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崇慕的心一直向下沉沉地坠着,此刻终于确认,吊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落了下来,砸得他心口血肉飞溅,一片狼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多少这样惨痛的现实,只是陆临仿佛毫无知觉似的照单全收,才更让他痛心。
陆临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发现自己还有一口气,其实也觉得幸运,活着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情,只是看不见而已,从此也就不用再看我不想看见的人了。”
周崇慕并不驽钝,已知陆临不想自己出现在他身边,沉默片刻,说:“阿临,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等你身体再好一些了,我送你走,只是你先让太医给你看看眼睛,或许……或许会好的。”
这话周崇慕自己说着也没什么底气,果然陆临听过也笑了:“总以为陛下有朝一日能成为成熟、合格的君王,没想到陛下还是如此稚气,九五之尊,以后说话便不要这么孩子气了。眼睛虽看不见了,我却看得比陛下开,也并不想治好,陛下也别忙了,送我走吧。”
周崇慕知道陆临从不是矫情犹豫之人,他做了决定,就几乎不会再被说服,周崇慕沉默片刻,还没想好如何开口,陆临便又笑了:“我不知自己病了多久,只是近来听闻宫中多有孩儿啼哭之音,想必陛下已为人父,宫中添丁是大喜,别留着我这病秧子了。”
周崇慕已知自己无论是为君、为爱人,都对不住陆临,越发无话可说,没过几日,就将陆临送到了护国寺。
护国寺虽仍是南楚国寺,逃不开皇家宫禁,只是相比于宫中,已经惬意自在许多。周崇慕指了郑浮风跟着陆临,并承诺若是郑浮风医好了陆临的眼睛,太医院院首的位置便是他的。
郑浮风先前已经给陆临问诊过,陆临的眼睛并不是医不好,他颅内自几年前坠崖后就一直有淤血,因为淤血未散,此次又撞墙自戕,淤血压迫,故而失明。只要陆临愿意配合郑浮风,恢复视力指日可待。
可问题是,陆临不愿意。
他宁愿一直这样瞎着,也不愿让郑浮风给他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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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解释一下哈
阿临失明这一个情节,我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放,这是第三卷的首章,我写了两版,另一半去掉了这个情节。
从这一章来看,他失不失明,对情节并没有直接的影响。但我的私心不希望阿临一直是个病秧子,我希望他有朝一日能恢复从前的一半也好。
虽然现在这个情节也很外行,毕竟我对医学一无所知,这个情节的设定是我自己的一个假设,为了不让他恢复显得那么突兀,所以加了这部分。
以后他愿意接受治疗的时候,淤血化了,可能影响他身体的一个很大的问题也解决了。我知道还是有不合理的地方,但是大家多多包涵一下吧QAQ
虽然这篇文糊糊的,但是我珍惜也尊重每一个读者,并不是为了强行加情节,为虐而虐,只是怀揣自己的私心,希望阿临以后能好起来一些,哪怕一点点也好。
这个夏天南楚全境有大半地区处于酷暑,旱灾易生蝗灾,已经有州府出现颗粒无收的惨状,周崇慕急得焦头烂额,一连数日都未曾合眼,召集了朝中众臣商议对策。
周崇慕不是没有解决旱灾的法子,白砻江沿江工程竣工已久,朝廷前几年收成不错,若是开仓放粮,也并不会伤及朝廷命脉。
只是朝臣多有私心,既担心开闸放水淹了自己的私产,又怕皇仓一开,自己的私仓少不得要出出血。
天灾面前粮食金贵,若是能忍到来年开春,当种子卖出去,岂不比此刻白白吃了要强。
周崇慕自然能强硬地令朝臣低头,只是如今他的朝廷换血已换得差不多,朝臣中十之六七都是年轻臣子,剩下的老臣也都要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
同伴所剩无几,前方又即将失去权柄,老臣难免感到岌岌可危。周崇慕理解他们的恐慌,也不想因为这个就治罪责罚,只当给陆临积福报。
这一日周崇慕召见的都是年轻一代臣子中已经开始显露锋芒的一批人。科举每三年一次,每考一次就要横跨两个年头,昌祐五年这一批臣子拥有足够多的时间来接受历练,大浪淘沙过后,有默默无闻者,也有退居不前者,余下的几人,便以当日陆临看好的赵塘和薛正辞为首,成为堪当大任者。
周崇慕不想为难老臣,天灾在前又不能无所作为,便决定由未受灾的州府接收难民,以免难民四处碰壁,激发民愤民怨。
这批新的朝臣并没有顾澜那么好的运气,初出茅庐就能奉命去地方历练,成为独当一面的地方大吏,人人都十分羡慕。周崇慕有心栽培他们,既已经跟着六部做了这么久,这一次接收难民的事情就派了赵塘去做。
安排好这些,周崇慕便准备出宫了。
护国寺在京郊,难得抽出日子,他得去看看陆临。说是看陆临,其实三年来周崇慕从未见过陆临一面。
护国寺是陆临自己选的地方,当初他选定这里,周崇慕还心存侥幸,以为陆临留在楚国,自己就能有机会见他一面。
事实上,陆临选定护国寺,不过是因为这里环境清幽,却又不过分远离朝政中心,能让他时刻了解朝局动向。
他自开蒙那一日起,就在学着如何做一个谋臣,他已经没有家,没有爱人,若是心中再没有天下,当真不知道活着还能做什么了。
陆临虽然不见周崇慕,却能在周崇慕的朝政遇到难解之事时,给周崇慕指个方向。周崇慕愿意将这当做陆临还在关心他的依据。
他因此越发愧疚,他这样伤害过陆临,把陆临弄到如今这个地步,陆临却还在为他的江山耗费心思。
其实给周崇慕点个方向出自陆临身为一个谋士的本能,他甚至想过,若是将来周崇慕的儿子做了皇帝,他能活到那个年纪,也依然会指点他的儿子。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为人臣子的,真不该将自己看得太重。
然而作为爱人,又或者是曾经的爱人,陆临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接受周崇慕。
跟着陆临的小内监孙矩见周崇慕来了,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他毕恭毕敬行了个礼,末了道:“陛下,公子让奴才转达您,妇人可用。”
这几年一直是这样。陆临若是有朝政之事告诉周崇慕,就会请孙矩代为转达,若是没有,陆临根本不会露面,只让周崇慕在门前守着,直到什么时候他自己愿意走了再走。
一开始的时候,周崇慕总会从白日等到黑夜,直到宫门下钥才会不甘心地离开,后来护国寺住持劝过他几次,让他万事随缘,不必将陆临逼得太紧,周崇慕才不那么执着地守着。
陆临第一次让孙矩来传话,周崇慕喜出望外,以为自己的等候终于有了结果,谁知孙矩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两句话就要告退。
周崇慕自然不会放孙矩走,孙矩吓得够呛,他是后来才跟的陆临,因为护国寺不方便女眷长住,这才让璎珞留在宫里,选了他。他不明就里,只能按着陆临的吩咐做事:“陛下饶命,公子说陛下最近的忧心事,他也只能想出这法子,并并并并没有……并没有请陛下进去。”
这比从不让周崇慕进门更让他难受,好半天他才放过了孙矩。
他不能把孙矩怎样,若是他因此难为孙矩,恐怕陆临更不会见他。他日日都要问过太医陆临身体如何,却又不愿白白放过孙矩,便拉着他问了许多陆临的近况。
有段时间周崇慕为了能多知道些陆临的消息,总会有意无意地假作自己在朝政一事上十分为难。孙矩年纪不大,履历一清二楚,他是路喜徒弟的徒弟,过不了多久陆临应当就会派孙矩传话。
果真没过几日,他再去护国寺,孙矩便出来了,他胆子大了些,不像之前说话吞吞吐吐,将朝政之事复述过以后,他又说:“陛下,公子说,还望陛下专心朝政,若是再这样试探公子,便请陛下在朝中另选高明吧。”
陆临是很有傲气的。他自诩甚高,也的的确确比朝中众臣要高明。
只是周崇慕却觉得失落且尴尬。他像是被陆临赏了火辣辣的一个耳光,将他先前的沾沾自喜打了个粉碎。原来陆临只当是他的臣子,并没有他想的那些私心。
如此三年来,周崇慕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见面。孙矩说完,以为周崇慕还会像往常一样问一些陆临的近况,只是等了一会儿,周崇慕仍然没有开口。孙矩不敢擅自告退,只好跟周崇慕在门口耗着。
好半天,周崇慕才问:“你家公子他仍然不愿治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