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也有自己的担忧, “虽然说狄国内乱暂时被控制住了,可要是这个时候,咱们大晟出了什么乱子, 岂不是给了别人可趁之机,到时候内忧外患,可就要出大事了。”
眼看再过两月她就要带着可达迓回去了, 这要是真出事,恐怕又要拖上一段时间,如今她只能盼着,皇帝能早点醒过来,一切安然无恙。
几日后云露华听陆渊说,皇帝的确是醒过来了一次,但只是昏昏沉沉间,醒了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贬了大皇子去替已故先皇后守皇陵。
这事悄无声息的,要不是陆渊告诉她,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道。
她问陆渊,“这大皇子究竟说了什么,把皇帝气成这样,还非要把人赶走?”
大皇子命太好,一出生就是注定的天家富贵,嫡出长出占了个全,本身也天资聪颖,除了脾性上温水煮青蛙了点,真的什么都好。
这样一个模范儿子,没有哪个当爹的不喜欢,即便老皇帝要求再严苛,但对大皇子,一向是好颜色的,当然,那是在大皇子没被废位之前。
后来的十年,大皇子把自己关在北苑闭门不出,所有人都渐渐淡忘了,但谁都明白大皇子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轻易说不得,也拔不出来,毕竟亲手养成,注入那么多心血的储君儿子,一朝败在了自己亲弟弟手中,怎么说好像都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教好。
可该怎么教?让他疏离兄弟,淡泊亲情吗?
即便皇帝心里再失望,这十年来再立太子的事情都没再提过,恐怕也是有了前车之鉴的缘故。
这对父子,曾是天底下最叫人羡慕崇敬的,到如今,却闹到了这个份上,两个人之间,到底还隔着哪一层不为人知的仇?
陆渊敲着手下的瓷箸搁,抬眼道:“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
云露华这才想起来,他们还在闹着呢。
于是她将他的碗筷一收,请人出去,“那我不问你了,你也别在我这儿吃饭,走吧。”
陆渊又好气又好笑,他不说,她就不让自己吃饭了,这是哪门子的歪理,他只能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你就不能软一点吗?多大点事,至于和我置气这么久。”
但女人的心眼很小,小到一句话惹毛了她,她都能记仇记许久,千方百计给你找不痛快,见你不高兴了,她才觉得舒坦。
更何况那不算是小事,云露华把脸一拉,道:“哪儿敢呀,您陆三爷是什么人物,见识过的女人比我吃过的饭还多,这当然只是个小事,是我云露华太小肚鸡肠了,不该和您斤斤计较,谁叫我吃你的穿你的住你的呢,这样,您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和我说,赶明儿我给您亲自挑些好的,环肥燕瘦,淡妆浓抹,应有尽有,怎么样?”
这一张嘴,真是叫人爱也不得,恨也不得,陆渊知道她是在说气话,抱着人摇了摇袖子,带了点撒娇的口吻,“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云露华盼他和自己吵两句,这样她有理由闹了,心里还会舒坦,可他偏生这样放低身段,倒显得自己有多蛮横霸道不讲理。
她一噎,只能道:“你就不能硬气一点?”
陆渊笑道:“硬气不是使在这个地方的,再硬气我也不能欺负你呀?”
这句话把云露华哄得浑身舒畅了,她长长嗯了一声,将碗筷还给他,“算了,这个点儿厨房再做饭也麻烦,一起吃吧。”
陆渊捧着碗哎道:“好嘞!”他坐下以后才开始说起大皇子,“此事恐怕还和已故的先皇后有关系,祁王殿下近来和凌家搭上了线,恐怕是因大皇子的缘故。”
凌家是先皇后的母家,是大晟赫赫有名的武将之首,曾在□□时期跟着打江山的,出生入死多年,大晟初期封辅国大将军,威风凛凛,风头无二。
不过太平年间,兵权不可能会一直放在这些武将手中,一代又一代削弱下去,如今的凌家早已今非昔比。
不过老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凌家和王家,一个是辅国大将军,一个是镇国大将军,听着名字差不多,但前者可比后者强多了。
据云露华所知,这凌家手里还捏着京城周围几城的护卫军,也大约有七八千之数,祁王和瑞王如今分庭抗礼,祁王就是在兵力上差了一节,要是凌家真和祁王对上线了,那可就是补了一块大短板。
不过凌家自从十年前大皇子被废黜以后就在朝堂上深居简出多年,大皇子难道是有意让他们助祁王一臂之力,皇帝得知以后,才因此气病倒了?
这么想来,倒有几分道理,但皇帝对祁王瑞王之间的争斗一直迟迟未表态,这回却因大皇子助祁王的事情动怒,岂不是说明他不愿大皇子相助祁王,心里舒意的还是瑞王。
可他若是有意于瑞王,这些年来多的是机会将瑞王扶上储君之位,可他偏偏没有,反而任由祁王羽翼渐丰,云露华越想越迷糊,还是陆渊一语点醒了她。
“这帝王之术,在于制衡,皇帝若是放任一方独大,早早表了态,那么朝臣们也会跟着风向,转投他人,到那个时候,到底是太子大,还是皇帝大?皇帝得先是一国之君,万人之上,其次才是儿子的父皇,只有让二王相争,时上时下,皇帝才是最大的操控者。”
其实还有一点,陆渊没和她说,当今皇帝早些年也做过不少荒唐事,全因他这一生太过顺风顺水,先皇子嗣单薄,又英年早夭,没留下什么血脉,他一路从太子做到皇帝,没经过搓磨,曾经一度皇位不稳,又经了废太子的事情,自然而然对于储君之位过分谨而慎之,其中也有想考验二王的心思。
毕竟要坐到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去,即便像他一样运气好,可若没过人的本事,即位后还得江山不保。
云露华见他说的头头是道,饶有兴趣道:“你既然看的这么清楚,何必要跟祁王,直接把自己献给皇帝,学那个曹必酉,做个忠臣多好。”
陆渊笑了笑,摸着她的头发道:“锦上添花有什么意思,就算我再有才干,皇帝跟前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他待我也只是提拔新人晚辈的态度,可祁王不一样,从一无所有到平步青云,这才叫人念着你的好。”
第64章
祁王的确念着陆渊的好, 老皇帝一日不如一日时,将祁王单独传召至内宫,把玉玺给了祁王, 让他学着监国。
历来只有太子才有监国之权, 这玉玺在祁王手里沉甸甸的, 他也不含糊, 直接将陆渊加官为了散骑常侍, 随身不离左右。
散骑常侍虽没有什么实权,此位也无定额,但一般能得此加官荣耀的, 都是资历极深的老臣, 以此来显示上位的恩宠和器重,陆渊才多大,不到而立就能走到这一步,要是祁王真继位了,他岂不就是当朝新贵。
有些眼力见的, 都已经开始走动关系, 陆渊整日里跟着祁王,想要套上近乎不容易, 但任他怎么走,家都在那儿, 原本因为之前他和安乐侯府强行分家的事情,大家都有意无意避着,如今风向转了, 又都卯足了劲儿递拜帖,得知家中只有一妾,并无主事主母时, 又想着给他说亲,再娶一门继室。
毕竟那妾再得宠,也只是个妾,妾是什么,不过是夫君的玩物罢了,有福气替夫君生儿育女了,不过也是摆脱了不被发卖的命运,若非良妾,又有娘家撑腰,一个妾在世人眼中,还登不上什么台面。
再说了,云家至今还是戴罪之身,那云露华更要低人一等,还有恶名在外,恐怕也不过是仗着还有几分姿色勾着夫君,等再过几年人老珠黄,像她这样的妾,下场都极其凄惨。
这话一点不避嫌的传到了云露华耳中,纤云气的小脸通红,只恨不得揪出这传谣之人,上去撕破她的脸才好,又怕云露华听到伤心,安稳人道:“姑娘,这话您别理会!都是些好事的在背后乱嚼舌根,她们这是嫉妒三爷宠着您呢!”
云露华倒没什么可伤心的,恶语诋毁的话听多了,她从中能自找乐趣,譬如那句有几分姿色,她揽镜自照了一下,觉得这话不够属实,她何止是有几分,分明是十分好吗?
放下鎏金葵花小铜镜,她淡淡道:“把眼睛盯在我身上的不少,但这种话,八成是王家传出来的,你去查一查,查到了也不必回我,直接派人拎着一桶狗血过去,泼在王家大门上。”
自打王眉秋和陆渊和离以后,王家没少在外头传她的闲话,云露华一直不放在心上,毕竟她懒得费时间费精力和这种人置气,但这回王家趁机在这里头搅混水,真不给他们一个教训,恐怕没完没了了。
至于这狗血泼完,她在京中的名声会不会更坏,这事云露华就管不着了,她不想做一个为了图个好名声,委曲求全的人,回头像陆渊的娘一样,活生生郁结憋死,多不值当。
人生在世,开心最重要嘛。
没两天纤云就告诉她这事确实是从王家那里传出来的,那狗血也依着她的意思泼了,没趁夜黑,就青天白日泼了上去,眼下王家正乱着呢!
找京兆尹主持公道吧,这点小事真是犯不着,还要依着规矩走一大通流程,恐怕就算把人抓住,也还有一大堆说辞,事情闹大了,不过是让外人更加笑话王家。
可要是真的硬生生吞下去那口气,王家又属实做不到,思前想后,王家觉得这事必然是陆渊让云氏干的,为的就是挑起两家争执,落瑞王的脸面!
于是王家将此事和瑞王说了以后,还不忘添上一句道:“这陆渊才加了官,就敢这样放肆,这是明摆着已经不把殿下放在眼中了啊!”
自打祁王拿到玉玺,开始监国以后,瑞王处处都要吃瘪受气,心里正烦闷着,谁知这王家跟个没脑子的无头苍蝇一样,撞到了自己面前,尽会给他找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瑞王不耐烦道:“本王听说,这事原是你家先挑起的头,如今是什么时候,眼下形式迫在眉睫,你们不想着怎么帮着本王,却在这种妇人后宅的事情上浪费时间,难道是嫌本王还不够忙吗?”
那王大人只能低头讪讪认错。
骂归骂,好歹是自己麾下的人,要是不帮着点,恐怕会不得人心,瑞王只能挥了挥手,“行了,这事本王会给你们王家讨个公道,你先回去吧。”
王大人退下后,白致奉茶上来,瑞王接过喝了一口,叹气道:“早知王家这样烂泥扶不上墙,当初就不该舍了高家保王家。”
白致一直话不多,瑞王不论说什么,他都只是低头听着,不置一词,若你问他什么,他说的话也很中肯,这也是瑞王近来越来越器重他的原因。
没人不喜欢一个听话懂事又能干的下属。
瑞王长吁一口气,“白秦,你说这王家,到底还有没有用?”
白致沉吟片刻,方道:“属下之前不在京城,所以不大清楚王家,但听说王家有一女,原是陆渊之妻,入府多年无所出,与陆渊和离了,王家为女因此对陆渊怀恨在心,暗中撺掇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公私当分明,王家因私泄恨,就该自己去处理了,没的叫人落了面子,反倒借着陆渊不尊殿下的名头,叫殿下出面,属下是个粗人,说话可能不太好听,王家如此,岂不是将殿下当枪使了?”
瑞王闻言,果然脸色一寸寸沉了下去。
不过白致又道:“只是殿下与王家早已绑在了一条船上,若真置之不理,恐怕寒了王家的心,叫他们另投他人,万一步了高家的后尘,殿下恐怕得不偿失,不如借此机会,好好施压于王家,想必王家经此一番,才会更对殿下肝脑涂地。”
要是白致全说了打压王家的话,瑞王反倒要怀疑一番白致是否另有用意,但他中规中矩,说的话句句切中要害,瑞王看他的眼神也愈发满意起来。
“好了,此事本王心中有数,这些日子你在本王身边也辛苦了,本王放你两天假,好好回去和你爹吃个团圆饭吧。”
白致稍有一怔,而后应是。
当日他回了白府,府上人忙前忙后,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公主大婚,彩结红绸喜灯笼挂的满府都是,白夫人见到他,原本温和的脸色淡了不少,不等白致行礼问安,就转头走了。
也是,毕竟因为他的到来,将原本属于白缙的地位取而代之,白缙尚了公主后仕途到了头,可他还有一片光明前途。
白连时正因为儿子的婚事头疼,白缙不吃不喝已经三日,吵吵闹闹说不愿成亲,但这门亲事可是陛下定的,谁又敢说个不字。
对这个儿子,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心血,也纵容了他那么多年,养的他心性纯净,半点人情世故也不懂,到如今竟还惦念着那云露华。
这是他能惦记的吗,且不说他被陛下钦点为了准驸马,就是没这档子事,云露华早已嫁人,孩子都生两个了,那人还是陆渊,他在执拗些什么,白连时是真想不明白。
早知他如此执念,当初云家出事以后,自己要是依着他的意思,将云露华娶过来不就什么事也没了。
正心烦意乱时,听管家来说二公子回来了,白连时暂时搁下这些事,将白秦叫了过来。
左不过是问了一些近来他在瑞王身边的事情,白秦一一答了,白连时这才觉得心里舒畅了不少。
好在老天还是惦记他的,又送了个大儿子给他,虽然说他心里并不是很想白秦跟着瑞王,但瑞王若真能登上大宝,得到器重,也没有什么不好。
白连时苦口婆心道:“瑞王此人性冷,你跟着他千万小心。”
白致道是,“儿子回来时,听说大哥好像近来有些不思饮食,眼看要大婚了,父亲该好好劝诫才是。”
不提也罢,一提这个,白连时连叹几口气,“劝不动,他这是被我娇惯坏了,心里还念着那个云氏,当初云家...”
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恐怕白连时也察觉自己说漏了些什么,勉强笑了笑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
白致眸光闪烁了几下,故作不解道:“儿听父亲曾与云家交好,只可惜云太傅走错了路,但祸不及子辈,大哥既然一直爱慕那云家姑娘,父亲当初为何不成全?”
这话把白连时问的心虚不已,该怎么说,说自己勾结了瑞王,背后捅了云家一刀?
他努力维持着在儿子面前的好形象,只负手道:“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其实此言不虚,但往往事情的真相都是格外残酷的,白连时也曾有一腔报效朝廷的热血,官场上恰逢故友,受其提携,仕途辉煌,但人的欲望是藏在深渊暗处的魔鬼,被权势一点点浸泡养大,无穷无尽,他开始不满足于现状,想要更近一层。
当初他以为,那种一言能撼动天下士林的地位,才是他毕生追求的,但真的不择手段登上了高处,又觉得自己早失了初心,一切都索然无味,大抵唯有得不到的,心心念念时才是最好的,他后悔过吗?当然有,但后悔无用,只能每回在耕耘翻地时,那种亲力亲为的挥汗如雨,能让他依稀追忆过去和故友,方能窥得自己那一点曾经明珠生辉的初心熠然。
官场没有错,争名逐利也没有错,错的从来只是人心。
白致去看了白缙,原本温润如玉的俊俏郎君,早已瘦骨嶙峋,面色蜡黄,他一点点描摹着笔下的画,绘制着精细的眉眼,画中人巧笑嫣然,可在他眼中,终究是少了几分活气。
见到白致时,白缙并不诧异,或者该说,如今也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诧异了,他仍挥动着彩墨,只吐出一句,“你来做什么。”
这位凭空出现的弟弟,他从来没有亲情,二人之间流着一样的血,但却异常的疏离,白致看了一眼他的画,面色不改道:“不像她。”
白缙浑身一颤,笔下晕洇开一片,画毁了,他捂着脸哭泣,“她该有多恨我,多讨厌我。”
白致觉得奇怪,依他对那位的了解,讨厌是有的,但绝说不上恨,那位爱恨分明,从来都是热烈且鲜活的,到底有多恨,他一个外人都能明眼看出来。
他觉得白缙在自寻苦恼,或者说白缙连恨都是在自作多情,这是一个将风花雪月看得极重的人。
不过他来,并不是冷眼看人哭的,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大哥这样喜欢云姑娘,为何十年前任由她嫁给了陆渊,如今却在此自艾自怜,那位云姑娘却什么都不知道,大哥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白缙这样的人,可以任由人侮辱他,但绝不能侮辱他心中那份纯洁无瑕的感情,他一下暴起,揪住白致的衣领,冷斥道:“你知道什么!我难道不想娶她吗,我只爱她,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白致眉眼未动,轻飘飘道:“哦?眼睁睁看她嫁给别人,却说没有办法,到底是大哥你太无能了,还是陆渊太强了?”
白缙额头青筋突显,脱口而出,“我们家害了她家破人亡,她宁愿嫁给陆渊,嫁给那个她最讨厌的人,也不会嫁给我!”
这些年,白连时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的罪行,即便是白缙,也都是闭口不提,白致嘴角微微一弯,继续道:“大哥莫不是疯魔了,云言询舞弊徇私,自寻死路,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父亲那是大义灭亲,不受私情所惑,方为君子正道。”
白缙甩开他的衣领,惨然一笑,“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云伯父从来没有舞弊过,云家的事,都是父亲和瑞王勾结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