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自三个月前他又亲手斩杀了北狄首领,北狄大乱,恐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生气,而沈元仲也由此加封太子少傅,备受风光,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上了年纪后,景文帝也自觉身体每况愈下,他倒不再担心外敌,只怕内患。
沈元仲尚且英雄未老,他的儿子沈明琰也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将才,即便景文帝年轻时曾无比信任这位心腹大将,此刻却也不得不在心中犯疑。
太子看似倔强执拗,实则是个优柔寡断的性格,景文帝担心,只怕他死后,太子难以节制这位有从龙之功的虎将。
想了许久,景文帝看着外头愈渐深沉的夜色,终于下定了决心。
*
九月初八,大吉日,宜嫁娶。
一大清早,临安长公主府就热闹了起来,外头吹吹打打锣鼓喧天,内院中也是一片喧阗。
郑慕兰一身红嫁衣坐在梳妆镜前,好命嬷嬷替郑慕兰开脸,将女孩儿秀气的眉毛修十分整齐,再用螺子黛勾勒出温婉精致的弧度,梳头姑姑则为新嫁娘盘起一个高高的发髻,簪上花钿、戴上凤冠。
开脸时郑慕兰疼的有些厉害,额上汗珠都出来了,沈曦用帕子替她拭了拭,安慰道:“表姐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好了。”一边替郑慕兰匀妆粉。
看着她熟稔的忙前忙后。郑慕兰忽然有些心酸,握了她的手轻声道:“你歇着吧,曦儿,我想同你说说话。”
沈曦放下妆粉,调皮的笑道:“表姐莫不是紧张?来来来,那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毕竟这开脸光看看我就肉疼。”
一旁的临安长公主正春光满面的应付宾客,闻言立时就扭过头嗔道:“臭丫头,快打嘴,什么舍命不舍命,大喜的日子你说些这个作甚!”
沈曦吐了吐舌头,上前去挽外祖母的手,撒娇道:“外祖母,曦儿错了嘛,你别生气!”
见临安长公主依旧绷着脸,干脆还钻到临安长公主的怀里扭股儿糖似的蹭啊蹭,逗得临安长公主再也绷不住,戳着沈曦的额头笑道:“你呀你,真是个小皮猴儿,怎么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外祖母在你这个年纪可都生下你大舅了!”
“外祖母,好端端的,您又提这个作甚?”
沈曦听了就小嘴一扁,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
自从三个月前她回来之后,临安长公主就四处拉她出去交际,一开始沈曦还以为是外祖母上了年纪愈发喜欢热闹,可后来的几次,到酒酣耳热时临安长公主又总是寻个由头就离开了,独留她一人面对长辈们的关怀。
长辈们的关怀无非就是——姑娘今年多大了,你看我家侄儿/儿子/外甥如何如何诸如此类的问题。
沈曦很是头疼,却又烦不胜烦,只得借口身子不适暂且离席,回去想找外祖母算账。
可老人家上了年纪,喜欢含饴弄孙也无可厚非,她只得一再强调自己没有遇见喜欢的人不想成婚,不希望外祖母再自作主张替她保媒拉纤,临安长公主当时倒是答应的好好的,一转头却又当做没听见似的继续套路她。
郑慕兰见沈曦面露怏怏,忙给临安长公主使眼色,正巧外头婢女端了些刚出炉的糕点进来,因着上完妆后就需得禁食了,因而她当先拿起了一块松饼,笑道:“这饼闻起来可真香,大家都快趁热尝尝罢!”
一时众人皆去忙着吃饼,暂时忘却了此事,此后仪程十分琐碎,暂且不表。
很快就到了黄昏时刻,外头全福人笑着催新嫁娘出门,郑慕兰上妆完毕,原本一张清丽温婉的小脸显得愈发艳若桃李。
临去前,郑慕兰牵着祖母的手,一边依依不舍的看着父母兄妹,目光落于沈曦身上时,脸上绽出一个含泪的笑。
在全福人的搀扶下,她颤巍巍的出了门去,走向人群中那个同样被傧相们簇拥着的新郎沈明琰。
沈明琰意气风发的下了马,两部并做三步就来到了郑慕兰面前,深情款款的拉起了她的手……
沈曦半依在门上,在没人看见的时候,眼中也悄悄蓄了泪。
就在一年前,她亦是这般被众人簇拥着走向了徐述,那时的她天真的以为梦中皆为虚妄,而她会与徐述白首到老,直到死去的那一日。
后来物是人非,再见此情此景,心中依旧如针扎般刺痛。
接亲的队伍一走,上房中热闹依旧不减,众人都围在临安长公主身边说着吉祥话,只有沈曦撩了软帘,到了一侧的耳房中黯然神伤。
耳房安静无一人,更衬得隔壁的正屋愈发热闹。
案几上摆了果酒,沈曦闲来无事,便借酒消愁。
果酒香甜,只是后劲儿十足,没过一会儿,沈曦便听见正房中的喧阗之声似是突然之间便蒸发了,安静的仿佛连根针落下都能叫她听见。
她迟疑了一瞬,刚刚放下酒盏起身,就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半眯着双眼,隐约看见有双女子的绣鞋停在她的身边。
第52章 被囚
夜幕低垂,笼罩着沉沉的天色。
顾六娘在寝宫中独自一人用完了晚膳,一转头,看见自己的心腹婢女仍在门口不停地往外头张望着。
“别看了,今日殿下是不会来了,我们准备准备便安置了罢。”
“自从那个狐媚子住进东宫之后,殿下便再也没有来过太子妃这里,太子妃,您才是东宫的女主人,岂能任由这狐媚子欺辱到咱们头上来?太子妃,这口气奴婢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又能如何?”顾六娘苦笑:“便是没有她,太子的两位良娣便是我们丽政殿得罪的起的吗?”
景文帝虽封了她为太子妃,可两位良娣却是实打实的世家勋贵之后,即便她是正室又如何,没有能压制的住侧室的高贵身份,又不得太子的宠爱,她注定是斗不过任何人的。
“两位良娣还好说,毕竟也是陛下亲自赐婚,可那沈凝霜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外室而已,真以为自己救了殿下一命,便能登堂入室了?!”
也不怪婢女气愤,委实是沈凝霜欺人太甚。
就在不久前,太子妃在东宫中举办赏花宴,席间她不胜酒力,便去了偏殿中喝茶醒酒,不曾想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不堪入耳的声音。
她无意打翻了茶盏,清脆的响声惊醒了隔壁的太子,太子脸上似是也有些挂不住,只将身后的半.裸的女子藏了藏,吩咐顾六娘安置了她,便穿上衣服离开了此间。
待那女子换好衣服出来,顾六娘才惊愕的发现,与太子私通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丧夫寡居多年,后来听说是因为犯了错事才被沈元仲送到庄子里去养病的沈家二姑娘沈凝霜!
沈凝霜却仿佛毫无羞耻之心,一口一个妹妹的喊着顾六娘,当年两人在皇后太液池畔的赏花宴上见过一面,没曾想再见,却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沈凝霜说太子曾狩猎遇刺,是在乡野间的她救了太子,只是苦于她寡妇的身份不好纳入东宫,这才叫她暂时做了外室云云。
这些虽恭敬却隐含炫耀的话,听得饶是顾六娘再好的性子脸上也挂不住,绷着脸送走了沈凝霜。
可谁知当天晚上,许久不来一次临幸顾六娘一次的太子竟是成了稀客,主动来了丽政殿中看望她。
但顾六娘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因为太子是为了沈凝霜而来,他要她保密,不要讲今日遇见沈凝霜的事说出去。
他还说,他并不喜欢她,只是需要她为他出谋划策,他的太子妃永远只是她一人。
这很可笑不是吗?
顾六娘面上乖巧的答应,心中却无限悲哀。
当初初嫁太子,太子对她并不热衷,她却以为他是思念先太子妃,愈发谨言慎行。
没想到他转头就可以在外头养外室,还口口声声自己只是为了利用她。
顾六娘就此心死。
从此往后,她只是徐迢的太子妃,仅此而已。
夜色愈发深沉,顾六娘心绪不佳,一人在花园中流连着满园的萧瑟秋景。
忽的,背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顾六娘闻声回头,只见一个戴了兜帽——看身形应是个女子的人走了过来,女人身后跟了两个侍卫,手中似是拖着一个女人。
“你们在做什么?”她皱眉道。
那带着兜帽的女子就将兜帽一摘,露出沈凝霜那张妩媚轻狂的脸来,“太子妃,原来您也在这儿,真是巧了。”
一面却不管她的质询,挥手叫身后两人先走。
“站住!”顾六娘喝道:“你在东宫绑人,难道不需要过问本宫这个太子妃?”
沈凝霜面上的笑容顿时一收,冷笑道:“太子妃,太子殿下的事情,你也要过问?”
顾六娘面色苍白的看着沈凝霜愈走愈远。
婢女姗姗来迟,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切,愤怒道:“太子妃,她当真是欺人太甚!”
顾六娘抿唇不语,走到适才那两个小厮停留的位置,捡起地上的一张丝帕,仔细端详,看着看着,她忽的面色大变。
“沈曦!”
*
沈曦醒来时,屋里一片漆黑。
“我这是……在哪儿?”
她摩挲着墙壁站起来,待眼睛渐渐适应后,才发现这不是在沈家,更不是在公主府,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是谁,放我出去!”
沈曦惊恐的敲门大喊着,直到天光大亮,她喊得嗓子都哑了,门外才响起几道脚步声,紧接着,锁被人用钥匙打开,吱嘎一声,从外头走进来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女子。
明亮的日光直直的刺进沈曦的眼中,沈曦一时难以适应,疼的闭上了双眼。
“三妹,好久不见,怎么,就这么不想见到二姐?”一声熟悉的娇笑声忽而在耳边响起。
沈曦身子猛地一僵,顾不得眼睛有多疼,惊愕的抬头去看来人。
真的是她!
沈凝霜!
沈曦好一阵恍惚。
自从一年前将沈凝霜送到乡下庄子里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沈凝霜一直在乡下的庄子里待着,曾氏难免起了疑心,沈元仲不得已将沈凝霜犯的错事告知了曾氏。
那之后,曾氏身体每况愈下,她没脸再住在秦国公府,搬到了一处尼姑庵中,就此青灯伴古佛,以此来为犯错的女儿恕罪。
回长安之后,沈曦也曾上门求见过曾氏,只可惜曾氏自觉羞惭,不愿见沈曦,沈曦只得黯然离开。
她对曾氏有愧,可对这个曾是她好姐姐的沈凝霜,却只有恶心和厌恶!
“你不是在乡下的庄子里吗,为何要将我关在这里?”
“瞧瞧,曦儿,你就这般的恨姐姐吗?”沈凝霜半蹲下,想去碰沈曦的脸,沈曦皱着眉头躲开,“别用你肮脏的手碰我。”
沈凝霜冷笑两声,用力将捏着沈曦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掰过来。
“沈曦,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秦国公嫡女呢?啧啧,常言道落魄凤凰不如鸡,如今沈元仲与沈明琰皆被下狱,沈家乱成了一锅粥,郑慕兰刚刚嫁过去——不,连仪程都没走完就没了丈夫,你说她现在是不是躲在你那高傲的外祖母怀中落泪呢?”
沈曦呆怔了一下,“你说什么?我爹和大哥怎么了?”
她猛地抓住沈凝霜的领子,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爹和大哥怎么会被下狱?!”
沈凝霜一把推开沈曦,精致的脸一瞬间竟变得有些狰狞,“沈家父子谋反,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沈曦,沈家就要完了,你若想活命,就要跪在地上求我!求我沈凝霜饶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