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剧毒,一门上百个人,除了那襁褓里的孩子之外,谁都没留下性命。
这比被灭九族还要凄惨不已,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而且王桑榆也被抓住了。
此刻柯子瑾正与孟茯说着,“要毒死那么多人,丁点的药哪里够,所以这从各家药铺子里一查,很快就查到了她的身上去,她也直言不讳,只说是秦家无情在先,见她难产,直接将她扔到城外的乱葬岗里,而且那秦家现在的孩子也不是她生的。”
“不是她生的,那是哪里来的?”玲珑疑惑地问着。
而孟茯却在沉思中,只觉得这城外本来就两个乱葬岗,连想起那日和拓跋筝进城之前救的孩子,不免就与这王桑榆联想到了一起。
但是她也没证据,只朝柯子瑾看了过去,听她继续说。
“她一口咬定,孩子她生在了乱葬岗,而且已经没气儿了,然后自己下山来了,后来打发人去找,没踪迹,只怕是野狗拖走了。”想想那么个刚出生的孩子,只怕还是血淋淋的,最是招这些野狗豺狼。只是柯子瑾是做母亲的人,想到那么个孩子,即便是个死胎,但也着实太可怜了。
死了,还要葬身畜生腹中。
而孟茯得了这些话,推算着时间,果然自己救下的那孩子,还真是王桑榆所产。
只是那孩子命大,没有像是王桑榆认为的那样死了。
玲珑听罢,却是觉得那孩子好生可怜,“这女人也是,要走好歹先将孩子葬了啊。”可怜那苏公子还一直在等她有朝一日能回南海郡呢。又问:“那秦夫人养的那个是谁家的呢?”
柯子瑾摇头,“那么大一个府上,所有的人都死了个干净,如今要查要问,也不知道从何下手了。”
若那孩子是偷来的,还不晓得人家做父母的该是多难受。
秦家这桩灭门案子,终究成了仇杀,王桑榆也是个半死之人,虽秦家有错在先,但到底她杀了多少无辜之人,所以十日后斩首示众。
王桑榆倒也不怕,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只静静等着死期。
可是就在她被关进大牢的第四天,饭菜里忽然藏了一张纸条。
她本就没有求生意志了,对那纸条是不感兴趣的,而且自己外面也没了人,自然是没人救她。
不过终究是无聊,给打开了瞧了。
顿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的孩子还活着,没有被狼叼走,还被人救了。
如今就在那乱葬岗附近一个老扇猪匠养着。
她不敢相信,可是谁在这个关头还俩哄骗自己?她这会儿忽然生出母爱,想要看看那可怜的孩子,一面想起秦家的所作所为,又觉得可笑无比。
可是她现在连个探望的人都没有,这牢里的狱卒们更是对自己避之不及。
绝望的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再看那孩子一眼,没想到第六天的时候,听狱卒说有人来探。
她从枯草里艰难地爬起身来,只见这牢房外面有一双厚底靴子。
是个男人。
她缓缓地将那枯廋得可怕的头抬起,见着眼前之人时,有些意外。
“怎么是你?”
苏公子当初原本是留在李大人身边做了个师爷,可后来李大人家后院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一个年轻男子,也遭不住,便辞了。
终究向现实低头,回了家去。
但没有听从父母的安排与门当户对的乡绅家小姐成婚,却收拾行李上京来,准备在这边谋生。
再一次被苏家除名。
当然,最主要的缘由,他还是放不下王桑榆,前来找她。
但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如今看着又廋又老的王桑榆,还有那双陌生的眼睛,他有些不敢相认。可想起王桑榆所经历的一切,看到她这副可怜模样,终究是心软,眼眶发了红,几乎是哭着说道:“你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那豪门大宅,岂能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他现在仍旧认为,王桑榆是被那秦家的人拐骗直至的。
毕竟原来的王桑榆又善良又天真。
却不晓得这里头的芯子,早就换成了那小小年纪却满腹歹毒的柳婉儿。
王桑榆以为,这苏公子是来笑话自己的,哪里晓得他居然满脸泪水。
她不指望自己还能有救,但是她的孩子怎么能让一个扇猪匠来养呢?难道往后跟着那老头一起去扇猪,一辈子做个低贱的人么?
于是心下顿时有了主意,只主动伸出手紧紧拉住苏公子的袍裾,“我没有法子,他们找到我,若是我不跟他们走的话,他们就要杀了你。你是晓得的,我一辈子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最大的老爷就是你爹,当时吓坏了,所以不得不听他们的。”
苏公子听得这话,顿时蹲下身,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王桑榆会忽然离开自己,原来竟然是被秦家所逼迫的。
王桑榆如今又廋又垂老,如今眼里又全是泪,那苏公子见了,哪里能不信她?
而她见着苏公子居然相信了,便趁热打铁道:“我当时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我来京城,后来到在船上我一直吐,我才发现原来是我有了身孕,秦家的人只当是那秦泊的,所以……”
她一个渔家女,打鱼出生的,怎么可能晕船?
这一句话,也成功地让苏公子一下紧张起来,喜极而泣,那个孩子是他的。
可是没高兴片刻,想起那孩子死得如此凄惨,向来还算善良的他便认为那秦家人着实该死。
将桑榆和没出生的孩子一直扔到了乱葬岗。再去别处抱一个孩子来,假意谎称是桑榆给秦泊生的孩子,这秦家彻头彻尾就满是算计。
毁了他的家,害了他的孩子和妻子。
这时,手背一阵冰凉,他下意识垂头,原来是被王桑榆给握住了。
只听王桑榆说道:“夫君,你听我说,孩子没死,我拼死在乱葬岗将孩子生下了,被一个老扇猪匠救了,那一代村子里你只需打听,就能找到他家。”
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便是如今苏公子的感受了。
一时也不觉得王桑榆的手凉了,整颗心都暖呼呼的,“当真?”
王桑榆笃定地点了点头,其实她也不知道那是谁给自己的信,里面说的是真还是假。
但是让这姓苏的傻子跑一趟,也无妨。
苏公子见她点了头,当即连忙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将我们的孩子接回来,亲自抚养。”
王桑榆颔首,眼里满是泪,“是个儿子,往后你还可以教他读书写字,一定会像是你一样出息的。”
苏公子满心感动,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可回头看到王桑榆如今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凄凉,“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王桑榆想着,就算自己被救出去了,这身体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所以拒绝了,“秦家虽害了我们一家,可那些下人终究是无辜的,就算你能救我出去,我也没脸继续活着,我如今只放心不下你跟孩子……”
说罢,呜呜哭起来。
临死到头,她在苏公子面前所展现出来的,还是个天真善良的女人形象。
她还继续说些话博取苏公子同情,狱卒便来催了。
两人依依不舍,好不可怜。
苏公子从牢房里出来,头一件事便是去寻孩子。
但是当苏公子看到老扇猪匠将孩子养得极好,他又忙着张罗王桑榆的事情,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就这样死了。
所以便没有马上去将孩子要过来。
能不能救是一回事,重点是去不去救。
倘若不去试一试,他往后一辈子里只怕都会愧疚的。
若是他早一点找到桑榆,早一些发现她被秦家的人挟持,那一切也许就不一样了,这所有的错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在宫里的孟茯一直关注着王桑榆的事情,知晓那苏公子在见过她一次后,就去了城外那村子。
不由得警惕起来,苏公子无缘无故去那里作甚?城外那么多村子他不去,偏去了此处,不是替王桑榆找孩子,还能是作什么?
可王桑榆怎么知道孩子在那里?难道当时老扇猪匠将孩子抱走的时候被她看见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问题。
除此之外,孟茯想不到苏公子去那个村子的其他缘由了。
知晓这孩子的,除了自己就是拓跋筝了,拓跋筝没理由去告诉王桑榆和孙公子,而自己在这宫里,也就前些天听柯子瑜说起王桑榆毒杀秦家满门的事情后,与玲珑提过。
玲珑一直和自己在宫里,当然不知道。
而且当时这殿里除了她之外,再无旁人。
如果一定要说有人的话,那就是李尚跟自己提过的那个镜卫了。
只是他一直藏在暗中,孟茯并未见过此人,但听李尚说他是镜卫里的老人了,应该不可能是他多事。
何况既然是镜卫,怎么可能去插手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所以孟茯也就没多想,毕竟王桑榆极其有可能就是柳婉儿。
如果她真是柳婉儿,能知道那孩子还活着,且如今在何处,孟茯一点都不奇怪。
反正在她身上解释不通的事情太多了,孟茯不止一次想过她是重生的或是灵魂穿越等等。
至于她如何得知这苏公子去看了王桑榆后,还去了那村子看孩子。此事还是全指望着柯子瑾帮忙。
每日柯子瑾必定来宫里看她,顺便看看李琮的母妃。
李琮的母妃也会过来,但她是个小心惯了的人,知晓祸兮福兮都是因为孟茯,又怕人家背后说三道四,所以极少过来。
而且不管如何,她始终是个长辈,断然没有她每天来玉簪宫的道理。
孟茯倒是想四处转一转,可还是那句话,战事未歇止,李兆也还没落网,所以她才夹紧尾巴做人,哪怕这玉簪宫里着实无趣,但也忍了下来。
唯独是觉得有些对不住玲珑,所以今日柯子瑾来,便劝着她道:“你还是与她出宫,不必再来了。”
玲珑前阵子出去了一趟,但不放心孟茯又回来了。
她也在这宫里待了些日子,实在是闷得慌,所以很心疼孟茯,“要不你也和我们一起出去?”
孟茯摇了摇头,“你出去吧,你先四处逛一逛,待我可以出宫了,你也好领我去玩。”
玲珑听罢,心说这样也好,便收拾行李,依依不舍辞别了孟茯。
她走了,孟茯反而觉得轻松了些。
玲珑最是喜欢热闹的一个人,整日和自己在这里,还不晓得多难熬呢。自己尚且还好,看看杂书什么的,还能打发时间。
所以玲珑走后,孟茯又翻出那些还没看完的书本,厚厚的一大堆垒在桌上。
当晚却迟迟不见李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