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离第六分局不远,在格林威治村的一家熟食店,坐着两个普拉斯基。
第六分局是托尼·普拉斯基的驻地,这对双胞胎兄弟经常来这里。
他和罗恩喝着厚杯子里的咖啡。杯子厚,摔下来的话就不会摔碎那么多,而这种事在这家饮食店时有发生,稀里哗啦很大声。
不过,罗恩的杯子有个心形的缺口,就在杯缘处。他每喝一口,都提防着尖利的边缘。
“好了,”托尼说,“只是要弄明白怎么回事。你在开展一项没有获得批准的秘密行动,自己掏钱当毒资,虽然你没买毒品,或者买了也在事后立即冲掉了证据。你没有重案组或紧急勤务小组的支援。就这些吗?”
“差不多。哦,是在纽约最糟糕的区域。从统计数据来说。”
“一团混乱再加上这一点,很好。”托尼说。
人们时不时把目光转向这对兄弟。他们对此已习以为常,他们是同卵双胞胎,身穿几近相同的制服。托尼要多几个装饰物。他是哥哥。
大七分钟。
阿米莉亚·萨克斯跟罗恩说过,当他去跟毒品沙皇奥登会面,以查明这人跟巴克斯特有什么关系,以及这种新型毒品卡炽的情况时,他得找人保护自己。
普拉斯基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托尼。
“那么,你做这些是为了林肯?”
罗恩点头。托尼已经知道的情况,没必要再重复。在头部遭受损伤之后,罗恩本来会走人的,如果莱姆没有让他留下来——说得很直白,打起精神,回去工作。莱姆没来“瞧瞧我”这一套:我,残疾人,仍在抓坏蛋呢。他只是说:“菜鸟,你是个好警察。如果你坚持下去,你可以成为一个非常出色的犯罪现场调查员。你知道,你是别人的依靠。”
“谁?”这名警察问,“我的家人吗?我可以另找一份工作。”
莱姆的脸扭起来,只有林肯·莱姆能用那种方式扭脸,也就是在别人没听懂他说的话时。“你以为是谁?我说的是受害者,因为你在做公关工作或什么狗屎玩意儿,而不是在这个领域去现场走格子,他们就要丢掉性命了。必须要我一个字一个字告诉你吗?打起精神,回去工作。这是我最后的建议。”
因此,罗恩·普拉斯基回去工作了。
“你有什么计划,你去见这个奥登?等等,那不是一个神或什么吗?好像是德国的?”
“我想是斯堪的纳维亚语。拼写不一样。”
“那就是说,他来自挪威?那不就是挪威语里的吗?”
“我不知道。”
“哦,计划呢?”
“我弄到了某个人的名字。有个小子知道他在哪里活动。”
“斯堪的纳维亚毒贩奥登。”
“你在听吗?我是认真的。”
“继续说。”托尼说,摆出严肃的样子。
“我去见奥登。我会说我认识巴克斯特。他打算帮我牵线认识他,认识奥登,不过巴克斯特被抓了。”
“牵线要干吗?”
“那只是找机会搭上话。然后我会买点货,买卡炽这玩意儿。超级毒品。我逮住他,你冲进来。成了。我们开始谈判。他告诉我们巴克斯特都干了什么,我们就放他走。我敢保证,巴克斯特给他提供了资金。我把这事告诉林肯,他会意识到巴克斯特是个危险的浑蛋。不是说他该死,但他也不是只羔羊。林肯就不会退休了。”
托尼皱着眉头。“这可算不上什么计划。”
罗恩也朝他皱眉。“有什么别的想法?我洗耳恭听。”
“只是说说。不算什么计划。”
“所以呢?”普拉斯基问,“你来吗?”
“管他呢,”托尼咕哝道,“过去这几天,我可没拿我的工作、我的养老金、我的名誉和,还有什么?哦对,我的生命去冒险。为什么不来呢?”
“这是干吗?”
尼克问的不是萨克斯,而是她的支援者,一名穿制服的警察,这人从厨房走出来,是个瘦削的非裔美国人,从八十四分局被借调过来。他从这个男人的外套口袋里拿走一把史密提无击锤点三八手枪的时候,朝萨克斯扮了个鬼脸。
“那个,等等,我可以解释。”
萨克斯皱着脸。单单这把枪,足以让他被关个五年。她以为他要更聪明一点。
“手铐?”
“对。”萨克斯回答。
“嘿,你没必要……”尼克的声音弱了下去。
巡警把枪递给萨克斯,然后把尼克的手反铐在背后,扶他站起来。她退出子弹,把枪装进证物袋。子弹用另一个袋子装着。她把东西放到桌上,尼克根本够不着。
“我准备上报的,”尼克咆哮道,声音拔高,显出罪恶感,正如萨克斯想到的那样,“这把枪,我打算上交的。我没有携枪。”
不过,嗯,他差不多就是携枪了。
“你不明白。”他继续说。气急败坏。“我一直在街上,想找到那个人,我跟你提过的,他可以帮我,可以证明我的清白。我来到雷德胡克,有个家伙突然冒出来,拔出那把史密提,准备抢劫我。我从他手里夺走了枪。我不能把枪扔掉,可能有哪个小孩会捡到。”
萨克斯甚至连谎言都懒得揭开。“乔恩·佩罗内。”她开口道,顿在那里。
尼克完全没有反应。
“你去见佩罗内的时候,我们有个小组守在他的办公室外面。”
这人努力理解这话的意思。然后他说:“嗯,对,佩罗内,他就是那个人,知道有关唐尼的信息。他打算做些调查,找到他需要的东西,证明我不在劫持现场附近——”
“尼克,我们逮住了拉尔夫·塞维尔,佩罗内的打手。你们俩派去杀弗雷迪·卡拉瑟斯的人。”
他嘴巴微张,眼睛扫视整个公寓。她想到了弗农·格林菲斯的鱼缸里的小鱼。
她又说:“我们有两个人跟踪塞维尔到了商城,你让弗雷迪在那里等你。在车库,他朝弗雷迪靠近,他们就把他抓了。他把你们俩都出卖了。”
“但是——”
“塞维尔告诉佩罗内他干掉了弗雷迪。这是在演戏。佩罗内不知道我们逮住了塞维尔,弗雷迪暂时处在保护性拘留之中。”
尼克仍是一脸不屈不挠的表情。“撒谎,那狗娘养的在撒谎。塞维尔,他是个笨蛋。”
“够了,”萨克斯轻声说,“够了。”
听到这话,尼克立刻变了。他变成了一匹狼。“你怎么会派一个小组去佩罗内的地方?胡说八道。妈的,你在唬人。”
她看着他暴怒的样子,眨眨眼。他的话如同刀子扎过来。“我们知道你很聪明,会在车库换车或把我们引开。那晚我不是在这里过夜吗?你睡着后,我在你的手机上装了跟踪软件。我们跟踪你到了佩罗内的地方。我没法拿到搜查令,我们没法听到你和佩罗内的谈话。但塞维尔告诉我们,那时你的确在格瓦纳斯河附近劫持了阿尔冈昆公司的卡车,并且的确用手枪柄殴打了司机。唐尼跟这事毫无关系。你要案卷的原因是:最后无论是谁得到了被劫持的药品,你要从他手上拿到你的钱。”
沮丧之中,肩膀一塌,他又变回可怜的样子。“要是回去,我就没命了,阿米莉亚。要么自杀,要么被别人杀。”他的声音哑掉了。
她审视着他,从头到膝。“尼克,我不想让你回去。”
他如释重负,就像受伤的孩子被母亲搂在怀里。
“谢谢。你一定要理解。几年前发生的事。我不想干的,劫持的事。你知道,我妈生病了,唐尼又有问题。所有的货物都有保险。那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
萨克斯的手机嗡嗡响了。她看一眼屏幕,回了一条信息。一会儿后,前门开了,走进来一个高高瘦瘦、深色皮肤的人。他身穿棕色西装、黄色衬衣,系着艳丽的深红色领带。颜色或许不协调,但衣服很合身。
“哎,瞧瞧这里,瞧瞧这个。逮到你了,不是吗?”他伸出长手指,摸摸黑白夹杂的短发。
尼克面露苦色。“该死的。”
联邦调查局的高级特工弗雷德·德尔瑞,因为好几件事而出名。其一,爱好哲学,他在这个学科的学术界小有名气;其二,古怪的时尚选择。然后就是,他那与众不同的用词,有“德尔雷式谈吐”之称。
“行了,尼克先生,想想你刚从监狱出来,你一直在做一些顽皮的坏事呢。”
尼克闭口不语。
德尔雷把一把椅子转过来,面对椅背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他,目光甚至比萨克斯的还要锐利。
“阿——米莉亚?”
“弗雷德?”
“我可以开始了吗?”
“按你的需要来吧。”
德尔雷把手指拢成圆锥状。“感谢伟大的纽约州,萨克斯警探利用她所被赋予的权力,在此会因为一大堆事逮捕你。至少,我想到了很多,我敢打赌她也是。嘘,嘘,你的嘴巴不要那样子,不要说话。我在说。她要逮捕你,然后经由她的头儿和我的头儿,以及一路往上的头儿们的许可,你要为我效力,你就喊我联邦政府的雄鹰吧。”
“你在——”
“嘘,嘘,你没听明白这部分吗?你要给我当ci,秘密线人。哦,你会是一个多么好的间谍啊,当过警察,做过囚犯。计划是,你替我们卖力。大概为期五年,做你该做的事,就是我让你做的事,而且全都很快活。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先被软禁,不久就成为自由身,给沃尔玛当迎宾员。如果他们肯雇用犯过重罪的人的话。这事得查一下。”
德尔雷以前做过卧底特工,现在是东北部最重要的线人掌管者。
“你想要佩罗内。”尼克点点头。
“啊哈,那小子的吊带裤保镖,塞维尔,已经把他烤得又香又脆。他只是个开始,一道开胃菜,开胃菜。我们还要向前向上走,全世界都在等着瞧呢。现在,我想听到,我只想听到:是,长官,我愿意。我不愿意,我就会紧紧捏住你生活的某些部分,而你又不想有手指印抠进去。在这一点上,我们达成一致意见了?”
一声叹息,一个点头。
“真开心。但是……”德尔雷说,他那深色的脸庞愤怒地歪扭起来,“听不见你说话,更重要的是,麦克风听不见。我们从中得到的,可比《单身汉》和《幸存者》的组合套装还要多。”
“我干。我同意。”
萨克斯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另一名警探,那人坐在外面的便衣警车里。“需要送到中央看守所。”她看着尼克,宣读他的权利。“要律师吗?”
“不要。”
“好决定。”
警探来到门口,是个结实的拉美裔女人,萨克斯认识她好些年了。这女人叫丽塔·桑切斯,朝萨克斯点点头。
“丽塔,带他去城里。我马上过去处理文书工作。还要给检察官打个电话。”
女人冷冷地看着尼克。她知道他们的关系。“好的,阿米莉亚,交给我来办。”她那语气的意思是:天哪,亲爱的,真是难过。
“阿米莉亚!”尼克在门口停住,桑切斯和那个穿制服的警察慢下脚步,“对……对不起。”
什么是极致的恶?
她越过他望向警探,点点头。尼克被带离了公寓。
“这是什么?”弗雷德·德尔瑞问,朝尼克之前拿着的健身包点点头。
萨克斯拉开包的拉链,拿出一幅画。啊,她深吸一口气。这幅画跟她多年前喜欢的一幅画很像,一幅她特别想要却买不起的画。她记起那个冰冷的星期天,在布鲁姆和西百老汇吃过早午餐后,他们在苏豪区的画廊看见了那幅画。她记起那天晚上回到公寓,雪花敲打着窗户,暖气片咔嗒咔嗒响,她躺在尼克身边想着那幅画。很遗憾,她没能买到画,但作为一名警察,她要比工作赚钱多、可能会当场甩出信用卡把画买走的人快乐很多很多。
“我不知道,”她说着把画放回了包里,“不清楚。”
然后,她转过脸,擦掉右眼角的一小滴泪水,坐下来把剩余的报告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