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述能杀琼花,早在三年前就在沈曦的身边埋下棋子,可见此人心思之深沉、隐忍,他心狠手辣算无遗策,不要说单纯的沈曦,便是沈元仲自己和他对上,都不敢保证会不会被他纯良温和的外表给迷惑。
但,他却放过了沈曦。
“你知道他送你回来,意味着什么吗?”
看着女儿渐渐苍白的小脸,沈元仲心中长长一叹。
上位者最忌讳心软,徐述有谋逆之心,亦有谋逆之能,他心志坚定,步步为营,却也不得不败在一个情字上。
不可否认,徐述在刚开始的时候一定是对沈曦存着利用之意的,沈元仲虽齿冷他的险恶之心,却也不得不感激他留下了女儿一命。
他起身走到沈曦面前,一向威严的面容满是疼惜,他轻轻抚了抚女儿柔软的发,好像父女俩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坐下来,好好的说过一句话了。
而之所以能这般,竟还是因为女儿和离。
“如果爹当初再坚持一点,你就不会出嫁了,”沈元仲既心疼又自责,哑声道:“好孩子,想哭就哭吧,爹爹不会责备你的。”
沈曦有些无措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爹爹,我,我……”泪水无声的落下来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怨恨父亲害的母亲郁郁而终,也因他偏疼妹妹沈晴忽略自己而无数次的委屈难过。可两人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女,沈曦伪装多日的壳子忽然再也撑不住,啪的一声便碎成了两半。
她猛地扑进了沈元仲的怀抱中,哇哇大哭起来。
第46章 放手
沈凝霜刚刚从外头回来,就被几个小厮拖去了东院的暗室里。
沈明琰铁青着脸挥退了小厮,还没等沈凝霜开口,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沈明琰是武将,这一巴掌又用了十足的力气,沈凝霜被他一巴掌扇倒在了地上,咯出一口血来。
“大哥,你……你为何打我?”
她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还没说完,就被沈明琰揪着衣领拎了起来,劈头盖脸的骂道:“你还有脸问我?沈凝霜,你扪心自问,我秦国公府可曾亏待过你与二婶?我爹将你视如己出,曦儿把你当做亲姐姐,你在西院的吃穿用度都是比着秦国公府嫡小姐来的,我沈家究竟作了什么孽,竟生生养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白眼狼!”
沈凝霜的心一沉,看来沈明琰是知道那件事了,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可仍旧咬死不认,“不管大哥信不信,我都是把曦儿当做亲妹妹来看的……”
“你待她可真是爱重,都爱重到妹夫的床上了!”
“我何时做过那等子不知廉耻之事?大哥,你要打我骂我凝霜都毫无怨言,可你这般诬赖羞辱我,我沈凝霜是决计不会承认屈服的!”
说着,她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落了下来,哀哀道:“大哥,是不是曦儿同你说的?我不信曦儿会这样诬赖我,我要当面和她对质。”
沈凝霜笃定沈曦拿不出证据来。
若是徐述将她当初送给她的帕子给了沈曦,那岂不是相当于承认他曾与她相约私会了?
徐述那样一个爱惜羽毛的人,她笃定他不会的。
沈明琰冷笑:“你还想见曦儿?你可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曦儿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你以为人人都与你一般蛇蝎心肠吗?”
“那就是拿不出证据了,”沈凝霜从地上爬起来,幽幽道:“既没有证据,那就是诬赖,大哥,我爹与大伯情同手足,你如此行事,改日秦国公府落得个苛待兄弟遗孀的罪名你就满意了?”
“这事我暂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世子爷!”
沈凝霜这话尚未说完,就被外头的小厮打断。
小厮匆匆赶紧来,递上一物,低声道:“世子,这是适才晋王府的小厮打发人送来的,说是世子能兴许用得上。”
沈凝霜的心咯噔一下,忽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明琰狐疑的将小厮递来的锦盒打开。
沈凝霜凑上去想看清楚,可惜她连个边角都没看到,沈明琰就将锦盒连带着里头的东西“啪”的一声扔到了沈凝霜的头上。
一条带着浓香的帕子从她的头上飘落,帕子上绣的工工整整的小字,分明是她的笔迹,无不在嘲笑着沈凝霜的愚蠢。
沈凝霜瘫坐在地上。
*
沈凝霜以养病为由被送去了乡下的庄子,临行前曾氏跟着她的马车一路到了巷口,“霜儿,你好好养病,待病好了,娘和你大哥亲自去接你啊!”
沈凝霜的“病容”不算好看,眼底深青,面色苍白,她咳嗽了两声,哑声道:“娘放心,女儿会好生养病的,您不必挂念。”
说着看向沈明琰,“大哥,你……你替我照顾好娘,好不好?”她眼中带着乞求之色。
沈明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去罢。”他做主打下了帘子,喝令车夫赶路。
直到马车都没影儿,曾氏才依依不舍的停了下来,同沈明琰感叹道:“霜儿这病来的也是怪,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发高烧生病了呢……”
“庄子里环境清幽,她的病一定会好的,二婶不必烦心。”沈明琰说道。
曾氏点了点头,又想到一事,迟疑着开口:“明琰,曦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都在国公府住了好些时日了,晋王不会生气吗?”
沈曦和离的事,除了沈明琰父子、沈晴和薛姨娘,并无人知晓。
“过几日就回。”沈明琰含糊道。
曾氏见他不欲多说,也未再询问,便回了西院。
沈明琰在房中坐了一会儿,长随忽然过来报,说是表小姐过来了。
沈明琰一听,立时就从位置上起来,直奔大门。
郑慕兰心急如焚,见到沈明琰忙问:“曦儿现在如何了?你为何你不早告诉我这事?”
“曦儿不让说,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现在心里也正难过呢。”说着,沈明琰就要去拉郑慕兰的手。
郑慕兰却身子一侧,瞪了他一眼,径直进门去了沈曦的院子。
沈曦在院子里喂猫,沈明琰知道她心情不好,特特从外头给她拐了只小猫崽回来逗她开心,小猫崽是只小狸花,却非常乖巧温顺讨人喜欢。
郑慕兰进来的时候,沈曦正揉着小狸猫的小脑袋夸赞:“真乖。”
“曦儿。”
郑慕兰一脸担忧,沈曦知道这事是瞒不住了。
“表姐,你别担心,我没事,”她故作平静道:“我和他都已经谈妥了,我们两个都是自愿的。”
郑慕兰蓦地想到那日她去找沈曦,沈曦的婢女喜鹊在门口找她又被徐述的长随叫回去的情景,不由上下打量了沈曦几眼,“曦儿,晋王他……他没对你怎么样罢?”
说着,她飞快的掀开了沈曦的衣袖,只见一条藕臂雪白细嫩,手肘下却藏了两枚可疑的红痕。
“没,没有。”
这是昨晚徐述咬的,沈曦忙将手往后一藏。
她没有将徐述关她的事说出去,虽然她很生气,但当着父兄的面,这话却是说不出来的。
至于郑慕兰,她不想叫她担心,就更不会说了,“表姐,这事能不能先别让外祖母知道,我怕她难过。”
临安长公主喜欢徐述的紧,沈曦真不敢想外祖母知道两人和离后会有多伤心。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事你还是亲口告诉她的好。”郑慕兰叹了口气。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也是万没想到,徐述一开始接近沈曦,竟是存了利用的心思。
但沈曦能活着出来,也是万幸了。
“姑父和明琰准备怎么做,你可问过了?”她又问。
“问过了,爹说,陛下最不喜党争,若是日后徐述没有动作,只要他不做伤害沈家之事,沈家是不会先动手的。”
但沈曦的梦里,徐述可是在功成后抄没了沈家,沈元仲后来派人去喜鹊家查谈探过,发现喜鹊的爹娘确实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来自晋王府的银子。不过他命人去找过那名唤作玉萝的美人,本以为她是凶多吉少,谁知人家现在回了洛阳老家,不光活的好好儿的,还都准备嫁人成婚了呢。
沈元仲思索良久,虽这梦做的亦真亦假,可小心驶得万年船,因此依旧防备着徐述。
郑慕兰当晚就留在了秦国公府,后又一连多住了几日,有郑慕兰的宽慰,沈曦的心情眼见的好了起来。
*
晋王府。
清心院中,地上一片狼藉。
徐述靠着案几,坐在地上,大风从窗外呼呼的吹进来,秋夜寒凉,他却只着了一件薄薄的青衫,坐在风口,一壶酒一壶酒的往嘴里灌着。
酒水顺着他长满胡茬的下巴低落,染湿了他的前襟。
徐述也混不在意,随意一抹,又打开一壶,正待往口中灌去,斜刺里却忽的伸出了一只大手,将他手中的酒壶夺了去。
“喝这么多,你不要命了?”
来人竖眉喝道。
“给我。”徐述醉的面色潮红,他眯眼看了看来人,看清后冷笑一声:“沈明琰,你来做什么,杀我的?”
沈明琰就着寒凉的地板坐到他的身边,低声道:“不是。”
沈明琰的心里其实也不好受,一个是他的亲妹妹,另一个则帮了沈家,沈明琰搞不明白徐述是怎么想的,按照父亲的说法,徐述一定是爱着妹妹的,可既然相爱,当初又为何要处心积虑的接近和利用?
“你伤了曦儿的心,我恨不得将你绑起来打一顿,可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应当比谁都后悔和离吧?”
“我后悔?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徐述苦涩一笑:“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责任,这是连三岁稚童都明白的道理,纵然我后悔,可我到底是伤了她。”
前世,徐述也曾抱怨过,为何他这一生凄苦伶仃,老天爷还要那样残忍的夺走他最爱的人?
为何他重生了,却没有重生在两人相遇之前,而是在他前世处心积虑的接近沈曦之后?
前世的他,即便坐拥万里江山,亦每日如行尸走肉,他日日吃素,甚至在大明宫建了一处佛堂,白日做皇帝,晚上当和尚。
陆续有大臣上书指责他在宫中大兴土木,宠信妖僧,又有人说他该广纳后宫,绵延子嗣,他都懒得理会,直接将这些人拖出去斩了。
后来他实在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干脆传位齐王,脱下龙袍换上袈裟,他用了十年来吃斋念佛,普济常告诉他,佛家讲究因果循环,若他用后半生行善积德,说不定来世还能再与沈曦相遇。
重生的那一刻,徐述方才觉得老天待他终究是不薄的,他再次回到了与沈曦成婚的前夕,这一世他发誓要用自己的一生来弥补她,可没想到阴差阳错,这一世两人依旧是有缘无份。
他执念太深,他不想放开沈曦,甚至不惜伤害了她,那时他想的是,即便得不到她的心,他也要她的人,她只能留在她的身边。
可那又能如何呢?
他终究是无法看着她难过心伤,她每掉一颗眼泪,他的心都如同被刀剜过一般疼。
他选择了放手。
倘若前世沈曦没有嫁给他,或许会嫁给薛从湛,或许会嫁给旁人,但她会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
她依旧是他初见时,那个单纯可爱,明媚如光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