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来了又走,徐盛林和叶菁带着受伤的女儿匆匆忙跑出了家,上担架前,徐晤费力睁开眼睛看了陈放一眼。
头上的血混着泪,从她脸上滴下来。陈放也盯着她看,深色的瞳孔在一片血色中飘摇破碎。
秦郁不肯罢休,还在后头喊,一点都不为自己伤害了一个孩子而羞愧。
“够了!”
陈放捏着拳,愤怒地朝她喊。
秦郁吓了一跳,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暴怒的陈放。
“还不嫌丢人吗!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一点都没醒悟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害了我还不够,还要去伤害别人!”
“她是无辜的,你为什么不能放过她!不能放过别人的家庭!”
陈放眼睛赤红,每一个词句从嘴里说出来都像携卷着刀刃,割伤自己,也割伤对方。
他看见了母亲的可怜可恨,更看见了自己的可悲。
一切都是骗人的。
没有人真心爱你。
秦郁还愣着,被愤怒的陈放扯出了这个凌乱的家。
不要把别人的家当成是自己的,也不要抢夺别人的爱。
会遭报应的。
他把秦郁拉出门之后再也不管她,不管她正月里去了哪里,不管她和谁过年。
反正,陈南和秦郁也没把他当作儿子。
他甩身离开,这还是头一次,他丢下了自己的母亲。
而不是被他们丢下。
他想,他的十八年人生,已经足够用来还他们的生养之恩了。
至于童年的温暖、和乐的家庭……一切一切都像另一场美梦,但是人应该活在现实里。
生活不是结局圆满的童话。
**
徐晤睁眼时,徐盛林和叶菁就陪在病房里,她第一眼看见的是爸爸,下意识地把头撇开。
“妈妈。”她对着叶菁喊。
“醒了?”叶菁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喊医生过来!”
徐晤的眼里又流出泪,再次喊她:“妈妈。”
“好痛。”
叶菁的脚步顿住,回头时同样是满眼泪水。
“没事了,玻璃渣都取出来了,没事了没事了……”她语气很急,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徐晤眨眨眼,没相信妈妈的话。
真的取出来了吗?那为什么还是这么疼呢?一定是有哪块玻璃碎片落进了皮肉深处没能被发现,深深地扎在她的血肉上。
疼到丧失了生存的信念。
徐盛林站在一旁,看着母女俩对视流泪,眼睛也红了一圈。
但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哭。
“你去把医生喊来。”叶菁对他说,语气比对着徐晤时冷淡许多。
“……”
总是高高在上的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这个家排挤在外,又无力挽回,只能灰溜溜地逃出病房。
等他走后,徐晤才伸出手,要去拉叶菁的手指。
很快被叶菁回握住。
母亲的手掌并不光滑,甚至有些粗砺,像石子一样硌着徐晤的掌心。
但又很温暖。
她攥着妈妈的手,语气微弱:“妈妈,对不起。”
叶菁没说话,只是握着徐晤的手不停流泪。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最该说对不起的人。
如果不是她的执拗,或许她的女儿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看过医生给昏迷中的徐晤换药,少女本该白净的额头变得惨不忍睹,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疤痕。
伤在女儿身上,割在母亲心上。
或许,早在徐晤拿刀自伤那一天,她就该醒悟的。
她和丈夫,害了女儿的十八岁。
永远没办法重来的十八岁。
**
徐盛林搬了出去,至于他去了哪,母女俩都不再关心。至少,因为他的离开,这个家终于拥有了平静。
虽然母亲和女儿的磨合还在继续,但是总算有人醒悟。有人在慢慢改正,学习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徐晤再也没有见过陈放,她在正月之后就回了学校,遇到同学好奇她头上裹着的一圈纱布,也只说是过年摔的。
有些伤口难以启齿,被埋进脑海深处,别人不提起,自己也别去想起。
虽然,徐晤还是想看看陈放。
她想知道陈放现在怎么样了,她有没有害了他。
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医院的病房外,那时她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中瞥见了站在门外的高瘦少年。
他没有进来,徐晤也看不真切。
但她知道那就是陈放。
很生气吧,都不愿意靠近她了。
徐晤知道自己撒的谎有多严重,也猜测到了陈放该有多恨她,所以她没有再去找他。哪怕多次面对欲言又止的周家兄妹,她也只是保持沉默。
久而久之,终于没有人会在她面前提起陈放的名字。
只是没想到的是,再次听到他消息时,还伴随着另一个让珑城人议论不止的新闻——后街的妓女被她的情人杀了。
据说是因为妓女有艾滋病,传染给了她的情人,直到怀孕又流产时才查出来,但是为时已晚。
那个男人杀了妓女以后就自杀了。
那个男人叫陈南。
是陈放的爸爸。
消息传播的速度很快,让这座本来就小的城市一夜之间像开水一样沸腾,议论纷纷。
不仅是在坊间,学校里也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陈放是杀人犯的儿子,吴音是妓女的女儿。
陈放已经许久不来上课,只剩下吴音还在孤独地对抗着什么。
她没有错。
为什么要拿异样的眼光看她。
从前是,现在也是。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
吴音强装镇定,逼迫自己去忽略周围那些嘲讽轻视的目光,直到放学以后在小巷里遇见徐晤,她的情绪才终于开始崩溃。
“你来干什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本该婉转轻吟的女声此刻却尖锐疯狂,或许她早就疯了,从看见母亲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时开始。
她的妈妈有艾滋病,她也会有吗?
她甚至不敢去医院检查,只是每个凌晨都会被噩梦吓醒,在吴玥被杀的屋子里睁眼到天明。
她会成为下一个吴玥吗?
徐晤脸色惨白,初春的天,她却依然穿得很厚,似乎穿得再多都感受不到温暖一样。
她的视线划过吴音故意露在外面布满刀片划痕的手臂,声音很轻:“你看见陈放了吗?”
“呵,你在找他?那个胆小鬼,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你如果看见他,可一定要让他也去医院查查,看看他是不是也有艾滋病!”
“……”
徐晤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最后看了吴音一眼——是怜悯的,无奈的,情绪复杂的一眼。
她的目光让吴音愤怒中又莫名觉得安慰。
“他爸死在珑溪里。”
吴音终于留给徐晤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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