有认出你,你要怎么罚我都可以。”
  朱弦斜睨他:“真的?”
  他见她眼波流转,粉颊含春,动人之极,不由心中大动,声音也喑哑起来:“自然是真的。”
  朱弦狡黠笑道:“既如此,你冷落了我一个月,就罚你一个月不得近我的身。”
  谢冕的脸顿时垮下,可怜兮兮地喊道:“念念……”
  朱弦轻轻摇了摇手,挑眉道:“没得商量。”
  谢冕还待再与她厮缠,想让她松口,屋外忽然传来轻巧的脚步声,然后扫雪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爷,伯府出事了。思齐院传出口信,说怕有人查五奶奶行踪,请您早做打算。”
  伯府今日不是举办春宴吗,会出什么事?闻言,朱弦惊讶地看向谢冕,却见谢冕面容沉静,显然早已知晓。她心中猛地一跳,想起被她打晕的康王等一干人,想起自己中的春/药,难道和这件事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中了,舍不得一直陪伴的大家,/(ㄒoㄒ)/~~
  感谢小天使“未亡人”,“枫叶飘飘”灌溉营养液,感谢小天使“顾槿眠”营养液x30,(づ ̄ 3 ̄)づ
  第90章 翻脸
  思齐院中, 三七几个急得团团转。朱弦待客到一半就消失了,中途叫金瓶送了一个昏迷不醒的朱娟娘回来,自己却始终不见踪影。荣恩堂和撷英斋都派了人来问候探视,她们哪敢放人进去, 只推说五奶奶不舒服, 已经歇下了。连卫氏过来接娟娘, 她们也没敢透露实情,依旧用同样的话把忧心忡忡的卫氏母女送走了。
  结果卫氏母女走了没多久就出了大事,一群去花园赏新开双色芍药的夫人小姐在园中的春归阁撞破了谢晟与许飞花的丑事。
  春归阁地处隐蔽,若不是听说有双色芍药, 那群夫人小姐怎么也不可能走到那里去。据说被人发现时,两人衣不蔽体, 正当行那云雨之事,狎浪之声叫人面红耳赤。
  这一下可掀起了轩然大波,谢晟一向以不近女色,洁身自好著称, 没想到竟会在谢家宴客的时候私会表妹,成就好事。尤其是榻上那一滩触目惊心的鲜红血迹,分明表明了和他幽会的姑娘还是处子。
  更绝的是,被撞破□□后,许飞花一副痛不欲生之态, 红肿着眼睛找了条绳子就要自缢,好不容易被救下后只是嘤嘤嘤地哭,更叫所有人都一边倒地觉得必定是谢晟强迫了她, 倒叫谢晟百口莫辩。
  消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播开来,谢晟君子之名荡然无存,人人都说,这位“君子”不喜纳妾,沽名钓誉,原来好的竟是偷偷摸摸这一口。
  出了这等事,谢家春宴自然只有草草收场,等客人一走完,气得吐血的许老太太和敬伯立刻把相关人等都叫到荣恩堂去。
  朱弦悄悄回来的正是时候。三七几个一边服侍她换好衣服,一边把事情大致和她讲了一番,八角恶狠狠地大骂了谢晟一番伪君子,倒是送点心进来的白芷争辩了几句,说谢晟一向名声很好,这次只怕是被人陷害的。两个人各执一词,差点没吵起来,还是三七和石竹做了和事佬,将两人劝了开来。
  朱弦倒是觉得白芷说的有可能。恢复记忆后,她自然知道谢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以他的城府,怎么可能会挑在这个时候对许飞花下手,还被人撞破?除非是被人坑了一把。但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她却想不通,决定等呆会儿和谢冕碰头,再问问他。
  她又询问了娟娘的情况,知道小姑娘没什么大事,松了一口气。想着等空闲时得给大伯母送一封信去,娟娘如此胆大妄为,实在该好好教训,这次幸亏谢冕来得及时,否则真要出什么事当真是哭也来不及了。
  荣恩堂中一片肃然。朱弦到的时候,发现谢晟夫妇、许飞花、还有谢冕都已到了。谢晟夫妇阴沉着脸坐在位置上,许飞花却跪在许老太太膝下,梨花带雨,哀哀而泣。
  许老太太和谢渊坐于上座,见她过来,俞妈妈将丫鬟拦住外面,立刻将荣恩堂的大门关上。
  朱弦觉得奇怪,她本以为谢昆夫妇也会过来,却没想到只等她和谢冕两人。她看向谢冕,谢冕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对着她悄悄眨了眨眼。她的心立刻安宁下来,差点忍不住回他一笑,总算想起眼下是什么情况,拿出一副忧虑的面容,和几人简单地见过礼,走到谢冕身边坐下。
  “好了,人都到齐了。”谢渊面寒如水,含怒开口道,“这事该怎么处理,得先拿出个章法来。”
  许老太太叹了口气,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颓然道:“事已至此,除了将错就错,又有什么别的法子?只是对不起五郎。老大媳妇——”
  丁氏应了一声。
  许老太太道:“你准备准备,尽快把飞花丫头纳进门。对外就说两家早有约定,本就准备最近成亲的。”许飞花毕竟是她的娘家人,接到她身边后一向孝顺,深得她心,她虽怒其不争,究竟还是有不忍之心。既然已经是谢晟的人了,说不得,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说有约定,也不过多一块遮羞布,说出去好听些。
  丁氏目光淬毒地看了许飞花一眼,随即垂下眼,灰败着脸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