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次,孩子似乎没有那么听我的话,胎动一次比一次更厉害,一次比一次更剧烈的阵痛让我牙都快咬不紧,只能攀在车门上,用力的掐着木头的车板,连指甲都几乎要插进去。
好疼……
冷汗涔涔而下,不一会儿已经沾湿了整张脸,我还是死死的掐着车门,用力的抬头往前看着,也不知是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还是我的眼前慢慢的开始变黑,眼前那条路,似乎也慢慢的变得阴暗起来。
刘三儿,为什么还不回来?
这时,身后响起了刘大妈虚弱的声音:“轻盈。”
“娘!”我急忙回头看着她,只见她苍白的嘴唇微微的开阖,道:“三儿呢?”
我咬着牙,忍着疼勉强笑道:“娘,三儿去接大姑了,马上就回来。”
“是吗?还有多久啊?”
“……”
她这么一问,我的心里更急了,杨继的人马再迟也迟不了多久,万一他还不回来,那我们——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吃力的要从马车上走下来,车夫一见我的样子急忙上来拦着我,说道:“夫人,你的身体,不能再出去乱跑了。”
“你别管我,我丈夫——”
话没说完,我无意中一抬头,就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我的视线已经完全模糊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已经看见了我,急忙跑了过来:“儿子媳妇!你回来了!”
是——殷皇后!
我这才看清楚,真的是她,身上还带着些泥污,脸上也是,可一看见我立刻高兴的抓着我问道:“儿子呢?儿子去哪里了?他们说你去接儿子回来,他人呢?”
我抓着她,惊讶的说道:“大姑,你没看见三儿?”
“儿子?没有呀?他在哪里?”
一看到她喜悦在这一刻顿时消失了——刘三儿,没有找到她?
那刘三儿人呢?
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前方的大路上,突然远远的腾起了一阵烟尘,我的视线中原本晦暗的天幕在这一刻几乎被烟尘淹没,就听见一片漆黑当中,阵阵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远远的传来,震得地面都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吉祥村只是扬州城外一个小小的渔村而已,并不是什么交通要塞,平日里几个月都难得见到一匹马一辆车,这个时候居然有马队过来,已经不用猜想,一定是——
这时,车夫也急了,忙把我和殷皇后往车上扶,说道:“夫人,怕是那些人来了,咱们快走!”
“不行!”我急的要下车:“我要去找三儿!”
“你不能去啊!”
“你别拦着我!”我急着说道:“我要去找他,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夫人你怎么这么糊涂啊!”那车夫拦着我,说道:“他也是个聪明人,看着这些人来了,难道还会撞上来,倒是夫人你这么过去,要是被他们撞上了,那事情可就不好善了了。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他的话没说完,看着我的脸色一下子苍白,整个人猛地蜷缩下去,顿时吓了一大跳,急忙过来扶着我,就看见我痛得抽搐了起来,顿时明白了什么:“夫人,你这是——”
“好……好疼!”
“啊?”
这一刻,我只觉得下体猛地传来一阵刺痛。
羊水,破了!
那车夫这时已经完全惊呆了,看着我完全不知所措,又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殷皇后。殷皇后原本还拉着我们不停的问刘三儿在哪儿,这个时候突然也愣住了,看着我的裙子下面慢慢的濡湿,透着殷红,顿时整个人都傻了一般。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我下意识的抬眼一看,视线已经完全模糊,什么都看不见,车夫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急忙说道:“咱们得走,如果被他们发现,就完了!”
说完,他不由分说索性将我抱上了马车,又将殷皇后推了上来,帘子一放,便赶着马车朝另一头飞驰而去。
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顾不上别的,马车疾驰在路上,就好像小船在海上颠簸一般,阵阵钝痛传来,这个时候鲜血已经像潮水一样往体外狂涌,不一会儿马车上垫着的被褥已经完全湿了。
这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个夜晚。
鲜血狂涌,冰冷刺骨,我的孩子——就是这样失去的!
这样一想,我的全身都冷透了,而下一刻,剧烈的疼痛突然排山倒海而来,身体里好像有一把利剑狠狠的往下扎着,正在割开血肉,要刺穿我的身体,我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发疯了一样,死死的揪着身下的被褥,发出凄厉的悲鸣。
“啊——!”
恍惚间,却看到殷皇后整个人贴在车厢的另一头,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在看着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她这是——
可这个时候,我已经顾不上什么,虽然已经怀过一次孕,也流过一次产,但对于如何生育我一点经验都没有,更担心这个孩子会和之前的一样保不住,剧痛中神智几乎都要涣散,却死死的咬着下唇,舌尖都尝到了血腥的咸涩,拼死不让自己昏厥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有些颤抖的,凉凉的手,抚上了我的脸。
我的心里一悸,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皱纹,苍老愁苦的脸。刘大妈挣扎着坐起来,低头看着我:“别怕,吸气。”
“……娘。”
“听话,不要怕。”她颤颤巍巍的看着我,一只手抚着我的脸,一只手伸过来抓着我的手,说道:“好孩子,听娘的话,吸气。觉得身子往下坠的时候,就用力。”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那张苍白而苍老的脸,困倦得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却有充满慈爱的目光看着我,我咬着牙,坚定的点了点头。
……
马车还在剧烈的颠簸,就好像天崩地裂,要将人吞噬一样。
若真的是这样,这个车厢,好像一个棺材,大概也就是我最后的归宿了吧。
当剧痛像潮水一样袭来的时候,我的眼前就真的一片天崩地裂,身体的痛,心里的痛,还有身后如梦魇一般的阴影,笼罩在我的身上,几乎要将人都吞噬掉一般。
从来,没有这样的痛。
到了最后,我已经分不清舌尖尝到的是汗水的咸涩还是鲜血的咸腥,铁锈一般的味道在口中迸开,眼前一片混乱,我只能死死的咬着自己,几乎将舌尖嚼碎,才把凄厉的惨呼哽咽在了喉咙里。
这一刻,我却不知为什么,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旁的殷皇后。
她一直贴着车厢远远的坐着,一双眼睛近乎充血,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我,不见往日的木讷,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的感觉。
她的嘴唇一开一阖,喃喃的说着什么,我下意识的想要听,可耳边咚咚的,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就看着她的嘴唇,好像是在说几个字——
是——
就在这时,下体一阵撕裂的剧痛猛然间传来,我只感觉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撑开,撕裂,几乎要扯碎心肺,绞烂肝肠,一时间我痛得眼前一片漆黑,长大嘴,喉咙里硬生生的哽下了一声凄厉的呼喊。
“好了!好了!”
“……”
耳边就听到了刘大妈欢喜的声音,可我什么也做不了,这一刻眼前,脑海里,一片空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是空洞的看着头顶摇晃的车厢。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细细的,好像小猫呢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蓦地颤抖了一下,眼前突然有了光亮,就看见刘大妈苍白的脸上浮着欣喜的笑容,看着我:“媳妇儿。”
“娘……”
“孩子生下来了。”
孩子……生下来了?
我这时好像才蓦地回过神,急忙想要撑起身子,可全身却没有一丝力气,四肢虚软得好像被车轮碾过一样,刚刚抬起一点就落了下去,刘大妈急忙俯下身,把用小被子包好的襁褓轻轻的放到我的身边。
我一转头,就看到了一张红呼呼的小脸。
皱巴巴皮肤红彤彤的,好像剥了皮的小猫一样,眼睛还没有睁开,眼线却很长,眼角微微的挑着,小鼻头也是红红的,小嘴一努一努,好像要说什么,半晌,那小脸一皱,发出了细细弱弱的哭声。
这是——我的孩子?
刘大妈低头看着孩子,气息有些弱,却还笑着道:“是个女儿,跟你一样,一定会长成个漂亮的姑娘。”
是个女儿?
太好了,是个女儿!
刘三儿说过,他很希望能要一个女儿,像我一样漂亮,把村子里的野小子都迷得神魂颠倒,然后他要当一个翘着脚的老泰山。
太好了……
我虚弱的笑了一下,想要伸手去摸摸孩子的脸,就看见殷皇后惊恐的坐在一旁,好像看见了最可怕的什么事情,半晌,她嘴里喃喃念叨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
“棺……棺材子……”
我一听,顿时心里一惊——棺材子?!
这是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见眼前刘大妈的脸色突然褪去最后一丝血色,眼神涣散,最后看了一眼我和孩子,脸上浮出一丝慈祥而欣慰的笑意,然后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线的人偶一样,失去了最后的牵引,一下子倒了下来。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