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略一沉吟,“以毒攻毒,需要另一只百年以上道行的狐狸为药引,再佐以冰雪草,以龙足鼎炼之,或可解读。”
云未思:“万剑仙宗的龙足鼎?”
江离点点头,又尴尬笑道:“我现在不方便回宗门,不过书信一封寄回去,让门中弟子借出龙足鼎给你们炼制解药,倒还是可以的。本门方长老尤擅炼丹,你们届时可以找他。”
他将解药材料与法宝都一一点明,周到详细,体贴善意。
一百多年前的万剑仙宗,本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宗门,身为宗门掌教,江离非但没有半点矜傲疏离的高高在上,反倒真与寻常药铺里的坐堂大夫无异。
从未来到过去,云未思从未与江离深交过,也无从判断对方如今的表现,究竟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按照既定的轨迹,真正的江离会在某个时候被其师落梅夺舍,落梅真人取代弟子的身份,以江离的面目行走江湖,一步步撒网布局,最终将整个人间导向毁灭。
如今他们回到一百多年前,云未思原还以为会费些工夫才能接近这位幕后主使,没想到轻而易举就与江离遇上。
只要杀了江离,后面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一切都能回归正轨,九方长明不需要为了探知对方阴谋以身试阵,九重渊也不会存在,所有人可以重新开始,他与九方长明,也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但现在问题就在于,眼前这个江离,到底是真正的江离,还是落梅真人?
如果对方还未被落梅夺舍,他对其师的意图,又是否知晓?
“多谢江宗主指点,此地妖气肆虐,江宗主可是闻讯过来斩妖除魔的?”
云未思心念电转,许多想法转过,面色无波无澜,让人看不出端倪。
江离摸摸鼻子。
“我若说我是过来避祸的,你信不信?”
他见云未思不置可否,打了个哈哈。
“实不相瞒,我是偷偷下山云游历练的,你们可千万别给别人说,只当没见过我就好了。”
云未思:“我们本是散修,出来游历,与其他宗门并无往来,江宗主放心便是。”
不知怎的,江离总觉得这师兄弟二人有些怪。
怪异之处在于,寻常散修听见万剑仙宗四个字,再得知自己身份,下意识总会肃然敬畏,再不济也会震惊诧异一下,这两人却淡然处之,如遇寻常。
江离甚至看不透他们的修为深浅和来历。
但现在红萝镇够乱了,光怪陆离,异象频出,也无所谓再加上这两人。
会被狐精抓伤,起码说明他们还与狐精交手过,并非与那些狐精一伙的。
“九方道友身上这狐毒,在没有解药之前,只能生熬过去,不可以灵力疗伤,否则只会加剧,而且此毒发作时间不定,耗时长短不一,我也是道听途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无法帮到你们更多了。”
江离很痛快,说写信帮忙出借龙足鼎,就真的开始挥毫下笔,很快将书信写好,还拿出随身携带的印章盖上。
那印章落在纸上便泛起金光,确是万剑仙宗宗主的私印,无法作伪。
他将信装好封上,递给云未思。
“这几日红萝镇忽然多了不少妖魔精怪,还有寻常百姓无辜受害,镇监手底下的捕快们,也都只是寻常有些身手的普通人罢了,二位既然是修士,还请多留几日,帮忙将妖魔斩尽,还红萝镇一个太平。”
江离这番话,委实不像那个将人命当作蝼蚁,以灭世来另辟蹊径的人。
云未思问:“江宗主可知道这些狐精突然出现的缘由?”
江离哎哟一下:“你可别再口口声声喊我江宗主了,叫我江大夫就行,看来我回头还是得易个容,方便行走……我也不晓得,只知道半个月前一个傍晚,天上忽现血月,之后夜里就开始陆续有人出事,而且此间不止有狐精,还有梦魔与恶鬼出没,先前我与梦魔交过手,此物极为难缠,而且不容易彻底消灭,一不留神就被他溜了。”
云未思也跟梦魔交手过,自然知道对方所言不虚。
“我们的确要在此地多留几日,如果还遇上,确会出手收拾的。”
“如此,我就先代镇上百姓谢过二位道友了。”
江离从袖中摸出一个银铃,小巧可爱,但摇了也不会响动。
“此物名为同心铃,你我各一只,紧握在手,意念所动,铃铛才会响,你们若有危险,就马上通知我,我会赶过去相助。”
长明一直没有出声。
一则他在忍耐痛苦,等待毒性发作这股劲过去。
二则他发现云未思与对方交谈时,始终是保持戒备的。
这种戒备不轻易察觉,唯有长明与他朝夕相处,才能感知。
直到两人离开药铺,在回客栈的路上,长明才开口:“这位江宗主,是不是就是你曾说过的罪魁祸首?”
云未思嗯了一声:“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的话。”
江离在这里,红萝镇正好就精怪频出,像极了对方从前驱策妖魔杀人,炼制聚魂珠的情形。
在云未思眼里,江离就是最有嫌疑的凶手。
但现在还不能贸然动手,他们还需要时间再看明白情况。
“静观其变吧。”长明道,声音几近呻吟。
云未思见他捂住心口,面色潮红,便将他扶得更紧一些,谁知长明面色微变,反倒将他推开。
“别靠我,太近……”
长明额头薄汗,喘息道,语调破碎淋漓。
云未思想起江离方才说的狐精擅魅,似乎隐隐明白了点什么。
……
却说孙无瑕猛地回头,惊讶之后却松了口气,还隐隐有些惊喜。
“迟道友,你怎么跟上来了?”
“我方才在窗外看见狐精的身影,就追出来了。”迟道友蛾眉微蹙,煞是动人。“但出来之后却追丢了。”
第115章 我可以忍,你不必躲开。
“狐精?”孙无瑕挑高了眉,“往哪个方向跑了?”
昨夜精魅在客栈闹得沸沸扬扬,把老何一整个商队给灭得剩下老何一个,此事很快就传遍周围,孙无瑕等人自然也听说了。
但他们那边没有受到骚扰攻击,所以孙无瑕理所当然认为是云未思他们能力太弱,才会护不住何氏商队。
迟道友摇摇头:“彻底消失了,据说狐精喜荒野,不如去镇郊瞧瞧。”
这正合了孙无瑕的意。
他对这位迟道友早有好感,可惜对方陪伴长宁郡主左右,两人鲜少有机会单独说上几句话,孙无瑕自忖青年才俊,偏偏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他不得不想方设法制造机会。
“也好,长宁郡主那边有我师叔在,应该没什么大碍,迟道友请。”
孙无瑕不肯露出过分心急的高兴,还端着点儿矜持。
迟道友抿唇一笑。
她并非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却有种令人见之忘俗的清爽,如霜落新叶,星点山痕。
孙无瑕甚至还不大清楚她的来历,只知对方与长宁郡主似乎有些亲缘关系,但能与郡主同出同进,总归身份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话不多,但并非沉默寡言,只要孙无瑕问,她还是会答的。
孙无瑕就说些最近镇上的传闻,什么寡妇复仇,逆子归来,百姓总能给死者编出稀奇古怪的背景故事,添上不少饭后谈资,但随着昨夜越发恐怖的血案发生,无论当地居民还是过往旅人,皆人心惶惶,流言反倒一下少了许多,因风雪太大商队无法启程,众人只好继续躲在客栈里抱团取暖。
迟道友叹息:“也不知这些精怪是受何人指使,平白弄出这么些事,此时便是要走,也良心不安。”
大道无情,顺天而行。
修士中悲天悯人者并非没有,只不过这样的人除非拥有强大实力,否则只会在修炼道路上被残酷现实一次次磨砺教训,最终成为一个不沾因果,不肯多管闲事的人。
孙无瑕不以为然,但面对眼前少女的慈悲心肠,还是安慰一句:“迟道友不必难过,左右我们也要在红萝镇多留几日,若能将那狐精擒住,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放眼街道,白茫茫一片,还真没几个人。
按时辰现在已该是天色大亮,但头顶依旧是阴沉沉的,照不出半点让人敞亮的温暖明媚。
二人一路闲聊,很快走出红萝镇,四周房屋渐少,取而代之是逐渐茂密的丛林。
孙无瑕没看见狐精的踪迹,倒是看见不远处隐于林木中的宅子。
看上去像是镇上富户在郊外建的别庄,冰雪枯木后,蔚为豪阔,而且看上去很洁净,像是经常有人打扫的。
果不其然,两人近前,里头便有人开门出来,看上去像是洒扫小厮。
对方看见孙无瑕二人,面露惊讶,却很有礼数,听闻两人过来询问消息,就转身回去禀告主人。
不多时,正门大开,主人家从里头出来。
“郎君娘子远道而来,令老朽此处蓬荜生辉,还请入内饮茶歇息。”
孙无瑕略有不耐:“我们不是来讨吃的,你是红萝镇上的人吗?”
老人家道:“是,老朽姓陈,家在镇上,原本过来小住几日,哪里知道遇上风雪,家里人说等风雪停了再陪我一道回去。”
孙无瑕:“你住在这里几日,可曾见过什么异象?”
老人家摇摇头:“昨夜风雪大作,我等连门都不敢出,这不,庭中积雪已过足背。”
宅子大门敞开,孙无瑕与迟道友二人也都瞧见了,两名仆从的确正忙着在庭院里扫雪。
陈老叟面色清亮,毫无鬼邪妖魅之气,起码孙无瑕看不出半点可疑。
“也没有听见什么古怪动静?”
“未有,我方才正沉迷棋局,二位便来了。”
孙无瑕抬起头,只见天色好不容易稍稍明亮一些,很快又变得阴沉。
一场新的暴风雪即将到来。
陈老叟也道:“我看天色怕是又要下雪起风了,不如二位先进来饮杯热茶,暖暖身体再走。”
迟道友忽然出声:“不知老人家在下什么棋?”
陈老叟呵呵一笑:“围棋,新近得了一本新棋谱,其中珍珑局颇有意趣,我这一入神,不知不觉就大半天过去了。”
迟道友也起了兴趣:“我能否也旁观一二?”
陈老叟:“自然可以,小友里边请。”
她一开口,孙无瑕也不好催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