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星戴月回了梧州,却又听闻南平王也在梧州,且住在同一家客栈里。
顾华庭下马,健步如风上了二楼。
他推开门,叶蓉正对着桌案提笔写字,听见开门声,抬头望去,见是他,毫不讶异,眉头动了动,又低下头。
顾华庭走到她身边,一时怒气难忍,抬手强硬地掰过她的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叶蓉眉头一皱,下颌被他捏的疼,不想理他,就要转过头。
顾华庭却突然加大了力,高声吼道,“回答我!”
这几月,他日夜兼程,两边奔走。从未觉得累,可是现在看到这个女人淡漠的双眼,甚至不带一丝一毫的丧子之痛,他累了,心上竟突然升起了一个恶毒的想法,杀了她,杀了她,自己就自由了,不用再为别的人分出自己的心。
可看到这张脸,他明明又那么不舍。
叶蓉睫毛颤了颤,看着面前的男人,眼下乌青,眸中血丝遍布,横眉倒立,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渣,应该几天几夜的没睡好。
看到他这样,叶蓉心下竟然生出几分报复的快感。
她眼睛瞥向一边,道“我是早就知道了。”
顾华庭捏着她的肩,手指都要陷在她的肩胛骨里,“那你呢,你想要吗?”
他强迫她说话,誓死不罢休的意味。
叶蓉眼下竟生出温热,她转过眼看他,“不想要,和你有关的一切都不想要。”
她说不想要,和他有关的一切都不想要…
顾华庭手臂上的青筋暴起,险些要将她的肩头捏碎,他笑,“无妨,孩子还会再有的,到那时,你一定会心甘情愿为我生下他。”
这笑看得瘆人,叶蓉方才发觉,自他回来之后,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阴森之感,像是地狱里出来的恶鬼。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就是给叶蓉的感觉不同。
不只叶蓉一人感受到,崔禹同样也感受到。
当夜,因他看护不力,被顾华庭重罚,打了五十个板子,派回徐州喂马。
“公子。”李郎中进来。
顾华庭盯着他,这眼神让李郎中毛骨悚然,汗毛倒竖,想到那药,唯他一人有,他更是无从推脱。
“想好了再说话,还能保住你的脑袋。”顾华庭擦着手里泛冷光的剑,剑身修长,映出李郎中那张惊恐地脸。
“公子,我也不知那药为何会出现在女郎的屋里。定是几日前我府上收留那个叫婉秀的姑娘做的,她恨您,一心想要报仇,才设计害了女郎腹中的孩子,不关我的事啊,公子。”
“婉秀?”顾华庭出声,脸色沉下来,“原来如此。”
“她人在哪?”
“还在府上。”李郎中回道。
婉秀在屋里描眉,她听说昨夜顾华庭回来了,要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找过来。婉秀涂好口脂,院里已是一片吵嚷声。
“你就是那个浪荡的顾六公子?”李氏先出声,“就是你抢占了秀儿,骗她的情意,还要别的女人给你生孩子?”
李郎中下马车跑回家就听到这句话。他心里懊悔,为何娶了这么一个糊涂无知的妇人,给他丢尽颜面,还恐性命不保。
他提着一把老骨头跑上前堵住李氏的嘴,求道,“贱妇无知,公子千万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李氏就要破口大骂,被李郎中半推半拉到屋里训斥,“你不要命了!”
侧屋出来一个戴着幂篱的女郎,婉秀拿掉幂篱,如情浓一般羞涩唤他“六郎。”
顾华庭面无表情,“是你做的?”
婉秀笑意随之散去,“我一人可做不成这事,你以为你的好蓉儿就是无辜的吗,我若是从犯,她就是主谋。她早知我会害她,等我给她送药,好杀死你们的孩子,她厌恶你已经厌恶到如此地步。六郎,你是不是也尝到了我当初心痛的意味?”
“还记得当初我问你她若犯下和我一样的错误该如何做?你当时回答我的是亦然。今时今日,六郎你会不会兑现你的诺言,把叶蓉也送到那种脏污的地方,任人践踏。”
“住口!”顾华庭抬手一个剑风,婉秀刚修复的姣好的面容上便多了一个伤疤,鲜血咕咕流下,染红她洁白的衣裳。
她不觉痛,还在说,“六郎,我这么说她,你就生气了?你可知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这多月,不知受到了多少男人的欺凌,枯瘦的,壮硕的,年老的,全身发着恶臭的,无一例外。我真后悔,为什么当初糊里糊涂的被人引着就去了那个流民区,我更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杀了她。她该死,没有她,你明明是爱我的。我真恨不得她去遭我这些罪,让千人枕万人骑,六郎,这样的蓉儿我就不信你还会要她。”
华庭怒容不掩,长剑挥起,院中女郎的惨叫之声断断不绝,犹如地狱的修罗刹,恐怖至极。
李氏躲在屋里本还与李凡争论,听到这声竟抖了一下。
李郎中叹息,“我早与你说过,要少生事端。”
婉秀那张脸如同被烙铁烫过,血肉模糊,甚至其中的嫩肉翻飞出来,整张脸比从前更加可怖。
顾华庭扬声,“谁再敢医治她,下场便是如此。”
“做成人彘,扔到山林里喂狼。”
这日大雨滂沱。
顾华庭进屋换衣裳,这身淋了雨,湿淋淋穿着不舒服。
叶蓉抬头注意到他一身的寒气,皱眉,想开口,又咽了下去。
两人静默无声,绝口不提昨日的事。
顾华庭扣着腰间的衣带,这锁扣不知是怎么系的,越是心急,越是扣得紧。
他眉头锁住,扣了半晌,脸上显出几分赦色。
面前伸出一双素手,白净着,十指修长如葱,灵巧地在他腰间的扣子上缠绕。“啪”地一声,锁结打开。
顾华庭垂眼看她,眉宇沉沉。
叶蓉抬眸,那双盛满春水的眼映着他的影子,泛出圈圈涟漪。
四目而视,顾华庭揽她入怀,锁着她的纤细的腰身,灼灼地吻着,唇畔滚烫,气息微沉。
叶蓉没再反抗,“你…你等等…。”
她喘着空隙开口。
顾华庭正沉沦其中,容不得她一分一毫的抗拒。
“你的头疾是不是严重了。啊…”她话中刚落,顾华庭便已捏住一株红梅。
顾华庭眼中倏的转冷,盯着她,“无事。”面色平淡,像是真没大事一样。
叶蓉探寻地看他,“真的无事吗?”
顾华庭嘴角翘起,露出痞意,极为恶劣地道“这么关心我?”
叶蓉咬唇迟疑道“李郎中医术高明,或许他有法子医治。”
顾华庭自嘲地笑笑,“没用的。”他祖师爷都治不好,更何况他一个偷跑下山的弟子。
此事接过不提,顾华庭弯腰抱起软成水的人扔在床上。
叶蓉对着那夜依旧害怕,她本想着,或许顾华庭只是因为自己知道他的秘密,才不肯放过她,只要头疾治好,他无把柄可言,便就会让自己走了,想不到连李郎中都治不好他的病。
好在顾华庭吻着她的唇,与她和衣而眠,并没想再做更多。
“晌午出梧州。”他道。
到晌午时,出门前顾华庭给她罩上幂篱,走到客栈楼下,上了门前的那辆马车。
二楼里间,叶佩雯看着顾华庭身后头戴幂篱的女郎竟觉得异常熟悉,风刮起一角,只见侧颜,叶佩雯便认出,正是她的表姐叶蓉。
梧州之行不过一月余,却恍恍如隔世。
她失去了第一个孩子,被顾华庭提防地更严,途中每一日,他都要与她同坐马车。若是来了兴致,就拉着她在榻上做难以言说的事,似是铁了心再要一个孩子。好在榻苟大,能容得下两人。
徐州顾家
几日前,三姨娘在湖心亭喂鱼,却不知因何掉进那湖里,身边没个下人服侍,等人救上来时,早就断了气。
叶蓉被安置在一处庄子里,这庄子山水相间,又有亭台楼阁,不像是庄子,倒像是他在筑金屋,藏娇娥。叶蓉不认为自己是娇娥,不过依着顾华庭的钱财,倒真的可以筑金屋。
进了庄子,人便多了起来,有烟火气。
住的院子顾华庭此前就吩咐过人打扫,干净整洁,屋中的布置竟与府中她的芳华院别无二致。
打进门,两个小丫头向她欢快地跑过来,“姨娘…”
春香口无遮拦,曦蕊打她的嘴,“这是姑娘,叫什么姨娘,惹得姑娘烦心。”
叶蓉见到这两个丫头,眉梢挂上喜色,不知是顾华庭有意无意安排,叶蓉心里还是欢喜的。
阿苑温水,叶蓉爱净,马车日夜兼程,歇脚地时候不过擦了擦身子,草草了事。与他同乘,每日折腾,没有来的沾染一股子怪味。
舒舒服服地沐浴在浴桶中,曦蕊拿篦子梳理她的发梢。
叶蓉闭着眼,开口,“是他安排你们开的?”
曦蕊知道姑娘口中的他是谁,她点点头,又想到姑娘看不见,再出声,“公子给了我们奴籍出府,问我们愿不愿意来伺候姑娘,奴婢和春香是极为愿意的。”
叶蓉静静地听着,没答。
曦蕊神色迟疑,开口,“姑娘,您和六公子…”她话未说尽。
叶蓉便继续问,“怎么了?”
曦蕊出声,“六公子府上的姬妾在公子回徐州时被遣散了,几位姨娘还得了好大一笔银子,够她们后半生富足。姑娘,六公子这么做,奴婢想不出别的缘由,只能是因为他或许真心心悦您。奴婢原以为您和六公子在梧州这么久,心结应早已解开,可今日奴婢见您并不开心,六公子待您不好吗?奴婢觉得,他对您是动了真情。”
叶蓉睁眼,有一瞬茫然,顾华庭待她好吗?她喜欢无拘无束,自由自在,顾华庭偏要把她囚禁在身边,做他的金丝雀。得知她有了身孕,顾华庭每日生怕她磕着碰着,恨不得日日都陪着。
她不是没想过,他这么多女人,不是不能有孕,而是他不让她们有孕,他只许她一人给他生孩子。
待她好不好,母亲说过,若是真正两情相悦,必会不去逼迫,而是纵容宠溺,喜欢她任何时候的模样。
叶蓉厌恶极了顾华庭的蛮横霸道,尤其是在情.事上的强硬。
水凉了,氤氲的热气逐渐消失,映出她冰冷的眼,“他虽对我好,却不是我想要的好。”
这日顾华庭处理完事务,没得半刻休息,马不停蹄来了给她的那处庄子。
得知叶蓉在沐浴,顾华庭也没让人通秉,抬脚便进了去。
在净室外侧,叶蓉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
她说,她知道自己待她好,可这个好却不是她想要的。
顾华庭攥拳苦笑,他亦知她想要自由,不喜他一向的强硬,可若是不囚着她,她就会跑,她跑了他怎么办?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叶蓉。宁愿她恨自己一辈子,哪怕是折了她的羽翼,也要她留在自己身边。
曦蕊端着净盘出来,乍然看到门前的顾华庭,惊地后退一步,哑声,“六,六公子。”
叶蓉系对襟的扣子,听到门外的人声,顿了顿。
顾华庭从站在净室门边抱臂看她,双眼如鹰般犀利,似是狩猎,俘获他的猎物,语气冷淡,“日后你就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