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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穿越历史 > 美人挑看剑(穿越) > 分卷(139)
  大师兄曾清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
  九烛,不要回宗。
  师父死了
  耳中轰然,脑海震荡。最后一丝气体消失的瞬间,漆黑无光的海底睁开一双赤金的眼睛。
  深海龙鸣。
  沉入幽暗的海底玉佩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飞出海面。
  落进一只素白的手里。
  阿洛,你看。
  神君白发红衣,高坐云中,俯瞰西洲。
  这条龙真漂亮。
  西洲烽烟正起。
  前所未有的妖兽暴动,原先与人相善的城兽忽然发了狂,血腥食人。芸城、鲸城、鹤城、钱来城、鳄城、石象城三十六座城池的烽火,连成一条曲折的线,自高空俯瞰,犹如一条头向西北的赤红长龙。
  张口欲吞厉风。
  师巫洛垂手,五指向下,虚罩御兽宗主宗所在的群峰。
  不急,仇薄灯握住他的手腕,漂亮的黑瞳好似孩子般天真,也似孩子般冷酷,再等等。
  烽火印在他眼中。
  蝼蚁苍生。
  第152章 动山风
  师巫洛收回手。
  他比仇薄灯更不在意底下的烽火,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整个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自极高的云端俯瞰, 西洲大地版图铺平衡展,西北角上一条条白线不断向山河逼近,每一道白浪都是一重数十丈,上百丈的大潮。这些大潮翻涌而过,轻易地将两岸边的城池给吞没了。
  可是无所谓。
  烂得彻底,烧个彻底,都可以。
  师巫洛一点也不在乎。
  只要仇薄灯能够不在乎。
  你的衣服怎么起火了?
  仇薄灯将视线收回, 转头看师巫洛,忽然伸手扯过他的衣摆,白皙的手指在袖上缓缓划过,星星点点的银灰光晕飘起, 就像火燎过宣纸棉片时,边沿飞起的炭尘。随着他的指尖掠过, 血衣上浮现出山川河流的暗纹。
  也是一条龙。
  纹光浮动。
  如山河风涌。
  嗯。
  师巫洛应了一声,低头看衣袖,并不意外。
  曾经仇薄灯耗费无数心力为他炼制的躯体于十二年前崩解, 如今他的形体只是一个幻化的形象。真正的他, 是山, 是河, 是凤,是雪, 是十二洲的一切。天地是他的形骸, 海河是他的衣衫, 洲城是他衣上的锦绣。
  只是师巫洛不喜欢这件衣衫。
  平时都任由血气和魔障将它覆盖过去。
  仇薄灯黑眸中的冷酷消散得干干净净,低垂下头, 描摹师巫洛衣上的亮色暗红,一缕白发垂到脸庞,随着云上风轻轻拂动。他低头时,被红衣簇拥着的肌肤白如冰瓷,年纪一下子看着变得很小,像个纯然的不染尘埃,不知世事的少年。
  指尖掠过龙尾,又翻看了两三遍。
  见暗火只是燃烧,一点影响都没有,仇薄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最好的事情,一拍掌:真好!
  他高高兴兴,只说真好,却不说为什么。
  转瞬间,仿佛就将云海之下的芸芸众生都抛到了脑后。
  师巫洛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指反扣在自己手心里,确认了西洲的烽火是真的未能让他有所触动。
  这些天来,仇薄灯的思维和情绪,彻底变成了一个无法控制的旋涡。
  忽而狂喜,忽而封闭,有时候就像刚刚一样,能够冷漠残忍地旁观千万人的挣扎死去。有时候又忽然天真如稚子,凝视一片雪无声落泪,只因窥见六出冰棱晶莹枝干中,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美。
  而在那一瞬间,师巫洛凝视他挂着泪水的眼睫。
  同样看见了无与伦比的美。
  当初,仇薄灯走进大荒,为了将神志不清的他带回来,对他彻底敞开了神识。透过神魂相连接的锁链,师巫洛听他所听,见他所见。
  世界在仇薄灯的眼中,扭曲,幻化,错真。
  光怪陆离。
  有时候,文字也好,图形也好,会骤然在仇薄灯眼中失去所有意义,只剩下扭曲的线条,只剩下,伸展的色彩。他以一种神妖人都无法抵达的触觉,抽象直抵这个世界的本质,山川冬雪,飞花老木,都消失了,只剩下纵横的经纬线条,日月周转沉沦的轨迹。
  以及
  一座钟表。
  一座以弯曲的天穹为终盘,以旋转的星辰为刻度,以十日和十二月为走针,以四时之风为齿轮,上下相照的天钟。
  第一次看见那座无数星辰旋转,无数经纬交错纵横的天钟,师巫洛只感觉有无尽的风灌进胸膛,吹动他的肋骨,撞击他的心脏他记起来了,坠魔入荒的十二年里,所有模糊不清的记忆。
  坠魔入荒的记忆对师巫洛自己来说,其实一直都很朦胧,很模糊,就像一场无法回忆的噩梦。
  哪怕后来醒了,再去回忆,除了那些无穷无尽的恶鬼,污秽,也回忆不起来太多。仇薄灯不想让他回忆那些东西,把他从大荒带回来后,除了他在百弓庄吸收魔气不得不沉睡的时间,就一直好似挑刺找茬地指挥他做这做那,一刻也不停歇。师巫洛顺着他的意思,清醒后就没再想过那段日子。
  但偶尔。
  在仇薄灯枕着他的膝盖安静小眠的时候,师巫洛也会恍然地想起那场持续十二年的噩梦。
  噩梦里满是狰狞的呼喊,尖利的嚎叫。
  只有隐隐约约的熟悉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渺渺茫茫,怎么也听不清。
  一直到透过神识相连的锁链,他看见仇薄灯疯掉以后依旧始终牢牢记得,那一座辉煌天钟,那些隐隐约约渺渺茫茫的声音,终于清晰了起来。
  阿洛,我送你一座天钟吧。
  一座高悬在天上的钟。日月照厚土,以滋城池,城池以气成星,以牵日月。群星回转,以合四时之循环,日月星辰,天上地下,相生相引。
  我把这座钟送给你。
  阿洛,我想你了。
  那些所有渺茫的声音,终于变得清晰,或故作轻快,或难掩消沉,全是他的神君行走过的人间。他的神君,在疯掉之后,依旧记得曾经说过,要送他一座天钟。
  一座前所未有的,悬于高天上的星辰之钟。
  一句一句,声如长风。
  涌进胸膛,穿过肋骨,缠过心脏。
  阿洛,你知不知道,你欠了我很多?
  是的,很多很多。
  多到要用尽往后的所有时间来弥补。
  真好,仇薄灯还在看师巫洛衣袖上的暗色火纹,将自己的手背贴了上去。
  师巫洛挽起他落到腮边的白发:什么真好?
  这些天,师巫洛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要怎么耐心地去引导一个神智不稳定,喜怒哀乐极端的人。他的神君,曾经是云中的神君,后来是太乙宗的小师祖,生而知之,仿佛无所不能。可事实上,神君并不是无所不能。他只是总会去努力把一切都做好。
  久而久之,大家习惯了,都认定了,他无所不能,坚不可摧。
  可那是因为不爱他。
  只有不爱他的,才会觉得他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真正爱他的,却会看见他赤诚脆弱,伤痕累累,一触即碎。
  什么真好?师巫洛银灰色的眼眸柔和下来,对仇薄灯弯了弯唇角,半问半哄,能不能告诉我?
  仇薄灯抬头看他,忽然凑近,与他碰了碰额头:因为你入魔了啊
  你是人间天道,可真好,你早就坠魔了。
  所有这人间的苦果,所有这人间的罪孽杀伐,都只会成为你的刀锋,多少城池涂炭,多少生灵死生,都不会让你跟着一起疼痛。
  真好啊。
  你坠魔了,我疯了。
  我们谁也不会再感到疼痛。
  真好。
  我还没见过你这件衣服真正的样子,思绪转瞬间就消失,仇薄灯的注意重新被师巫洛的衣服吸引了,他亲昵地抵着师巫洛的额头,自又长又密的睫毛下看他,让我看看。
  好。
  师巫洛亲亲他的额头,站起身,后退一步。
  流水般的银光自他的双肩向下倾泻,魔障与血气随之退散,天道露出了他真正的衣袍,玄黑的衣衫上,流动着风和云,奔涌着山和河,日月在他的袍袖上起落,他肩披寥寥星辰,衣缀芸芸灯火。
  你喜欢它吗?
  仇薄灯跪坐在云间,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抬头问师巫洛。
  师巫洛看着他的眼睛:不喜欢。
  哪怕它象征再多,哪怕它再多引人争夺。
  我想换掉它。
  仇薄灯与他对视。
  师巫洛透过神魂相连的锁链,看见仇薄灯的眼中,他衣上的山河城池,曲线一时正常,一时扭曲成绞杀在一起的线条,那些星光日月,一时璀璨,一时变成流出血色。怔愣片刻,师巫洛才意识到,此时仇薄灯眼中,与现实重叠的虚像是什么。
  是十二年前,登尽九万重天阶的他。
  风吹过衣袖,经年的血滴落。
  师巫洛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仇薄灯是在在意些什么。
  第一次复生,引动的三千年晦暗。第二次复生,登尽的九万重天阶,蜿蜒过云中的鲜血。
  原来,是这样么?
  这么多年来,一直后悔自责的,不止他一个。
  师巫洛轻轻阖眼,在疯掉之后,没了用来伪装掩盖的玩笑,他的恋人忽然变得如此简单好懂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困住了他的神君,自己令他的神君伤痕累累。可事实上,他的神君也如他一般自责。
  如他一般,自罪于己。
  温暖与酸涩在胸间涌动,百味杂陈。
  师巫洛忽想起那些看过的话本。
  十二年前,被仇薄灯嘲笑过不会写情诗,不懂风花雪月后,师巫洛向那位说书人,买来所有话本。一辆马车行驶过涌洲的山川,仇薄灯枕在师巫洛膝上,昏昏沉睡。而师巫洛翻着话本,看笔墨书写尽的阴差阳错。
  其中有一个话本,在结尾处劝告:世间情爱,多如暗涌,虽微波粼粼,自有可怜可爱。但若不肯坦诚心扉,诚诉忧疑,纵使两情相悦,亦未免多生节枝,横增郁郁。
  当时看不懂的话,今日忽然就知晓了。
  师巫洛抬手按住额头,一时不知自己是喜,亦或者是悲。
  说得真对啊。
  既然两心相悦,在想什么,在害怕什么,在担忧什么,就该同对方直言的可是那时他们的相逢,总是太过匆匆,而别离却又总是太过漫长,又哪里有说清楚的时间和勇气?以至于直到心思最难猜的一个疯掉后,另一个才读懂他的心事。
  定了定神,师巫洛松开手,走向坐在原处的仇薄灯。
  他半跪下来,看着仇薄灯的眼睛,轻声说:我也不喜欢这件衣服。
  白发少年的眼睛印出他的身影。
  师巫洛伸手,修长的指节轻轻贴上仇薄灯的脸颊,动作轻柔小心,好似在捧起一片雪:我不想做人间的天道。
  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师巫洛慢慢地,缓缓地问:
  等一切都结束,我不做天道,你也不要再做人间的神君,好不好?
  神君匿踪,天道坠魔,各不知去向。西洲三十六城妖兽暴动,西海海妖南下,三十六岛整兵,御兽宗十二书庄联名,发表檄文,声势大躁。
  信纸被一只白白胖胖的手呼啦揉成一团,丢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送信进来的人脑门上。被砸的人一缩脖子,大气也不敢出,果然下一刻,刻梅镂彩的髹漆沉碧案被一脚踹翻,陈设无一不精,无一不雅的房间里跳起来个横圆竖阔,哪哪都跟上流风度扯不上干系的胖子。
  该胖子胖得格外可观。
  别人的胖,大多像是发面团似的,顶多多几重下巴,横幅广大。他的胖,则是横竖同宽,前后等长的胖。真真就是,一团滚动的肉山,好发得十分规整,教人觉得往屁股上轻轻踢一脚,又或往肚子轻轻点一下,就能咕噜咕噜地滚出去。
  放眼十二洲,能胖到这地步的,打灯笼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眼下,这胖子穿一身黑金蛟龙文大袍子,脚踩乌云金绣靴,腰束两掌宽的大金带子,一手叉腰,一脚踩着踢翻的凳子,破口大骂时,中气十足,声若洪钟,船东头骂街,船西头就能听雷,更兼顾骂人的词汇标新立异,层出不穷。
  活脱脱一个市井流氓中的市井流氓,土匪中的土匪。
  而被他的骂的人,却仙风道骨,格外非凡。
  分明是西洲山海阁分阁的总执事。
  这十二年来,山海阁以一种令人心惊的气势,在左梁诗阁主殉道后,不仅没有衰败龟缩,还气吞山河地迅速扩展,枝蔓触角延伸到十二洲各地,就连最为蛮荒偏僻的南疆,据说都建起了山海阁标志性的鎏金歇山重殿。至此,山海阁各洲总执事,在各个洲,都称得上一声大人物。
  但此时此刻,西洲的山海阁总执事被一个胖子喷了满脸唾沫,却连声都不敢出。
  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山海阁这些年,分阁遍地,除了明面上扩张生意以外,最为重要的是组建成了一张消息极为灵通的网络。
  眼下西洲风暴正急。
  在这个自晦明之夜后循返十二年的三九隆冬,西洲洲城最冷的时节,城城高积白雪,日短夜长,本来是个亲友齐聚,烹酒煎茶,好睡酣眠的时节。但今年,城钟声扰碎了清梦,战火风扯断了静冬。
  因为,妖兽暴动的浪潮席卷了西洲。
  短短数日之间,已有三十六城惨遭血灾,其中靠近西北角的十几个海城更堪称是白骨累累,惨不可忍。
  这也是为什么左月生见到他呈递上的汇报后,如此震怒。
  妖兽暴动的消息本该在察觉有相应迹象后,第一时间汇报,而他们直到妖兽暴动发生,三十六城惨案铸成后,才获得消息如此迟钝,左月生养他们这些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