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从江宁到汴京,走了十数日,终于抵达汴京。
因要等吉时,明舒在城里最好的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大早,梳洗更衣,换上喜服,再由陆徜迎回府邸。
明舒的嫁妆一早就运到京城了,看得见的布匹头面压箱银这些不说,满满当当几十抬,看不见的田庄铺面地契列了一撂厚厚的礼单,足以令人咋舌。
这也是她阿爹的心愿——让女儿风光大嫁,一点委屈都不要受,一点苦也不要吃。
所以这场婚礼,明舒并没想着简单办。
她就是要全江宁和全汴京的人都知道,简金海的女儿今日出嫁。
————
这场婚礼的确风光——由太子殿下亲自主持,禁军统领魏卓与六部尚书陆文瀚都驾临,有了这三人镇场,朝中其余重臣又怎敢怠慢,再加上当日还有圣人从宫里赏下的贺礼,是以来的宾客几乎个个身份非凡。
内宅的宾客也毫不逊色,明舒在汴京经营四年,人脉已广。她的全福夫人,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许氏。老国公还健在,许氏也依旧是世子夫人,四世同堂,福气自然满满。太子妃、郡王妃、县主……亦都前来恭喜,状元府这小庙,险些就装不下这么多人了。
而这风光大嫁的下场就是,明舒累得四肢都快抬不起来。
光一个拜高堂,她就比别人多拜一回。曾氏与陆文瀚他们是分开拜的,先拜过陆文瀚,再拜曾氏与魏卓。这二位爹出手倒都大方,就跟互相攀比一样,魏卓送了城外的马场,陆文瀚就送了汴河边的别院;魏卓送了套黄花梨家什,陆文瀚转头就搬了套拔步床过来……其余玉器古玩又都另当别论。
这些,全都被陆徜做了聘礼,而成亲,仍旧在他自己得来的状元府邸。
他这人,心里还留着过去的清傲。
好容易被送回屋里,行撒帐合髻等礼,待与陆徜饮过合卺酒,众人才退出屋去,留明舒独自坐在新房内等陆徜招呼宾客归来。
屋里的龙凤烛烛火轻摇,烛泪已经积了两层,喧嚣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听在耳中做梦般不真切。
明舒顶着沉重的赤金头面坐在床沿,已觉腰快直不起来了,眼前一片红火火的光影。虽然辛苦了整天,但她此刻居然不觉得饿,也许是饿过了头,也许是陆徜偷偷塞给她的小点心垫了肚子,她就觉得累,上下眼皮都在打架。
她觉得她可能等不到陆徜进来。
————
也就是敬一轮酒的功夫,陆徜便回房了,可明舒已经巴着床架子坐着睡着。
顶着那么沉重的冠子,她也不嫌硌得慌?
蹑手蹑脚走到床边,他坐到她身边,伸手要替她卸冠,但女子头面复杂,他一时间竟无入手之处,忙了半天没将头冠取下,反而把明舒给吵醒。
明舒咕哝两声睁开眼,斜眸望他,大大的眼眸眯得只剩狭长的缝,在烛火下似含着一汪春/水。
“乖,把钗髻妆面卸了再睡。”陆徜顺手揽住她的腰,半抱着她道。
明舒渐渐清醒,眨眨眼睛,瓮声道:“席散了?”
“没有,还在喝呢。魏叔他们在招呼宾客,我先回来了。”陆徜把她拉到妆奁前,令人取水进来。
“不闹洞房吧?”明舒有些紧张地看着房门口。
陆徜揉揉她的头:“同他们说好了,不闹。”
明舒这才安心。
一时间青蝉把水打好离开,屋门复又关上,明舒卸去钗环发髻与妆容,陆徜也洗漱完毕,两人均着大红里衣并排坐在床沿。
都有点紧张。
陆徜二十有四,年纪已经不小,明舒也过二十,别家小娘子这个年纪,孩子都该会走了……但他两人,却什么也没有。
此前虽然也同床共枕过,但还守着礼,并没逾越,今夜可就不同了。
陆徜虽然等了三年,早就心火如焚,但真到跟前,他又变得小心翼翼。
主要怕唐突了明舒。
“饿吗?要吃点东西吗?”他道。
“不饿。”明舒摇头——她不想吃,吃了有味。
“渴吗?”
“想喝口茶。”
陆徜便起身给她倒茶。
一时饮过茶,两人又直挺挺坐着。
“要不,睡吧。”陆徜建议一句。
“嗯。”明舒毫无疑义。
下一刻,两人并排直挺挺躺到床上,百子被严严实实盖到二人下巴。
“你累吗?”陆徜翻个身,侧向明舒。
明舒盯着床顶:“累。”
从天不亮就开始折腾,她能不累吗?
“那你睡吧。”
陆徜边说,边伸臂搭在她腰间,规规矩矩地搭着。
明舒闭上眼——累是真累,但她睡不着。
他的手臂有点沉,这被子有些厚,两个人一起盖着格外热,直挺挺躺着不舒服……她能想到一百个睡不着的理由。
“怎么了?”陆徜察觉她急促的呼吸,问道。
“我睡不着。”明舒道,“你呢?”
“我也睡不着。”
“那咱们聊会吧。”明舒也侧过身,面向陆徜。
“聊什么?”陆徜眼里只有她亮晶晶的眼,水润润的唇,身上有些发烫了。
明舒摸着簇新的百子被,想着如今的一切,有些感慨:“记得我们刚赴京时的日子吗?点碗面你还要把自己碗里的肉都匀给我吃,住的是临街的小阁楼,我占了你的房间,你就得在楼下竹榻上将就。”
那段时光,她记忆犹新。
陆徜把她往自己怀中按了按,两人凑得近了些,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传来,还是那股熟悉的香味,以前她在他手上抹过的淡淡桂花香,沁人心脾。
“你皮娇肉贵的,那时我就怕委屈了你。”他心不在焉回道。
“我哪里皮娇肉贵了?”明舒对这个词有些意见,她觉得自己已经算是特别容易适应生活的人了。
“连穿件粗布衣裳都把你磨出一身红疹,还不是皮娇肉贵?”陆徜抱紧了她,唇轻轻点在她额头。
提起这茬,倒是叫明舒记起了一件事来,她仰头,唇自他下巴刷过,满眼不怀好意的调侃:“我记得,你带我去成衣铺子买衣裳了。那是你第一次陪姑娘买衣物吧?把你那脸给红的哟……”
说着她“嗤嗤”笑出声。
“就算过了三年,那也还是我第一次陪姑娘买衣裳。”陆徜毫不避讳。
“你记不记得老板娘让你摸料子,你就跟被刺猬扎了似的缩手!”明舒越想越来劲,满眼笑意,忽然间竟将衣襟扯松,“看,那件小衣,我还穿着呢。”
“……”陆徜的呼吸顿时停滞。
发现陆徜目光神情起了变化时,明舒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但已经来不及了。
陆徜忽扣住她的手,沙哑道:“你还留着这件衣裳?”
明舒别开脸,双颊绯红,小小声地“嗯”了声。
她不仅留着,还特地在新婚之夜穿上。
“喜欢?”他又问她,唇已经徐徐落在她耳畔。
明舒被他问得整个人如同火燎,恨不能缩进被中去,只剩两声嘤咛出口。
“下次,我再给你挑。”一语钻入明舒耳中,未待她反应,陆徜已倾身而覆。
青帐落下,掩去烛色,只余细吟沉喘从帐中传出,不曾掖实的青帐子被里面的人扭乱,很快,一方丝被并两身大红里衣又从帐子缝隙中滑落地面,床慢慢摇动起来,缝隙里隐约可见的春/色无边。
还有两三句昵语。
“这小衣变紧了。”
“该换了。”
“为夫替你挑去……”
第135章 番外四
天光大亮, 已过普通人家起身的时辰,陆家的新房仍没动静。院子的回廊下面,远远站着两三丫头婆子, 正等屋里的人起身进去服侍。这些都是明舒的人,规矩很好, 未得传唤不会靠近主屋半步。
日头斜压雕花窗,几只雀鸟落在窗棂上, 四周没有一点声音能惊飞它们。
大婚的喧嚣过后, 这清静尤显难得。
屋中的光线仍旧昏昏暗暗, 龙凤烛已经烧得只剩下厚积的烛泪,屋里残留着昨夜那炉百合香的香气,而这浅淡的香气中又夹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暖暖气息。床帐半落半掀,隐约可见床上沉睡的人影。
原本落到地面的薄被不知几时被拾起盖上身,五月天已渐热,又是两人共眠, 那被子被蹬掉大半, 只搭在二人腰腹胸上。陆徜已经醒了,眼眸微睁, 目光流连在枕畔人脸上, 手里是一捧她的长发。明舒还在睡,头枕在他手臂上,属于她的那方瓷枕与迎枕都被踢到床尾,有一只还在她腿下压着。
时辰确实不早了, 但陆徜并没叫醒她的意思。
按理他们今日是要去给曾氏和魏卓请安的, 不过曾氏一早就发话了,过午再去找她。
瞧明舒睡得这香沉的模样,陆徜担心过午她也醒不来, 正考虑要不要派人找曾氏说一声时,怀里的人动了动,从他腰上收回缠着的手,发出猫叫似的两声呓语。
昨夜睡得很晚,她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鸡打鸣的声音,但那时她已经无法和陆徜再去纠缠时辰的问题,只知道他似乎搂着自己,在她耳畔低语:“很快便好……明舒,再陪陪我……”
快吗?
一点也不快。
明舒气得咬他。
神志在困倦与欢愉间反复跳跃,她很想睡,但身体其实挺诚实……
从最初的生硬到后来的食髓知味,有些事不是只有男人,才懂享受。
明舒浑浑噩噩想,陆徜是个混蛋,自己在床笫间不正经也就罢了,怎把她也带坏?
“醒了?”陆徜并不知道她心里想法,只看到她眼角眉梢几乎要化作水滴下的妩媚。
他肩头还留着她发狠时咬的牙印,加上先前留在他脖子的,一共有两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