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誓言
这座历史悠久的贝拉角小镇,位于意大利科莫湖的人字形湖区中。
一位野心勃勃的罗马总督,尤利乌斯·恺撒,曾经派遣成千上万殖民者从南方来到这里,其中包括很多西西里岛希腊人,彻底改变了这里的语言和自然环境,使这里与国家北部大相径庭。
维吉尔的著作《埃涅阿斯纪》,是大多数四年级拉丁语学生的噩梦。他曾经就在这片土地上居住和写作,之后的小普林尼也同样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痕迹。
在帝国时代,这一地区从未能摆脱战争的侵扰——驻守士兵抵抗野蛮人的入侵,以阻挡对德国的入侵。公元九年,成千上万士兵行进至贝拉角,他们都自傲于罗马帝国的庞大和无敌,却在这里遭受重创,这场残忍无情的战争就是著名的条顿堡森林战役。
如今的贝拉角已经不再具有如此突出的世界级地位,不过它在一个领域仍然备受推崇:有很多人把这里看作全欧洲最理想的婚礼举办圣地。
如今,林肯·莱姆和阿米莉亚·萨克斯就要亲自体验一下传言的真伪了。
他们此时分别坐和站在贝拉角市长面前,在公社华丽的市政厅里,四周装饰着从附近山里采摘的蓝色龙胆草和白玫瑰。
通常情况下,一对夫妻不会在服饰选择上花费太多时间,但今天不同。萨克斯身穿一件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及地一字领露肩长裙,肩膀和下摆饰有花边。莱姆则身穿深灰色套装,白色衬衫和黑色丝质领带,上面的纹饰看起来像是某种抽象设计,而实际上,那是火药残留物的气相色谱仪图表——这是他犯罪侦查学课的学生们特地定制的礼物。
两人身后是出席的宾客:当然,首先是托马斯·莱斯顿,莱姆的助手;莱姆在纽约警察局多年前的搭档朗·塞利托以及他的女朋友瑞秋;罗恩·普拉斯基,一位年轻的巡警,他经常与莱姆和萨克斯合作(他的技能迅速提升,早就超过了目前的职位,只不过他的昵称仍然是:洛基);萨克斯的母亲,罗斯;莱姆在实验室最得力的帮手梅尔·库柏以及他美丽的斯堪的纳维亚女友。这场派对的最后来宾是帕姆·威洛比——千钧一发之际被萨克斯从国内恐怖分子手中救出的年轻姑娘(不用说,在她前面的是她母亲),她现在也是萨克斯的异姓妹妹。
市长看起来受过良好的教育且魅力十足,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来登记的一对。身旁负责翻译的是一位身材修长、大概四十岁的英俊男子。他剃了光头,一只耳朵上戴着时髦的耳环。现在,市长正在向莱姆和萨克斯解释在意大利举行婚礼的所有步骤,不时会严肃地加上一句市民需遵守的法律规定。市政厅内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张近两个星期的婚礼安排表,不过由于新郎和新娘都是美国公民,他需要讲解一番(莱姆想要了解具体要求。之前来登记结婚的爱侣是否有过临时改变主意?或是来场决斗?是不是时常出现伪造身份的问题?这些可比关心举行婚礼时可能有的障碍要有趣得多)。
接着,市长开始举行民俗仪式,他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在这个古色古香的大厅里回荡。
莱姆和萨克斯认真考虑过自己撰写婚姻誓言。采用米兰达权利的点子简直令他着迷——不过,这当然只是理论性的想法,毕竟“有权保持沉默”和“要求律师到场”这样的话用在一段意味着永久缔结的婚约誓言中听起来确实不怎么妥当。
更何况,他和萨克斯都坚信,不论是从专业还是从个人角度来讲,按照奥卡姆剃刀定律就是越简单越好。
所以,当回答市长的问题时,他们决定采用最流行,而且也是最有效率的:“我愿意。”
仪式结束后,人群聚集到宏伟的弗朗西斯科别墅,这座古堡坐落于湖畔。
晚餐安排在放置了供暖器的露台。时至九月,已是典型的北方气候,远处错落有致的绵延山脊尽收眼底,充满松树香味的空气潮湿而寒冷。主菜是来自广阔湖畔的鲜鱼和当地的特产——令人怦然心动的浓稠玉米粥,正在旁边的大锅里咕噜噜煮着。这种传统玉米粥令莱姆印象深刻,在平底锅里配以调味酒——拉格尔,在主菜后上桌。尽管这种汤饮在烹饪的过程中已经将酒精成分蒸发殆尽,莱姆还是找到了变通的方法:饮用之前在里面又加入了格拉帕酒。
餐后所有人都移步连接露台的小宴会厅,空气中充斥着温暖的气流和托马斯安排的音乐合集。祝酒之后,在罗斯·萨克斯和她的女儿的鼓励下,宾客们纷纷走下小舞池。
莱姆看着眼前的景象会心地微笑。最近与一个杀手交锋后,塞利托正在缓慢恢复中。萨克斯热情高涨,但也同样十分小心——她不久前刚刚接受了关节炎手术。瑞秋跳得很不错,她绕着塞利托旋转,时不时和着节拍击掌。不过舞池中的明星当属库柏和他的高个子金发女友,她曾经是职业交际舞舞者。他们并不显眼——在傻瓜朋克的音乐里跳着狐步舞(天知道他们都是谁,莱姆曾经如此评价)——不过观看专业人士表演总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从任何一方面都可以这样说。
当然,莱姆则一直坐在不远处。
不管怎样,他都会这样待着,就算他曾经能够行动时也是一样。
夜色渐浓,黄色、白色和蓝色的灯光在宁静的科莫湖面上反射着柔光。
莱姆已经不想再祝酒了,不过,在晚会结束之前,当看见罗斯·萨克斯手拿香槟走到台前时,他露出微笑。她示意大家静一静,“我只想说一句,并不想夸大其词,不过,阿米莉亚,林肯:是时候了。”
他们举杯,然后她再次坐下。
奥卡姆剃刀定律,莱姆心想,然后朝她眨眨眼。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蜜月是颠倒的。
莱姆的行动不便使旅行变得困难,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和萨克斯会在贝拉角,而参加婚礼的宾客们则会暂时离开,去库马约尔进行短途旅行,那里有非常棒的滑雪场和位于勃朗峰阴影中的休息区。当然了,这其中不包括托马斯,随时待命的托马斯。
于是,第二天早上,萨克斯下楼去引领大家登上等在酒店入口拱门处的斯宾特房车,而莱姆则在房间里。他观赏着错落的群山,宝石般闪烁的湖畔和绵延数英里的碧蓝色水面。
然后他立刻回到电脑前,打开他正在为《应用法医科学杂志》撰写的文章。
这要比观赏风景有趣得多。
二十分钟后,他抬头看了看,注意到两件事:第一,现在仍然是早上,来杯格拉帕酒实在太早了(这是托马斯的观点,当然,酒瓶都在他手中,而不是莱姆这儿)。还有,第二,萨克斯怎么还没回来。他只是出于好奇,而非担心——她身为一名纽约警察局资深警探,而且裤子口袋里随时都放着一把弹簧折叠刀,不太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
何况不管怎么说,这里是贝拉角。
他又把注意力转到文章上,因为在口述中的“which”后多出一个不必要的逗号感到生气。
又过了十分钟,萨克斯回来了。他看着她,莱姆感觉到她正在思考什么。
他知道,那并不是什么麻烦。实际上,她的眼中闪着光。她为两人倒上咖啡,朝托马斯所在的阳台瞥了一眼;托马斯正在读书,她迅速地给他加了一点白兰地。
嗯,很想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她递上咖啡,然后坐到他旁边,开口问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做些私人侦探类的工作,莱姆?”
“为什么?”
她看起来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萨姆·斯佩德,菲利浦·马洛。”
“是谁?”
“赫尔克里·波洛。”
“啊,我知道他。我也是一名顾问。这是一样的,不是吗?”
“你是作为警方的顾问。我的意思是工作,好吧,私人性质的;为一些普通人,一些女人。”
莱姆停顿了片刻之后问:“我会考虑一下。”
“波洛?”
“不是。如果‘侦探’这个词在私家侦探这个称呼里指的内容和侦查指的一样,而大写的‘i’——我——就是侦探这个词的首字母的话。为什么你现在会提到这个呢,萨克斯?”
“好吧。刚才我送每个人离开后准备回房间,这时一位女士在会客厅拦住了我。你可能已经见过她了。她和她的丈夫还留在这里。很漂亮,金色短发,中等身高,三十多岁,美国人。”
这样的人在这里有好几打,这个镇子很大。“她拦住你,然后呢?”
“她在昨晚的婚礼上看见了咱们,于是询问关于咱们的事。看起来有人告诉了她你是谁,所以她想知道咱们是否可以帮助她。”
“也就是当个私——家——侦——探?”
“没错。”
“既然你现在在这里,跟我说了这个故事,说明你已经被提起了兴趣。”
萨克斯说:“我知道咱们正在度蜜月。可是你已经欣赏了这里的景色,这里也就这样了,不是吗?”
他看着窗外点点头,已经开始对眼前这被认为是意大利景色最优美的地方感到一丝厌烦。他用他的方式表达出,我同意你的说法,萨克斯。“好吧,咱们下一步要干什么?”
此时响起敲门声。
“看来她已经到了。”
“我很担心我的丈夫。”
克莱尔·邓宁此时就坐在露台。她同样对周遭的美景不太感兴趣。
萨克斯已经听过她的故事,于是说:“你为什么不向林肯介绍一下背景情况呢?”
这位身材苗条,有运动员般身形的女士解释说,她的丈夫为jdz系统工作,这是一家医疗设备公司,总部设在加利福尼亚的圣克拉拉。理查德、克莱尔和jdz的另外三名员工一同来到这里监督公司旗舰产品的安装工作,机器会安装在科莫的综合医院里,距离此地大概有四十分钟的车程。克莱尔经营一个家居装饰网站,这样她随时随地都可以工作,所以她经常和理查德还有他的助理一起出差,他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公司的其他雇员都住在靠近医院的普通旅馆,不过因为理查德和克莱尔的结婚周年纪念日就在这几天,他就预定了这里的套房,时间是他们在意大利的这两周。
“可是就像我告诉您妻子的那样,理查德最近行为很奇怪。通常情况下,他人很随和,为人开朗。可……”她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变得急促,“那天他说他要去见查理,那个欧洲销售主管,然后他出去了几个小时。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查理当时人在罗马。理查德从来没告诉过我他们没在一起。而且他后来又出去了几次,说是去科莫的医院了,但是我打电话过去时他根本不在那里。
“而且他收发短信时都会躲起来。当时我俩就坐在酒吧的沙发,我感觉到了他手机的震动。他没有立刻理会,不过一分钟后,他就起身说去洗手间。只是,你们也见过那条主走廊了吧?”
莱姆有印象:“很多镜子。”
“没错。他不知道我能够看见他。他并没有进洗手间,而是去了走廊,读取并发送短信去了。然后他就回到酒吧,那之后他一直心绪不宁的样子。”
克莱尔倾身向前,“现在,显然是那个男人没有把他的妻子带到科莫湖度过他们的周年纪念日,他骗了她。我担心还有其他什么事。jdz的系统如今是医疗界最热门的产品之一。基本上讲,它用于完成绝大多数诊断测试,如今,大多数实验室借助它把分析时间缩短到一半甚至十分之一,有时甚至更短,仅需几秒钟。”
她伸手从自己的提包里取出一本公司手册,封面恰如其分地描绘了统计学上的医疗人员组合——黑人、白人、亚洲人——面色愉悦地专注研读面前拉丝钢制复杂机器的显示数据。莱姆用他能活动的右手快速翻到一页,看着上面列出的该装置能够进行的检测。
·全血细胞计数(cbc)
·网状细胞计数
·外周血涂片
·血红细胞沉降率
·莫图尔斯基法
·纤维蛋白降解产物
·凝血蛋白水平
·血小板功能
·血流时长
·血小板聚合
·高凝试验
·蛋白质c
·蛋白质s
·活化蛋白c耐药性
·凝血酶原图变
·抗凝血酶iii水平
·xa因子
·循环抗凝剂
·血红蛋白电泳
·海因茨体
此外还有几十条。列出的这些检测对莱姆来说毫无意义,不过结论却很明显:任何能够做这些检测的机器,都打破了纪录,具有重大发展意义。
“这正是我担心的。”她的眼睛里噙满泪水,“当几年前理查德开始为jdz工作时,他曾经告诉我,我们必须要谨慎小心。他之前工作的每个公司——电脑公司,供暖系统,电气用具——比起这家医疗器械公司,那些都是小角色。金钱总是具有惊人的力量。他告诉我说,会有间谍——商业间谍,为竞争对手伺机窃取公司的商业秘密。他们会闯进我们的车或者我们的家里。”她用惊讶的语气轻声说,“他们会为了商业机密或者破坏设备去贿赂雇员。甚至会去勒索或者拷打他们。这就是我害怕的事。他当时离开去见了什么人,也许去交出信息或者接受指令,或者别的什么事。”
“我和他的助手是好朋友,她叫萨伦,我们昨天一起做了水疗。当时周围没有人,所以我就向她打听。她告诉我,不久前她确实看见他在一次会议上和几个竞争对手交谈。但是她绝不相信他会背叛公司。之后她还补充说,她也觉得最近理查德的行为有些古怪,像个隐士,她是这么说的。”克莱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得承认,您确实没有义务帮助我,可是……”
萨克斯说:“如果你去找警察,而他真的泄露了商业机密,那么他就得进监狱。”
“正是如此。如果我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就可以和他谈谈。如果我能够说服他退出——我一定会这么做,我们就能想出某种解决办法。他非常聪明,也可以再找到其他工作;但是如果他已经做了错事,而且被抓住了……这一切就会毁了他的事业。”她又看了一眼莱姆,落下泪来。
萨克斯靠近她,用手臂挽住这个女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克莱尔不停地摇着头说。
“没关系,这没什么。”萨克斯说。
莱姆对眼前的戏剧性场面毫无兴趣。他转头去看阳台外面的景色,不过随即就闭上眼睛,他不想再看这些了。萨克斯说了些什么话,也许是在问他的想法,但是他根本没注意听。
一分钟后,他睁开眼睛:“你的丈夫,他去秘密会面时是开自己的车吗?”
“是的,是我们在米兰租的一部车。”
“他现在在哪儿?”
“在会客室,正在等萨伦。至少刚才他是在那儿。”
“他是否知道我是谁?”
“可能他只知道您是一位……”说到这里,她礼貌性地停住话头。
“昨天在这里举行婚礼的一位坐轮椅的人。”
她红着脸点点头。
“他平时关注关于犯罪的新闻吗?我会出现在一些这种新闻里面。”
女士微笑了一下。“理查德?他是一个科学家。通常他只会阅读医药业时事通讯和博客,以及那一类的东西。”
“我们会找个机会聊聊。好吧,这就是我们的计划。我会去和他谈谈。”
萨克斯笑了起来。“聊什么话题呢?你吗?不要以为我没注意到你想要下套时才会有的那些微妙表情。”
莱姆咕哝了一声:“不,我要做的事就是让他一直忙着,这样你们两个人就能去搞点间谍活动。”
当莱姆驱动轮椅到那个男人身后时,女士则穿过酒店会客室,向另一端的门口走去。“抱歉,打扰一下。”他出声道。
他们转过身来。理查德·邓宁看向莱姆,他神情愉悦,像个心不在焉的历史学教授;他面色慵懒,长相英俊,眼光锐利,笑容亲切。他没有在意这架轮椅,而是点点头:“您好。”
“您不认识我,不过我刚刚在大堂见过您的妻子。”
莱姆回忆起来那位助理叫作萨伦。萨伦说:“您肯定记得,理查德,这位是昨天在这里举行婚礼的男人。”萨伦并不适合这种工业工程师式的陈词滥调。尽管她身穿保守的套装并且戴着哈利波特式的圆眼镜,她的头发长到遮住一只眼睛,像电影明星那样,她的香水味富有异国情调,脸上的妆容也十分精致。
“哦,是啊,当然。”
“林肯。”莱姆说,意识到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做过自我介绍。他抬起手与理查德握了握。
理查德说:“这位是萨伦·汉德勒。”
她也与他握手。
“我很抱歉来打扰。不过克莱尔和我的妻子聊了几句,她提到您在一家医疗设备公司工作。”
莱姆看向他们身后,在那一头的停车场里,他能够看见萨克斯和克莱尔正在打开门,然后动作迅速地钻进一辆车。
理查德说:“的确如此,我们来意大利正是为了在科莫一台的安装。”
那个词不是名词,莱姆心想:“安装。”不过他只是说,“克莱尔也描述了您正在负责的项目。我没有听得很仔细,可是听起来相当,是的,具有革命性。”
理查德点头说道:“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萨伦用所有三十岁的助理都会有的热情语气说:“我们今年已经输出了二十一台。明年我们可以再卖出四十台。”
“恭喜。”
在外面,理查德的车门还是敞开的。莱姆强迫自己不再看向那边。他说:“您也能看出我的脊椎受损吧。”
“c-6?”萨伦问道。
“4。”
“真的?您的移动性很好。”
“做了几次外科手术,加上一些康复锻炼。不管怎么说,我问过克莱尔您的公司是否有与脊髓损伤相关领域的项目。她对此并不了解。”
理查德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们没有。”他停顿了片刻,“这种医疗商务……说到底,它还是生意。也许我不应该对您说这些。我肯定您对医疗上的知识知道的和很多医生一样多。像我们这样的公司只负担得起广泛基础的治疗方法或医疗设备的研发。sci并不像糖尿病那样常见。”说着耸耸肩,“也许等我们的规模再大一些。”
“您的妻子曾说这种设备不仅仅应用于诊断性分析。”
“差不多,多合一型。”
莱姆说:“就像宇宙统一理论。”
萨伦笑了起来,她看向理查德:“我喜欢这个说法。也许咱们可以把它写进广告里。”
“你们可以用。这并不需要版税。”莱姆向她身后迅速瞥了一眼,他看见克莱尔和萨克斯已经关闭车门,正在返回酒店这边。他安下心来,现在他可以结束这场闲聊。“好吧,感谢你们和我聊了这么久。”
萨伦看了看周围。“克莱尔有没有说过她去哪儿了?我希望她能和我们一起去科莫吃午饭。”
接着,莱姆以最好的卧底特工的工作方式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只要能够避免,特工是绝不会提供任何信息的。
“也许就来一口。”莱姆对侍者说道。
他点了格拉帕酒。不过要限量,感谢上帝,好在侍者似乎听不懂这个量词。
萨克斯正喝着可乐,用她刚学会的点单方式。“加冰,不要柠檬。”意大利人似乎习惯用柠檬增加可乐的口感。这并不是她习惯的口味。
“事情进行得怎么样?”莱姆问道。
“克莱尔大概会是个糟糕的警察。”
“太紧张了吗?”
“要我说,简直就是墨西哥跳豆,不过呢,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指的是什么。所以,好吧,是紧张。不过我们从理查德的gps里找到四个她觉得可疑的地点。他去那些地方的时候,都说自己人在科莫,但事实上那几处都在科莫相反方向。我会去查查那些地点,看看能有些什么发现。”
她给他看了一张照片,那是克莱尔在商务中心用办公室的纸打印的,不过照片质量还不错。内容是理查德用胳膊环绕着克莱尔,旁边还有jdz系统的另外三名员工,背景是湖水。“那是萨伦,查理和蒂姆。”这张照片没有上传价值——克莱尔的眼睛是闭着的,查理正要打喷嚏,好像是阳光正好直射萨伦的脸上,导致她皱着眉侧向一边;而蒂姆则正盯着后面那个拍照的人,表情很不愉快。不管萨克斯把照片拿给谁看,只要对方之前见过他,都可以轻易认出他。
莱姆对萨克斯说:“你能应付意大利语吗?”
“当然,不行。”她笑了起来,“不过私家侦探就要习惯这种事,对不对?”
“波洛。”莱姆回答。
理查德·邓宁的第一个秘密目的地距离贝拉吉二十分钟车程,那是一个靠近马格雷利奥的小规模商店街。
这一带的新旧店面混杂在一起:除了两个小酒馆和两个酒吧,还有一家传统食品杂货店,一个满是灰尘的五金店,一家卖时装和女性内衣的精品店(米兰,作为欧洲时尚中心,离这里并不远),还有一家宠物店。
逻辑上他只有可能去的是酒吧和餐馆,他可能在那里秘密地见过某人,所以萨克斯现在就在这些店面转悠,出示她的警徽并提问,尽力寻找可能见过“这个人”的人。当然,她的金色警徽在这里毫无法律效力,不过她也发现,意大利人都会倾向于尊重权威;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喜欢阴谋论。一位美国女警官——身材高挑,还很漂亮,还不止如此——她在四处询问一个狡猾的嫌疑犯,这可真是……好呀,好呀!我会尽力帮忙的!
可惜没人能给出有用的回答。
那张理查德·邓宁的照片只换来不断的摇头和各种版本的“我很抱歉”。
她又花了十五分钟走到路的尽头,这是贝拉吉的东南方向,理查德曾经在一家大型综合商店停留过,这里售卖火腿、意大利面、奶酪和葡萄酒。而且它里面也有酒吧和餐馆,看起来像是邓宁会停留的地方,可惜这里也没有人认得他。里面还有一家烟草店,是那种在意大利到处都有的贩卖烟草的小商店或报摊。这种商铺也售卖预付费手机和电话卡,这是间谍用来联络的理想工具。
遗憾的是,在这里还是一无所获。
萨克斯回到租来的丰田车里——这是一辆小排量的轿车。好在这部车配备了手动变速箱,于是她可以最低限度地在这种村庄蜿蜒的道路上玩漂移。在这样的路上,看起来是不存在限速的,甚至连挡在路中央的羊群或牛群都不曾出现。
作为私家侦探,她的第三个目的地和之前两个截然不同。
所在地点是莱科城镇外围。莱科是一个有九万人口的中等规模的意大利城市。这一次,地址是一个位于小型商铺中间的小仓库。这里的窗户没有透出光线,里面大部分地方都是空的。尽管如此,她还是去敲了办公室的门。和预期的一样,没有人回应。
她绕到后面,发现有一道后门,门并没有上锁。她走进去,打开了灯。
脏乱不堪的空间里满是木质板条箱,一大堆切割开的纸箱和几桶包装材料。货架上堆放着瓶瓶罐罐——润滑油、清洁剂、工具和其他一些小商店常见的东西。她走到办公室的门边,往里面张望。在那边,她看到了监控摄像头。她感觉这个东西肯定多年没用过了,不过万一有用呢?
萨克斯折回仓库的中心区域,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莱姆?”
“找到了些什么?”
“前两个地点都一无所获。我现在正在仓库这边,这里的后门是开着的。”
“萨克斯,可别因为这事进监狱。”
“我为了找洗手间而迷路了。”
“你认为理查德有可能在那见过什么人?”
“也许。这不太合情理,真的不太合情理。”
“那里面有什么?”
“有些箱子,仓库该有的那种;还有老鼠。”
“老鼠?”
“几只死老鼠。”她正看着几只小小的死老鼠。
莱姆语气变得更关切:“它们是怎么死的,萨克斯?你不会不小心吸入或者接触过什么东西吧?想想那些煤矿里的金丝雀吧。描述一下那些死老鼠。”
她低头靠近一只:“看起来是流血而死,虽然没有发现什么外伤。而且好像死之前很狂乱。”
“听起来像是无机物三氧化二砷。在美国,这个东西已经不被允许用在灭鼠药里了,不过意大利这边的情况我不清楚。”
“我闻到一种很浓烈的甜味。”
有些毒药带有这种具有迷惑性的令人愉悦的芬芳。氰化物闻起来像杏仁,那种气味会让你在前几分钟内感到愉悦,随即就会痛苦死去。
莱姆说:“砷化物是无嗅无味的,所以你闻到的应该是别的什么东西。不过这个地方可能是因为使用烟熏法才关闭的。我想你最好出去,萨克斯。”
她听取了他的意见,走到外面,顺手带上门。她说:“理查德会在这里停留也许有个合理的理由。你能不能问问克莱尔?这里叫阿内洛仓库。”
“我会查查看。”
他们挂断电话,她在这片荒废的地方四下看了看。这里的风很大,很冷,一切看起来摇摇欲坠,充足的阳光也不能让这个地方看起来稍微舒适一点。前不久在那不勒斯,她和莱姆办案时,她腰上还带着九毫米口径的伯莱塔。此刻,她开始怀念那把武器的重量带来的安全感了。
五分钟后,她的手机振动,于是她接起电话。
“莱姆。”
“是死胡同,与那些老鼠没什么关系。克莱尔查了理查德放在房间的所有文件。她找到一份蒂姆写的备忘录——那是jdz雇员的名字吧?备忘录是写给仓库管理人的,质询这地方的安全性。不管怎么说,理查德到那里去是有正当理由的。”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线索,莱姆。还有一个停留地点,在莱科市中心。我大概一小时后回去。”
他们挂断电话,萨克斯穿过杂草丛生的路面,走回停车的地方,一边走一边蹭掉脚底沾到的污物。在这附近转悠时沾到砷化物可不是什么好事。
二十分钟后,跟着gps礼貌的女性导航声音,她把车停进莱克市中心的停车场。这里连接着一个快捷酒店,酒店是六十年代风格,不过还算干净整洁。
她来到前台,微笑着出示了她的警徽。然后拿出那张照片。“打扰一下,您见过这个男人吗?”
他也回以微笑,尽管和她的微笑不是一种性质。“你不是意大利警察。”
“对,我是美国警员。”
“是啊,我觉得也是。我不是在问你这个。如果我还要再说点什么,那就是,这里是莱科,我可爱的城市,是在意大利境内,又不是在美国。所以除非你回去叫一名意大利警官过来,否则我爱莫能助。”他转身去整理手头的纸张,尽管那些纸看起来根本不需要整理。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走进酒店附属的小酒吧。一位身材消瘦,留着大胡子的酒吧间招待朝她礼貌性地点点头。比起警徽的把戏,这次她打算换一种方式接近他。
“啊,你好。”那个侍者说着,把四十欧元放进了口袋,“我记得这个人,没错,大概是在两三天前。”
“他在酒吧或者酒廊见过什么人吗?”
“不,我想他们没有。”
“他们?”
“是啊,是啊,那个男人和他妻子。”
萨克斯皱起眉来。克莱尔从gps里看见过地址。也许她没有认出仓库地址,可是她肯定能记得在莱科酒店的停留。
除非……
不,哦,不。萨克斯真的希望是自己弄错了。
她再次展示那张照片。“他妻子是这个人吗?”
“是的,多漂亮啊,不是吗?”
他指着照片里面的人,不是克莱尔,而是萨伦·汉德勒。
好吧,他们也许是到这儿来见公司或者大学的业务员。萨克斯问道:“你确定她是他的妻子,而不仅仅是在一起喝酒的商务助理吗?”
“这我可说不准,不过我能告诉你,他们离开时,是从那边的走廊下去的。”他指着酒廊的玻璃门说,“而那边只通向一个地方:酒店客房。”
“然后,”萨克斯向莱姆解释着,她现在已经回到贝拉角,“去过莱科之后,我又回到最初的两个地点。那里有的商店在第一次查访时我并没有进去——一家女士内衣商店和一家葡萄酒商店。我向他们展示了照片,那里的店员记得他们两个人。好吧,他们对萨伦印象更深。”
没错,他记得,她是个漂亮的女人。
“在第一间商店,理查德给她买了一件女士睡衣。‘是我们店里最性感的一款,’店主是这样告诉我的;然后在葡萄酒商店,他们想买一瓶酒,理查德向店员要求一瓶非常特别、非常浪漫的酒。”
“看来并不是间谍活动,”莱姆说,“而是婚外情。”
“显然,那个男人没有把他的妻子带到科莫湖度过他们的周年纪念日,他骗了她。”
看起来,有人的确这么做了。
萨克斯摇摇头,看起来很失望。“克莱尔告诉我,他们来这里就是想在周年纪念日重温两人的婚姻誓言。这可真是太糟了,莱姆。好吧,我想问题是,咱们要不要告诉她?”
我们选择当私家侦探,他思忖着,那么按照游戏规则大概就是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要如实相告。“我认为我们必须告诉她。”
“你说的对。”叹了口气,萨克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盯着显示屏说,“你有她的电话号码吗?”
莱姆刚想从手机里找号码,不过另一个念头突然涌向心头。
不,不,不可能……
难道这是?
“哦,该死!”他突然说道。
萨克斯和托马斯面面相觑。“林肯?”助理开口问道,“你是不是——”
这位犯罪学家朝助手大喊道:“打电话给埃尔克莱·贝内里,现在就打。”
“在那不勒斯?”
莱姆小声咕哝道:“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也许在新加坡或者芝加哥,反正他带着手机呢。快打,现在就打!”
托马斯叹了口气,然后拿出电话。
“这是怎么回事,莱姆?”萨克斯问道。
“我想我们遇到了比不忠更糟的问题,萨克斯。”
电话接通了:托马斯打开免提,把电话放到他面前。
“莱姆警监!”
莱姆脑海中浮现出个子高高,热情洋溢又总爱脸红的来自坎帕尼亚的林业警员。不久前,他刚刚协助莱姆和萨克斯了结了一个意大利的案子。“埃尔克莱,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当然,当然。婚礼进行得怎么样?你一定要给我寄照片和——”
“埃尔克莱,没时间了!你认识贝拉角这边的警察吗?”
短暂的停顿。
“怎么了?你认识吗?”
“啊,莱姆警监,我还是挺怀念你这急性子的!好吧,我得说,不,我不认识贝拉角那边的人。但是离那儿不远有我认识的人,他在那边的警察局,是——”
“好,好,好,”莱姆喊道,“我需要一台stdp-06检测试验盒,现在就要。把它送到我们住的酒店来,在弗朗西斯科别墅。”
“好的,好的,当然。是我推荐给你举办婚礼的酒店,你会怀念这里的。我现在就安排,莱姆警监。不过,我能不能问一句,什么是stdp-06?”
“一种毒药检测试验盒。”
“我的妈啊!”
他们挂断电话。
萨克斯说:“你是在想着我也在想的事吗?”
“一对夫妇有了婚外情。丈夫想要杀掉妻子。丈夫因为职务之便去了仓库,在那儿他看见并且偷取了一些强力灭鼠药。”
“这是科学技术警员会寻找的首要目标。”
“那并不是容易察觉的东西。砷化物无色无味。而且记得吗?克莱尔曾经说过理查德,他和萨伦经常四处旅行。他们很可能一直在等待时机,直到来到像现在这样的小镇,这种地方的警察和验尸官很可能没有太多经验。也许他们会把它看成一起意外事故。在酒店的厨房放一些,再往克莱尔的食物里掺进去一点。”
二十分钟后,前台接待员打电话过来说,楼下有一位警察要求见莱姆。
“好的,好的,让他上来。”
消瘦的制服警员穿着警察局的蓝色制服——这是意大利的警方主力。但见到莱姆时,他显得有点敬畏。“您的名气非常大,长官。那个作曲家的案子!在那不勒斯,真是惊人!我读过关于它的所有报道。我的朋友……埃尔克莱·贝内里协助过您。当他打电话要这个……”他递给萨克斯一个大塑料袋,“……我感到非常荣幸,您明白吗?”
“好的,谢谢你。”萨克斯回答。
莱姆点头表示感谢,不过有些心不在焉,显然,还带着不耐烦看着眼前的人。
“那个,能否请问一下,这是要做什么用?”
萨克斯说:“他正在写一份调查论文。”
“啊,是这样。您是相当杰出的作家。我有一本您的书。我能看懂英语,虽然不算太好,不过能看懂不少。希望我能有幸读到您的论文。我非常期待——”
“现在我真的必须要开始工作了。”莱姆说着,朝门口点头。
萨克斯引领他走出房间,说着:“以后我们会送你一本他亲笔签名的书。”
“太好了!谢谢您!”
“·别客气。”萨克斯说着,关上了门。
她把检测盒从袋子里拿出来。这种stdp系统操作非常简便。首先准备好疑似有毒的食物或饮品样本,然后将样本放在检测卡上。如果检测到有毒物质,检测棒上就会出现染色条纹。通常结果都是立等可取的。
不过,你当然要先弄到所需的样本。
莱姆说:“咱们得想办法去邓宁的房间搜查一下。”
“他会怎么做呢?”
“想要造成立刻死亡就需要把它吃下去;也许会利用药物胶囊,也许是通过食物或饮品。”
萨克斯拿起房间里的电话:“我先看看他们是不是出去了。如果他们不在屋里,也许我能说服或者买通服务员让我进去。”
她打电话到前台,讲述了一个十分令人信服的故事:她说想要给这对夫妻送一份惊喜礼物。
听着电话另一头,她面色逐渐沉下来。
“·谢谢你。”
“怎么样,萨克斯?”
“前台店员说他们也许并不希望受到任何打扰。今晚他们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享用浪漫晚餐,纪念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上帝啊,也许他现在正在给她下毒呢,莱姆。”
火灾警报在欧洲,至少在意大利,可不是闹着玩的。
莱姆觉得,这种声音类似于核潜艇上的高音警报器。警报声此刻响彻弗朗西斯科别墅的走廊。托马斯只用了几秒就拉响了他们所在楼层的火警警报器,并且避开了所有监控摄像头。警铃迫使客人全都跑出来了,他们大部分都用手捂着耳朵。
萨克斯就等在邓宁的套房旁边,当警报声停下时,她就躲到门后。这对夫妻刚走出房间,她立刻闪身过去,避开两人的视线,伸出一只脚卡在门与门框之间。她又等了片刻,直到他们消失在转角才走进房间。
她注意到他们已经开始用餐。在显然是克莱尔坐的一边——桌子这一侧的葡萄酒杯上有唇膏印,不过萨克斯还是用带着塑胶手套的手,把每一样东西都取了样本。她还快速搜查了药柜,并没有发现任何药物或者非处方药品等有可能被毒药染指的东西,或是可能混入毒药的饮料瓶。
五分钟后,她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套房,随即房间里的扬声器就传出了通告,以意大利语、英语、德语和法语轮番说明刚才的警报是虚惊一场。
萨克斯站到桌边,弯腰弓背在一堆stdp-06检测卡上,开始疯狂工作。邓宁夫妇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回到套房里,继续进餐。
好在检测进行得很顺利,没过几分钟他们就拿到了检测结果。
食物和饮品中没有发现任何毒素残留,没有检测到砷化物或者其他有毒物质的痕迹。
莱姆最憎恨的就是他的推理被证明是错的。“好吧,也许谋杀只是多虑了。”
“宁可事先谨慎有余,不要事后追悔莫及。”
莱姆脸色更难看了:他也很讨厌这种陈词滥调。
萨克斯说:“好吧,我们还是要把莱科酒店房间的事告诉她。”
莱姆,这个世界上最不会多愁善感的人,竟然开口:“等到明天吧?至少让她好好度过今晚——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浪漫晚餐了。”
萨克斯附和道:“为什么不呢。”
翌日清晨,莱姆和萨克斯坐到大堂的包厢里等着克莱尔过来。她向他们打招呼,然后坐下来。
莱姆看了看萨克斯,准备由她说出实情。
“首先,我没有找到任何关于间谍活动或者勒索的证据。不过……”萨克斯深吸一口气。
克莱尔举起一只手。“我知道,我知道。我昨晚原本想给你打电话的,可是时间太晚了,而且我想反正咱们今早也要见面的。”
莱姆好奇地看着她。
“我已经弄清楚理查德在干什么了,关于他的秘密行动。”
莱姆和萨克斯都注意到她脸色兴奋,于是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
克莱尔接着说道:“这都是为了我们的结婚周年纪念日。”
萨克斯沉默了片刻。“此话怎讲?”
“他偷偷去采购了一番,他给我买了最棒的礼物!gps上显示的其中一个地址是……”克莱尔脸红起来,“……一间女士内衣店。他给我买了一件布料少得可怜的性感睡衣。当然了,他是一个男人,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怎么买这种东西,不过是萨伦陪他去的,由她帮忙挑选。而且他在那一带找到一家店,他们居然有我们在那不勒斯举行婚礼时喝的那种酒!是加利福尼亚产的,在这里几乎不可能找得到。我想这些就是他之所以背着我偷偷发短信的原因。于是接下来——瞧啊。”
她举起自己的手机,上面展示了一张装裱好的刺绣照片,内容是一只悬停在花朵上的蜂鸟。“萨伦的多个前任女友中有一位是个艺术家。理查德从她那订制了这个。她从佛罗伦萨一路搭乘火车送过来,几天前萨伦和理查德去科莫见她,去取这件东西。”
“在她下榻的酒店?”
“是啊。那也是gps上显示的其中一个目的地,我很确定。”
“女朋友?”萨克斯问道,“萨伦的女朋友?”
“哦,是的。萨伦是同性恋,你得知道。”
好吧,林肯·莱姆反复想着造成误解和错误的真正原因,这些在罪案调查时总是会被忽略。
可是说到出错……
“我很抱歉让你们白忙一场了。”克莱尔说道,“我真的非常感激。”然后他看向两人身后,“喏,她过来了——理查德这次的同谋。阿米莉亚,你已经见过萨伦了吧?”
“还没有。”
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走过来,向莱姆点头打招呼,然后克莱尔把她介绍给萨克斯。萨伦微笑着品评萨克斯的美貌:一位美丽的女士,而且还是公认的美女,评论另一位美女。她们行了贴面礼。萨伦坐到克莱尔身边,两人也拥抱贴面。
“我刚刚告诉阿米莉亚和林肯关于你朋友的刺绣。它可真漂亮啊。”
“还有那件睡衣,你喜欢吗?”
“哦,是的。”克莱尔脸红了。
“我敢肯定你穿上后一定迷死人了。”
克莱尔急忙调转话头,她回头看向大堂。“你和理查德是不是一起吃的早餐,萨伦?”
“是啊。”
“他现在还在那儿吗?我想在你们启程去科莫之前和他一起喝咖啡。”
“没有,他回你们的房间去了。”
克莱尔发了条信息。片刻后,她的手机响起,她看了看屏幕,然后皱着眉说道:“呃,好像他觉得不太舒服。他回去躺下休息了。”
接着莱姆注意到一件有点奇怪的事。
他看着萨克斯,发现她鼻息稍显急促,头歪向一边,眉头紧锁。她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努力想一些事。记忆中好像有什么一时间想不起来。
是关于气味的记忆。
突然,灵光乍现般,莱姆想通了。他低声说道:“那间仓库,萨克斯。”
“我闻到一种甜味,气味很强烈。”
“是的。”萨克斯回答。
那是萨伦的香水气味,萨克斯在莱科城外那间小房子里闻到的就是这种气味。
莱姆转头朝一个正经过的勤杂工大声吼道:“我们需要救护车!医生!”
“先生,您病了吗?”
“不是我!”他大喊,“是在邓宁套房,现在就去!快去!”
这个瘦小的年轻人犹豫了一下,随即跑去前台了。
“林肯,”克莱尔喊道,“这是怎么了?”
萨伦意识到自己被识破了。她快速地起身,可是萨克斯以更快的速度行动起来,把她压回座位,同时拿起她的手提包。
她黑色的双眸眼神闪烁。“你们不能这么做!”
“阿米莉亚!”克莱尔结巴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萨克斯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都倒在桌子上。这个典型的女用手提包里有两个塑料袋。一个里面装着一副塑胶手套,另一个里面有灰蓝色粉末的痕迹。
莱姆认出那正是砷化物。
萨伦再次想站起来,但是萨克斯俯身向前低声道:“别动。”
尽管没带武器,阿米莉亚·萨克斯仍然是个令人生畏的女人,一个让你无法逃避的危险人物。
理查德·邓宁的情况不算严重。
早餐时,趁着理查德不注意,萨伦把毒药洒在了他们桌上的熏鲑鱼里。尽管剂量足以致命,万幸的是急救室医生动作很快,由于时间太短,毒药并没有对他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此刻,他还在科莫的医院里——同时,莱姆猜测,他的血液正在通过公司竞争对手的机器进行分析。克莱尔和其他两位员工,查理和蒂姆,都守在他身旁。
萨伦·汉德勒也待在她该在的地方:位于加里波堤街的贝拉角警察局内的拘留所里。巧合的是,它就在市政厅旁边,这个市政厅正是莱姆和萨克斯举办婚礼的地方。
莱姆已经回到自己房间的阳台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回想着刚刚的千钧一发。事实上他稍感安慰,果然这还是一桩案件。萨克斯也许应该更仔细地留意当事人的经历,他们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而他则该更关注这些证据。这样一来,或许他们就能更早的发现这里存在的三角关系,那就是萨伦·汉德勒可能对理查德或者克莱尔两人中的一个有兴趣:长久以来,他们三人一起商务旅行而变得愈发“亲密”,正像克莱尔所说那样。再有就是克莱尔给萨克斯的那张照片上,萨伦紧蹙双眉,那可能不是因为强烈刺眼的阳光,而是因为她看见这对夫妻满怀爱意的拥抱在一起,看着她迷恋的人如此令她怒火中烧。
还有一点古怪的地方就是,尽管萨伦并不住在贝拉角这边,可是她却频繁出入这座别墅。
也因为她钟情于克莱尔,而不是理查德,那天在大堂,她才会说希望克莱尔来和他们一起吃午餐——如果一个女人和别人的丈夫有婚外情,是很难说出这样的话的,但是如果某人是倾心于他的妻子,那就讲得通了。做水疗也是一样——那很可能是萨伦提议的。而且萨伦对阿米莉亚·萨克斯的评论恐怕也是别有深意。
当意识到这种三角关系的可能性,也就是会造成谋杀的可爱动机之后,他马上有的放矢地去寻找重要的鞋印和指纹,并且更加仔细地搜索那个仓库。萨伦肯定去过那里,这毫无疑问,那台设备经由铁路运输到达时她需要过来检查;她一定是注意到了那些死老鼠还有装着砷化物灭鼠药的盒子。所以她可能是用胶带堵住或者卡子卡住门锁,让它开着方便自己之后回来拿毒药,这就很可能在后门上留下了纤维、指纹或趾掌脊。
在萨伦的衣物样本、鞋子、汽车和她自己酒店房间很容易就能检测出砷化物。
不过最终,莱姆觉得,心理侧写,对嫌疑人陈述的剖析以及十维度法医鉴定分析都没有那么重要,反倒是偶然闻到的香水味从犯罪嫌疑人手中救下了被害人的性命。
而结果,本质上来说,才是至关重要的。不仅仅是在犯罪案件上,生活中也是如此。
当地警方得知协助他们破案的美国警探正是之前在那不勒斯破获作曲家案件的人时,他们感到非常高兴。因此莱姆也在获取证物上获得更多的自由。通过对萨伦房间和车辆的搜查,他们果然找到了更多的毒药残留痕迹,几十张偷拍的克莱尔的照片,有些甚至是裸体的,还有一封伪装为来自jdz系统的某个欧洲竞争对手的邮件,邮件声称理查德·邓宁拒绝出售商业机密激怒了他们,并且威胁会对他灭口,以此作为杀死他的动机(当克莱尔在做水疗时向她问起关于商业间谍的事,她还趁机将这条虚构的信息透露给克莱尔)。
对于负责这个案子的检察官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一本日记。里面有萨伦写的诗,表达她对克莱尔的爱慕,还有很多表述关于她坚信她可以让克莱尔也爱上自己——只要她能摆脱掉理查德。
莱姆心想,对于那些预谋谋杀的人来说,这是个不错的经验教训:千万不要写下诸如“我发誓要杀了那个狗娘养的混蛋。”这样的东西。
他一边笑一边向萨克斯展示那几页内容。
萨克斯也笑起来:“这几天到处都在发誓,是不是?”
当暮色渐隐,斯宾特房车已经载着参加婚礼派对的宾客们返回度假别墅。他们陆续下车,走进大堂,莱姆和萨克斯正在那里等着迎接他们。
朗·塞利托看见两台国家警察标志的汽车正停在酒店门口,面色狐疑地看着莱姆,后者只是对他耸耸肩。
罗斯·萨克斯走到女儿和莱姆身边,拥抱了两人:“这里可真美,尤其是勃朗峰简直美极了。我拍了一大堆照片,你们一定得看看。”
“哦,我都等不及了,妈妈。”萨克斯说道。
这位窈窕的淑女说:“那么,你们的蜜月如何?我一直担心你们会觉得无聊。贝拉角虽然景色宜人,不过似乎有些太宁静了。”
“这个嘛,”莱姆说,“我们有自己的乐趣。”然后开始引导大家到酒吧享用开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