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些消息始终令她心烦意乱,他身上的死灵魔法终于解除了吗?还是他仍然活着,只是发生了别的情况?
哥哥已经先她几天回到了神临城,他在出发时神色凝重,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跟她告别离开。
她后悔自己没有察觉到不对劲,没有跟哥哥一起回来。
可是如果她回来了,就能阻止什么发生吗?
她不知道,她只是木然地来到皇宫,这座皇宫的新主人是她和哥哥的多年好友,她很快就畅通无阻地见到了大皇子——也即将成为新任的皇帝陛下。
大皇子一贯温和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忧伤,他敞开双臂拥抱了她。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轻声说:“小惜,去找到他……只有你能救他。”
她连忙看向大皇子的脸,他带着那种忧伤的微笑,对她点头:“他安排了一切,我无法阻止。我请求你找到他……找到我的弟弟。”
她竟然说不上此刻是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还是饱受戏弄的怒火滔天,她确认地问:“他并没有……”
大皇子轻闭上眼睛,掩去眼眸中的水光,摇了摇头,重复了一遍:“小惜,只有你能救他。”
她在拿到那柄古老的骨刀时,才明白了大皇子话中的含义。
在彻底丧失理智,成为真正的尸鬼之前,用这柄刀剖开胸膛取出心脏,就可以破除诅咒,恢复灵魂的自由。
她把传说中的骨刀握在手中,抱着它低下头,刚升起的希望就这样再次破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破碎又痛苦:“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可以做到……”
站在她身侧的柳时务突然轻声开口:“程小姐,因为陛下他非常爱您。”
她转过头去看着他,这位皇家侍卫队长的神色一如往常般恭谨有礼,他也像是在描述着什么极为平常的事情:“那枚被破坏掉的硬币,陛下依然带着。在你离开火车后,他跪下将它捡了起来,因为那时候,他可能已经没有力气弯腰。”
他看向她,继续说:“程小姐,陛下从未停止过思念您,哪怕在他离开之前。”
她抬起手捂住了双眼,在离开他之后,长久以来被压抑着的懊悔像潮水一样席卷了她。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他一直那样口是心非,他总是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暗暗地把她推远。
是她应该抓住他的,她花了那么多年才终于找到他,而她竟然没有力量和勇气,无论如何都要抓紧他。
她没想到自己在出发前往死亡沙漠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竟然是霍恩海姆伯爵。
伯爵只带了一个随从,在火车终点站台上等着她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边境商人……除了他过于肥胖的体型。
他们在凛冽的风沙中,找到一个边陲酒馆坐下叙旧。
她也看到了传说中的占星盘,并没有想象中的华丽复杂,简陋古朴,仿佛是一个式样稍显奇怪的指南针。
她看着伯爵熟练地摆弄占星盘,忍不住问他:“伯爵大人,您为什么要帮助我?”
伯爵不再像上次见面时那样矜持,他摸了摸自己卷曲的胡须,调皮地冲她挤挤眼睛:“因为我欠了陛下一个人情。”
她微微一愣,随即想到在神临城中的大皇子应该已经加冕,这个陛下应该指他:“是肃大哥吗?”
伯爵神秘地一笑:“不,陛下只有一个。”
他指着占星盘上一个不起眼的指针:“帝星从未陨落,你要追寻着它,迎着月光的方向……你终会得到所有你想要的。”
占星术师的话总是这样奇奇怪怪,她辨认不出天空中的那颗星辰是帝星,又怎么追寻着它的方向?
她还是越过了幽灵峡谷,走进了神秘而又广漠的死亡沙漠。
天际远处已经隐约可见的末日火山指引着她的方向,那是方舟大陆的心脏,也是从未有活人踏足过的幽冥地狱。
一刻不停的风沙呼啸着在她面前刮过,脚下的土地荒芜到连一株小草一只虫子都没有出现。
这就是死亡沙漠,对于生命的诅咒扎根在它的每一寸土壤之上。
她裹紧了披风和头纱,她知道虽然现在的行进困难,但当夕阳西沉,夜晚降临之后,才是真正的考验。
大多数的尸鬼只在夜间活动,在这片土地上,白天是尚且能让人类稍稍活动的时间,夜晚就会完全属于它们。
尸鬼常年和末日火山为伍,它们并不惧怕火焰,人类的一切武器对它们来说都形同虚设……除了她拿在手上的那把骨刀。
她把那柄骨刀紧紧抱在怀中,在西沉的夕阳余晖中努力向前。
夜色笼罩了她的视野,在月亮升起之前,这是最黑暗的时刻,她能感觉到在风沙之后,逐渐亮起了鬼火一般发出绿色幽光的眼睛。
它们的数量在逐渐增多,活人的血肉像磁石一般吸引着它们,但骨刀的气息透过布料散发了出去,让它们不敢贸然靠近。
然而随着它们越来越多,那围绕着程惜的像潮水一般的包围圈也开始缩小。
现在她甚至能听到它们沉重又拖沓的脚步声,还有残存在它们身上的,那些腐烂的皮肉和骨节相互摩擦的骇人声响。
她低着头命令自己不要去直视它们,仍然加快了脚步向前,她应该像霍恩海姆伯爵所说的一样,循着帝星和月光的方向前进。
然而她从未找到过那条道路,此刻更是像掉入狼群包围中的羚羊一样慌不择路。
当她不注意的时候,已经靠近了一个类似峡谷的地方,风沙侵蚀而成的石柱林立,形成了一片迷宫一样的区域,狭窄道路两侧的石柱顶部,还潜藏着更多的饥饿贪婪的双眼。
程惜低着头继续前行,在身侧一个尸鬼终于按捺不住想要扑上来之前,从怀中抽出骨刀,狠狠扎在了它的手臂上。
尖锐的嘶吼从它破碎的喉咙里发出,程惜抽出骨刀反手握好,抬起手臂让它们看清威胁。
尸鬼们畏惧地缓慢后退,但它们显然并不愿意轻易放弃这罕见的美餐,仍然在犹豫徘徊。
除了……她身后的那一只,它似乎比它的其他同类要敏捷得多,几乎在程惜觉察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她在来之前就被提醒过在尸鬼之中,还有比普通同类更加灵活有智力一些的高等级尸鬼,只不过它们基本都只在末日火山周围活动。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刚进入死亡沙漠的第一夜,就遇到了这样可怕的敌人。
反应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在转身的同时,奋力将骨刀刺向对方,这样用尽全力的一刀却刺空了。
对方将她的手腕牢牢握住,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却带着她熟悉的淡淡笑意:“程小姐真是执着,都到了这里,也还是想要杀我?”
她在看清他的那个瞬间,才意识到,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此刻银色的月光正洒在他兜帽下的脸上,照出了他微微弯着的唇角。
她差一点就要握不住自己手中的骨刀,在下一刻就扑到了他怀中。
她几乎是用尽了手臂上所有的力气紧紧抱着他,直到他轻喘了口气,玩笑般地开口:“你这是又打算干脆勒死我了?”
她摇着头稍微松开一些,轻声说:“修言,对不起……我来了。”
他低下头来看他,兜帽的边缘挡住了他的脸,他的眼睛依然是人类的样子,映着月光清冷的光辉,他弯了弯唇角:“我确实没想到,有人竟然傻到独自闯入死亡沙漠。”
程惜又摇了摇头:“只要能找到你,我愿意去任何地方。”
她只愿意这样抱着他直到时间的尽头,他却轻叹了声:“这里可不是皇宫的花园,可以站着一直聊天……你跟我来。”
她这才肯松开环绕着他的手臂,却仍然找到他的手牢牢握住,像是生怕他又跑掉一样,一刻也不远松开。
他弯了下唇角,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臂,却退开了一步,将两个人隔开一定的距离。
也许是他身上的气息覆盖了她的气味,再加上骨刃的威胁,那些尸鬼竟然在缓慢地散去,石柱顶上那些跃跃欲试的影子也重新安静下来。
他带着她离开那片石林,他们在荒原中又前进了一阵,彼此都没有说话。
路上风沙太大说话并不方便,她也不愿意开口说话,破坏掉这种久违地沉浸在他的气息中的感觉。
他们走了很久才走到一个独立在荒原上的高大石柱下,这里的地貌简单,哪怕是他,也只能找到这样一个相对安全舒适的地点。
他把她带到石柱下避风的凹口,弯着唇角微笑:“抱歉,不能变出一座城堡招待你。”
她再次摇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看着她,微微侧了头,最后还是微笑着叹息了一声:“小惜,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程惜沉默了,她为什么来这里?是为了帮助他解脱吗?还是为了弥补自己心中的缺憾?
又或者并没有什么理由,从她知道他去往死亡沙漠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也将会是这里。
她把别在腰间的骨刀抽出来给他看:“肃大哥让我带着这个来找到你。”
他“哦”了声,语气中意味不明:“他还是不肯放弃。”
程惜沉默了下,她在旅途中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勇气,她抬起头看着他:“修言,我要留在这里和你一起生活下去,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只要你还有一丝清醒的神志,我就不会用这把刀剖开你的胸膛,如果……”
她说到这里依然需要吸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如果有一天你即将彻底丧失理智,那我会让你解脱……这就是我找到你之后所要做的所有的事。”
他一直安静地听她说完,又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才低沉地笑了声:“如果这就是你的计划,那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我彻底尸鬼化的过程可能要延续数十年,甚至上百年,这个等待可能要穷尽你一生的时间。”
她听到后不仅没有感到绝望,甚至有了股巨大的惊喜:“真的吗?你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可以和我在一起?”
他看到她充满欣喜神色,终于又轻叹了声,侧着头弯弯唇角:“如果能有那样简单,就好了。”
程惜看着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些异样,从他们见面后,他都没有取下过兜帽,而他也似乎一直在用一侧的脸颊对着她。
她内心升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她抬起手拉住他的兜帽和围巾,轻声说:“修言……你给我看一下,你到底怎么了?”
他仍是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她解开自己围巾的动作。
她缓慢地将那些遮盖了他面容的布料拉开,这才看到了他颈中一直蜿蜒到右半边侧脸的纹路。
即使在月光下,那也足够刺目,仿佛是被大火灼烧过的木炭,龟裂干涸,枯黑丑陋。
他看着她,像是完全不在意般弯了唇角:“人类的外形是最先失去的,很快你最在意的这个外表就会没有了。”
程惜没有说话,她抬起头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双唇堵住他的。
他的唇齿间依然有她迷恋的味道,却也多了砂砾般的清苦。
她吻了他很久,直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平复了一些,才退开一些,她用手抚摸着他有些冰冷的脸颊。
她的手指绕过了那些快要蔓延到他眼睛的裂痕,她并不是惧怕和厌恶它们,而是不知道贸然触摸,会不会弄疼他。
她在出发之前就告诉过自己不能再哭,现在却需要努力咬住嘴唇才可以忍住即将滑落的泪水,她轻声问他:“疼吗?”
他的身体轻震了下,随即摇了摇头:“没事。”
程惜含着泪愤怒地反驳:“你骗人。”
他沉默了片刻,只能叹息了声:“没事的,已经习惯了……而且,痛感的知觉早晚也会消失的。”
她看着他,蓦然就流下了眼泪,她又吻了吻他,此刻分明已经痛苦得心脏都要碎裂,她也还是努力地说:“只要你需要我帮你结束这一切,你就可以要求我……无论任何时候……”
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这个任何时候……现在也可以?”
她听到了自己最惧怕的答案,全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还是含着泪水努力点了点头:“可以……”
他略微侧了侧头看她,又笑了笑:“那么在挖出了我的心脏后,你准备怎么办?再一个人走出这片沙漠?”
程惜已经能感觉到他的态度有些微妙,但她的神经过于紧绷,还没来得及思考这里面的含义,只能含糊地回答:“我能走进来,当然也能走出去。”
他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阵,突然又笑了,肯定地说:“你没打算再出去。”
被戳破了打算,程惜知道自己也无法掩饰,只能自暴自弃地说:“这你就管不着了。”
他像是被气到了一样,冷笑了声:“你到底打算怎么做?用这把刀也刺破你自己的心脏?还是等着自己被尸鬼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