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还不是同样在自己手里,他就不让她死,就让她好好的活在这世上,让她为自己这些年为她所付出的一切,慢慢地赎罪。
直到他想让她死的那一刻,她再死也不迟。
皇上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内心最满意的处置办法,却无法先去开这个口。
按理,这等欺君之罪,当日就该砍头。
朱贵妃和文王一个都不能留。
他迟迟做不了定夺,才交给了范伸,总不能又来自己打自己脸,将成命收回来。
范伸早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王公公说完,范伸便吩咐道,“无论是何情况,以下犯上,欺压主子,便当施以杖刑。”
王公公跟了皇上这么多年,这会子也无法断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此时听范伸如此说,心头还有些拿不稳。
半晌后,见皇上没有出声,便明白了范大人猜对了,那朱贵妃还没到死的时候。
王公公忙地应了下来,“是。”
范伸又吩咐道,“请个太医去荣华殿一趟,及时回来禀报娘娘的伤势。”
王公公立马领命,“奴才这就去办。”
王公公走回去了,范伸才回过头,继续陪着皇上下棋,出声宽慰道,“王公公办事自来稳当,陛下放心。”
皇上看了他一眼,手里的棋子缓缓地往棋盘上随意落下,深深地叹了一声,道,“朕活了大半辈子,没想到,最了解朕的,竟是一个外姓之人。”
皇上说完,仔细地端详起了范伸,突地道,“范大人,倒是同你那父亲一点都不像。”
第112章
永宁侯府的侯爷, 是个名副其实的闲散侯爷。
挂了个头衔,半点差事都没领,整日就知道同前宰相辛大人, 游山玩水,结伴作画。
还混出了两个响当当的名头。
辛大家,范先生。
在外游荡久了,范侯爷早就是一身的淡泊名利,完全不问朝政, 那股子闲散同范伸身上露出的锋芒完全不一样。
如今皇上再凑上去, 细细一瞧,模样似乎也不太一样。
反而那双眼睛, 同自己还有几分像,皇上看了一阵突地闷笑出了声, “朕倒是觉得,你我更像父子俩。”
范伸及时起身, “臣不敢。”
皇上对他招了招手, 让他坐下, “你急什么,你要真是朕的儿子, 朕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这一辈子,亲生儿子, 险些被自己害死,一心当宝宠爱的儿子,却又不是自己的种。
没有一个对他知心。
如今太子虽开始同自己慢慢地亲近了,许是相处的时间太短的原因, 远远没有同范伸在一起时, 那股子无话不谈的自在感。
皇上突然回想起了当初, 他是如何开始重用起了范伸。
第1回 见范伸,范伸还是大理寺底层的一个小跟班,因一件案子,那逆贼竟在嘴里藏了暗器,他险些中了招。
关键时刻,是范伸挡在了他身前,一刀子下去,那人的脑袋当场便分了家。
那囚犯的暗器刺进了他腹部。
鲜血顺着他的袍子直流,他却完全没有感觉一般立在那,反而冷静地告诉自己,“此地凶险,还请陛下回宫。”
最初,他是被他眼里的那股子狠劲儿所吸引。
后来他将他调到了宫中,当了几个月的护卫,才发觉此人是个难得的人才,不只是头脑聪明,还不爱多言多语。
那时他对朱侯爷已经生出了厌恶,恨其贪心不足,身边正缺这样的人,便开始慢慢地提拔他。
从三等侍卫到一等侍卫,再到身边的近身侍卫,最后顶替了朱侯爷,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
两人配合异常的默契。
他从不爱多问,做出来的决策,却每回都能撞到自己的心坎上。
譬如说,这回朱贵妃。
连他自个儿都不知道怎么样处置才会满意,范伸却先给出了态度。
朱贵妃是得废,文王也不能再留在长安,但那二十几年,是他同她的每个日夜所筑起来的。
一想到这些,他怎么也狠不下心,让他们立即就死。
良久,皇上又才看着范伸,将手里的一枚令牌交给了范伸,吩咐道,“安排一下,晚上朕去看一眼吧。”
总归还是得再见上一面,这所有的一切,他总得弄个明白。
他想知道,她到底是如何骗他的,这二十几年来,有没有哪一日,她在面对自己对她的真情之时,有过心虚和自责。
还有,她到底是瘦马,还是妓,子……
在认识他之前,又见过了多少男子。
她同自己唱过的那些曲儿,还有跳过的那些舞,又有多少人听过,见过。
朱侯爷倒是做对了一件事,当年那些见过她容颜的人,都给弄死了。
否则,他又得多出来一桩事。
“好。”
范伸起身接过那令牌,去往了内务府,调取了几个亲信的侍卫,将荣华殿内的人都清了个干净。
***
朱贵妃一招苦肉计,换来的日子倒如了她的意。
身边伺候她的宫女,再也不敢在她跟前造次,连很久都没有见过的王公公,也终于露了面,带着太医过来为她诊治。
“娘娘受苦了。”王公公这等能做到御前总管的红人,自来都是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到了这时,还能安慰朱贵妃,“娘娘再辛苦一段日子,陛下一定会接娘娘出来。”
朱贵妃听了这话,也没哭没喊,只流着泪,说了一句,“还请公公好生照顾陛下。”
王公公一愣,干笑着道,“那是自然。”
曾经王公公虽是皇上的人,可自来她说什么都算数,一个主子一个奴才,一个高贵一个卑贱。
如今她这个主子落了难,过得倒是连他这个奴才都不如了。
那句话也算是将他和皇上彻底地撇开了。
流水的主子,铁打的公公。
自从文王上门来找过她后,朱贵妃就已经不再哭喊了,如今知道福嬷嬷死了,文王也被关了起来,朱贵妃更是安静了下来。
也没同王公公说下去,太医替她包扎了伤口后,朱贵妃便将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半天都没出声儿。
王公公出去,正好就遇上范伸带人过来清人。
王公公心头一跳,当下就堵住了范伸的脚步,往后看了一眼朱贵妃的屋子,忧心地道,“皇上要见人?”
范伸点头。
王公公急得一跺脚,“以朱贵妃如今这觉悟,过不了多久,怕是还要死灰复燃了,陛下来见她,就是嫌自个儿命长……”
王公公一急起来,嘴就飘了。
皇上要是再像上回那般被气一回,长青大师给的那护心丹,恐怕都不抵用了。
这又是何必呢。
见范伸不吱声,王公公也意识到自己逾越了,无奈地叹了一声,同范伸摇了摇头,回了乾武殿,向皇上禀报朱贵妃的情况。
等到夜色落下来,王公公又才悄悄地带着皇上过来。
殿里殿外都是范伸安排好的人,消息封闭,皇上一路过来,都极为的安静。
到了屋前,侍卫才忙地上前,将门上的那把锁给打开。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扑面而来的阴沉,激得皇上心口又是一痛,这二十几年来,他生怕委屈了她,住的用的都是顶尖的。
何曾如此落魄过。
可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报应。
皇上的脚步在那门前停留了好一阵,才抬步跨了进去。
朱贵妃还在躺着,听见那房门打开的声音后,眼睑一动,两行泪水从眼角处无声地落了下来。
跟前的宫女赶紧走到了床边,唤了一声娘娘,“陛下来了。”
朱贵妃这才睁开了眼睛。
宫女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刚站稳,朱贵妃便跪在了地上,平静地行了一个大礼,唤了一声,“陛下。”
那声音再无往日她同皇上说话时的撒娇语气。
什么都知道了。
她又能怎么去装,不指望他能原谅自个儿,便也不想去做任何无谓的挣扎,朱贵妃跪在地上,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的宣判。
皇上看着跪在那地上的人,额头触地,同他屋里伺候的宫女一般,卑微地跪在了那,再也没有扑过来抱住他。
那一跪,将皇上彻底地拉回了现实。
二十几年的相濡以沫,抵不住这短短半月的日子,遥遥几步路,却在两人之间彻底地隔出了一道银河。
再也无法横跨过去。
皇上只看了一眼,便撇过了头,也没去坐屋里那张两人曾经相拥而卧的软塌,而是让王公公抬了一把椅子过来。
皇上就坐在朱贵妃的对面。
脑袋却是偏向了一边,没有去看她,只想问她几件事,“你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她同朱侯爷的阴谋被他揭穿,她是江南瘦马的身份被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