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崇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写了折子送到北宁府,让顾澜去北秦跑一趟。写完折子以后天色尚早,周崇慕又开始思索怎么样才能唤起陆临对他的一点点关注。
他已经这么恨陆临,陆临却一副满不在乎云淡风轻的样子,那他的恨算什么?陆临就没有心的吗?
周崇慕不能忍受只有自己在爱在恨的境况,哪怕是恨他,也不能让陆临眼里没有他。
哪怕贵为君王,周崇慕也不能免俗,前些日子他只想把陆临抓回来,现在他希望陆临心中有他,兴许日后,他又要想着陆临能像自己在乎他一样在乎自己。
周崇慕屈起手指敲敲桌案,问身后的路喜:“连翘白薇姐妹俩关在哪儿?”
路喜心头一凛,道:“陛下,眼下还在暗室关着呢。”
当初周崇慕受伤,陆临虽然顺利出逃,连翘和白薇却没那么幸运,当即就被捉拿,周崇慕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一直也没提起这姐妹俩。
路喜听周崇慕这样问起来,心中揣测周崇慕终于要向这姐妹俩开刀了,果不其然,周崇慕说:“从暗室提出来吧,送到崇华殿去,每日在崇华殿受刑,让陆临去监刑。”
“陛下。”路喜斗胆开口,他跪在周崇慕面前替陆临求情:“陆公子先前一直是连翘和白薇照顾,对她们也格外宽厚,连翘和白薇的确犯下大错,可陆公子他体弱,见不得这些,若是……”
周崇慕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别磨磨蹭蹭地,若是什么,说完。”
路喜咬牙道:“若是因此受了刺激,怕是又要一病不起,陛下且念在陆公子身体的份儿上,给连翘白薇姐妹俩一个痛快吧。”
“呵呵。”周崇慕冷笑两声,“朕这皇帝做的,真是没什么威严,朕的枕边人,第一次害了朕的子民,第二次拿刀要朕性命,朕的贴身内侍,偏帮着两个叛主的丫头讲话,他主子心口的伤可还在呢!”
路喜额头紧贴地砖,颤巍巍道:“陛下,您且怜惜怜惜陆公子性命吧,陆公子再禁不起折腾了。”
周崇慕对待自己的人一向亲厚,他皱皱眉,道:“路喜,你起来说话。陆临他给你发月例吗?让你这么为他卖命讲话?”
路喜站起身来,周崇慕笑了笑:“路喜,你自朕记事起便跟着朕了,难得替人讲话,既然你开口求情,朕卖你个面子。”
路喜感恩戴德,还没行礼,就听周崇慕冷冰冰地说:“那就让陆临两天去看一次吧。”他顿了顿,“至于你,路喜,你违逆圣意,自己去领二十鞭子,罚半年的月俸。下去吧。”
路喜仓皇告退,叹一口气。陆临的状况实在不好,太医院那边日日送去的药材越来越多,更何况前几个月将他送进暴室,虚耗太多,怕是真的在熬日子了。
他是一路看着陆临和周崇慕长大的,要说内情,也比陆临和周崇慕知晓的多,他们做下人的,有些消息反倒是比上位者更灵通一些。
他对两个人现在的状态格外叹惋,今日冒死劝谏,虽未曾因此殒命,却也知道周崇慕铁了心思要让陆临难过,哪怕是他倚仗老奴的身份也无可转圜。
路喜只希望在陆临尚且撑得住的时日,他们二人能够解开心中的疙瘩,可这样一个心愿,看起来竟也遥遥无期了。
陆临仍旧被下旨日日都要去观刑。他没想到再看到连翘和白薇会是这样的场景。比起她们犯的事,周崇慕让她们受的刑不算严苛,每日杖责二十,却要日日受刑。
宫里杖责下手极重,受一次刑就要养小半个月,若是日日受刑,且身为宫女没有太医疗伤,几乎就是在一步一步让她们去死。
白薇实在是冤枉,她年纪小,并不知道连翘的主意,却因为她们是姐妹,又先后照顾过陆临而被株连,率先就承受不住了。
陆临惨白着一张脸站在崇华殿的廊下看着院子里施刑,二十杖受完,两个人都奄奄一息被抬了下去,她们被安置在崇华殿后殿,陆临拿出一袋钱,交待眉渐务必去太医院抓些药。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在哪儿,周崇慕是铁了心要她们死的,也算杀鸡儆猴警告他,让他从此乖顺一些。
可是眼下天气越来越热,如果不替她们诊治,那伤口很快就会溃烂,连个死相都难看至极。
已经够可怜了,死的时候至少也要体面一些。
这也算是唇亡齿寒吧。
陆临白日去观刑,夜里往往会做噩梦,周崇慕来了两次,见他整夜整夜被吓醒,便也不来了,独自歇在养心殿里。
连翘和白薇撑到了入伏,那时她们全身上下已没有一块好地方。命贱的丫鬟,死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的,行刑的人做完当日的工作,伸手探一探她们的呼吸,才派了人向周崇慕回禀。
陆临一直站在崇华殿的廊下,崇华殿自宗如意出宫后一直没人居住,此刻更是安静的不得了,连一丝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来传旨的正是受了鞭子以后刚刚痊愈的路喜,他叹一口气,道:“公子,陛下有旨,明日您可以不用来了,好好歇着吧。”
陆临点了点头,准备回宫,刚迈出一步,就在眉渐和路喜的尖叫声中晕了过去。
陆临这一病,就没赶上宫里的大热闹。
顾澜出使秦国,借此机会在三国使臣当中大放异彩,作为年轻一代的朝臣,丝毫没有在三国使臣当中落于下风。这次会面对三个国家而言都是一次极为重要的见面,司玄子投身远瓷,叛逃以后甘居幕后,由远瓷居于人前。名动天下的林鹭已死,周崇慕终于又有了称心如意的得意臣子顾澜。当世三才子的名号已名存实亡,少了另两个对手,齐国奕真终于得到展现自我的机会,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
远瓷并不想把加封摄政王的事情闹得这样大,他当日进城后挟持宗如意的父亲,原本只是想为宗如意复仇,圆了她的心愿,他不过江湖剑客,对朝政大事并没有那样热衷,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走到这一步。
远瓷当初最大的心愿不过是经由此事令宗一恒不敢再小看他,最多的便是迫于压力追封宗如意,再为了堵住他的嘴巴,给他个武将的名头。
没想到因为宗一恒刚愎自用,司玄子终于忍无可忍,背叛了他。司玄子的投奔使得陆临的计划完全改变,他不过是个导火索,背后全由司玄子指点。眼下朝廷分为两派,一派忠于宗一恒,另一派则跟随司玄子投靠了远瓷。
如今远瓷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得他再回头的余地,司玄子虽有大才,为人却狭隘阴鸷,他当初一心为宗一恒做事,宗一恒却始终防着他一手,这让司玄子大为受挫,眼下在远瓷这里,既是心灰意冷,又立志不让宗一恒好过,闹得格外混乱。
秦国内讧,受益的无非楚国齐国,连奕真也比从前容光焕发。他在加封礼上细细打量了顾澜这位楚国的后起之秀,心下已断定此人不比林鹭,便不同他针锋相对,将表现的机会交由顾澜。
顾澜在加封礼上不卑不亢,宗一恒居于上首,左首坐着一排自己手头的臣子,右首第一是远瓷,右首第二是顾澜,右首第三是奕真,在他们身后则是跟随而来的使团代表。
宗一恒为人桀骜记仇,典礼之上屡次挑衅,他不敢提宗如意,只当远瓷爱慕宗如意才为她做到这种地步,自然不敢去惹这杀神,便拿陆临说事,道:“上一回朕亲历如此盛大热闹的场合,还是林鹭投身于朕,可惜啊!岁月如梭,一转眼竟过去这几年了。”
顾澜只轻飘飘一句:“林大人虽不在了,可北地还在秦国。北宁府自收归南楚后,臣不才,去年农、商两项都略有盈余,如今亦能充盈国库了。”
宗一恒的朝臣心领神会,七七八八地与顾澜讨教起治理北地的方略。他的朝臣在朝中经营数年,全然不把年轻的顾澜放在眼里,只当他出身微末,见识粗陋,想要借此刁难他。
北地之行开拓了他的眼界,让他不再拘束畏缩,丢掉了曾经出自小地方、出自世家门客的懦弱,在这样的场合当中也能侃侃而谈,又或许是因为周崇慕面对如此重要的一次会面,亲笔下旨由他出行的恩宠,顾澜整个人都因此焕发光彩。
加封礼过后,顾澜仍旧回了北宁府,他再有几个月就在北宁府待足一年,到时候一并回京述职。
尽管顾澜并未回到京城,可他被广为称颂的才华与机敏还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这个当初名不见经传的门客,如今已成京城中炙手可热的新贵。曾见过顾澜的人又对他的相貌加以肯定,说他腹有诗书气自华,样貌也十分英俊潇洒。一时间他虽不在京城,却有无数媒人跃跃欲试,想要替他说一门亲事。
周崇慕也对此大为褒奖,陆临一病不起,唯有这一件事能令他展怀。他赏了顾澜宅院仆从,朱雀大街上的院落,比顾澜从前住过的董青知府邸还要靠近玄武大道,真正成了国之重臣。
周崇慕每日都会去看看陆临。陆临病了,先前那些凉薄的冷淡的表情便都不存在,整个人虚弱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
他一直昏迷,喝不进药,最终还是周崇慕一小口一小口含了,嘴对嘴地喂给他。陆临自然不知道这些,也感受不到周崇慕的温柔。他陷在一个又一个的梦境当中无法醒来,梦里的周崇慕忽而满口甜言蜜语,忽而冷酷粗暴,陆临在梦里也一惊一乍,眉头深深地皱起。
太医来给陆临瞧过,还是老一套说辞,身体亏空太多,底子已被掏空,唯有精心养着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