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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至玄武大街,雪渐小了些,新年后,各大铺面纷纷开张,吆喝声四起中,盛言楚挑了一家茶摊坐下。
  这家茶摊主打卖白糕,寓意步步高升,盛言楚当年初来京时就吃过这些点心,摊主为了造势和图吉利,还会主动夹起各式的糕点亲自喂那些接下来要科考的读书人。
  掀开挡风雪的厚布帘,盛言楚径直往旁边桌子走,要了盏驱寒的姜枣茶,又点了几块焦香糯米糍。
  在街头小巷做这种茶点的摊主早就练了一双火眼金睛,虽盛言楚和里间吃茶的书生年岁差不多大,但摊主一眼就看出盛言楚和那些人不同,只因盛言楚身上有官气。
  笑喊了声大人,没一会盛言楚点得吃食端了上来。
  阿九嘿嘿乐:“叔没穿朝服他竟也能认出您不是赶考的读书人,眼睛真厉害。”
  盛言楚视线飘向中间几张桌子,那里围坐了不少和他年岁相仿的男人,一个个谈笑风生儒雅秀致,只谈吐间略带了点地方口音。
  这些人都是年前来京准备会试的举人,会试没开始之前,他们会自发相邀的出来聊聊,不至于两耳空空。
  盛言楚让阿九尝尝他点得红糖糍粑,阿九美滋滋地拿着筷子去夹,还没进嘴呢,就见摊主笑呵地执起长长的筷子喂其中一个举人吃糕。
  阿九看傻了眼,盛言楚浅啜一口姜枣茶,将京城喂糕的习俗说了出来。
  知晓这是科考前的习俗,阿九不由眼红。
  堂中欢声笑语不断,盛言楚擦擦嘴,正欲走时,他忽在嘈杂的说话声中捕捉到了静绥的方言。
  扭头一看,嘿,还是熟人。
  只不过闹了些不愉快,两人早已形同陌路。
  盛言楚没有过去打招呼,戴好毡帽直接走出了茶摊。
  阿九顺着盛言楚的目光往后望,阿九不认识说话的人,但这人说话的声音阿九熟悉。
  出了茶摊后,盛言楚蹬上马车,阿九在积雪中走了几步,忽抬头眼睛一亮。
  “爷,那人我见过他!”
  “不对不对。”阿九摇头,“我在上京的船上听过他讲话,他是在临朔郡下得船。”
  盛言楚俊目含笑:“听他说了什么?”
  阿□□着马明良的说话口吻,将那日在船上听到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盛言楚嗤之以鼻,马明良到现在还是没明白当年他们之间分道扬镳的原因,马明良投靠赵教谕只是导火线罢了,真正令他心寒的是,马明良在背地里说他的那些脏言脏语。
  可恨他当初那般真心地劝马明良考秀才,后来还真验证了王永年那句他不该和马明良来往,否则迟早会吃亏的说辞。
  马车吱呀地行走在大街上,茶摊里,坐在举人堆里的马明良对着大门口愣愣发神。
  “怎么了明良兄?”同窗摇摇马明良。
  马明良晦涩一笑:“没。”
  “真没事?”同窗狐疑。
  马明良嗯了下,同窗没多问,而是扭头和其他人笑谈:“距离会试还有个把月,诸位接下来有何打算?”
  立马有人道:“当然是去往届的三鼎元家中拜访啊。”
  又一人道:“官家登基后开恩科,新科和旧科的三鼎元人数不少,可惜他们都要准备翰林院的散馆,着实没机会理咱们。”
  “那怎么办?”
  其中一人想了想:“要不咱们去请教其他的三鼎元?”
  “其他的?”
  静绥那位同窗摆手觉得不妥:“前几界三鼎元好些早就散馆外放,便是留在翰林院,此刻他们都要忙着给庶吉士们出散馆的题,哪里有空?”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难道我们就这样干等着会试到来?”
  “我倒认识一人。”马明良插嘴。
  “谁?”众人的目光齐聚到马明良身上。
  马明良眼神微微一沉:“现在的太府寺少卿盛言楚盛大人。”
  “盛言楚?”静绥那位同窗恍然想起来:“对啊,他可是实打实的状元,如今太府寺闲得很,咱们去找盛大人请教些许能成。”
  桌上的举人们一听马明良和盛言楚是静绥县学的同窗,为此欣喜至极,纷纷拱手请马明良帮他们牵线,马明良笑着应下。
  等举人们离开后,静绥同窗古怪地睨了眼马明良:“明亮兄,你和盛言楚不是已经闹翻了吗?我还以为你跟他会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马明良浑不在意地笑笑:“不过是年少无知犯了点错罢了,大不了我登门赔个礼道个歉就是了。”
  同窗语出深意:“盛言楚现在是五品官,他未必肯搭理你,你适才应下那帮人,到时办砸了事岂不丢脸?”
  马明良眯着眼睛,摆足了自傲的架子:“如今我是举人,若得他指导高中进士,以后我自是感激他,我和他又是同乡好友,俗话说在外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何况是在冷漠的官场上,互相扶持不更好吗?”
  同窗双手环胸,望着已经昂首走向风雪中的马明良,好笑地摇摇头,啧道:“人家有官家厚爱,要你一个小小举子扶持什么?”
  -
  从皇宫回来后,盛言楚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绥哥儿黏父亲,听到下人说父亲回来了,忙屁颠屁颠的往书房来。
  阿九蹲下身小声的和绥哥儿解释,绥哥儿也不闹,呼啦啦带着一圈丫鬟小厮回到自己的住处。
  过了没一会,小娃娃又来了。
  阿九不放心,只好和盛言楚说了,盛言楚正烦着给金玉枝写信的事,哪里有空陪儿子,便让绥哥儿回他娘那去。
  绥哥儿撅起嘴,扑哧扑哧的去找华宓君,华宓君一向宠溺孩子,当即放开手中的活计,牵着绥哥儿来到盛言楚的书房。
  盛家书房很大,一排排的书架宛若图书馆,往里走好几步才看到一张双人躺的书桌。
  绥哥儿飞扑到盛言楚身边,张开双臂要盛言楚抱,华宓君见男人眉头紧锁,便抢先一步将儿子抱起。
  “你爹忙着事呢。”华宓君试图和儿子讲道理,“咱们来时说好了哦,不可以打搅你爹。”
  绥哥儿揉着自己的小爪子闷闷点头,随后将软嫩的脸蛋贴在华宓君的肩膀上,就这样斜着眼看盛言楚。
  盛言楚哪受得了儿子冲他露出这种可爱的神情,赶忙放下笔接过儿子。
  绥哥儿捧着脸蛋一副得逞的笑,华宓君嗔骂了一句小滑头,目光径直落到盛言楚久久没落笔的白纸上。
  盛言楚将宝乾帝交给他的艰巨任务说了一通,华宓君愕然,大呼道:“官家好没脸,竟让你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盛言楚忙止住华宓君:“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话,他正是学语的时候,当心他哪天在外说漏了嘴。”
  华宓君忙拍拍自己的嘴,又去看儿子,好在绥哥心思都在他爹腰间佩戴的小印章上,想来没听进她说得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盛言楚还有活忙,便将儿子放置到书桌上,见儿子喜欢老皇帝送给他的印章,索性解下来甩给绥哥儿去玩。
  铺平纸,盛言楚继续构思信的事。
  华宓君压低声音道:“我倒有个主意能让金大小姐心甘情愿上京。”
  “什么法子?”
  华宓君未语先笑:“金大小姐最牵挂的莫不过是流放在外的金家一干男丁,官家若能将这些人召回京,金大小姐势必要回京和亲人团聚。”
  “如此一来,官家还能卖金大小姐一个面子呢,楚郎你也不用拿话骗金大小姐,两全其美,岂不好?”
  盛言楚听得一怔:“这法子是不错,只不过金家刑期还未满——”
  华宓君:“你糊涂了么,难道你真的让那些人顶着金姓回京?官家也该替金大小姐想想,真要迎金大小姐进宫坐后位,总得塞个高门的套子放到金大小姐身上,否则朝官哪里肯让罪商的女儿进宫?”
  盛言楚恍然大悟,信也不写了,而是抱着儿子乐颠颠的在书房来回转。
  -
  翌日点卯之后,盛言楚进宫去找宝乾帝,华宓君说得给金玉枝抬门第的事,其实宝乾帝早有考虑,既然盛言楚提了出来,宝乾帝顺势问将金玉枝安在京城哪户高门之下才妥当。
  盛言楚把京城各大名门望族都拉了出来,宝乾帝一会说这家太势利,一会又说那一家家风不严,总之都不满意。
  “钟家怎么样?”
  宝乾帝拧眉:“哪个钟家?”
  “太府寺大司农钟大人。”盛言楚继续提醒:“家中老太爷曾是太宗皇帝时期储君的侍童…”
  这么一说宝乾帝立马记起来了。
  “他家老太爷手中有铁卷丹书,底下的儿孙也争气…太府寺,官职不高,又是清流人家,不错不错,就钟家!”
  敲定此事后,宝乾帝负责让人去西北将流放的金家男丁偷偷带回来,盛言楚则写信给金玉枝,有关改金姓为钟姓的事,盛言楚没有隐瞒,一一说了。
  金玉枝收到信后哭成泪人,为受难的家人高兴,也为自己即将变成钟家女进深宫的事伤心。
  可世间的事从前就没有十全十美,想要解救家人,金玉枝只能牺牲自己进宫陪在宝乾帝身边。
  -
  金玉枝收到信的当天,盛言楚正在家给梁杭云补习课业。
  外间的小厮冒着大雪跑进院子,说门口有人递了草帖进来,来人打着盛言楚同窗好友的旗号,小厮少不得过来问问盛言楚要不要见客。
  盛言楚第一反应是王永年,可看了草帖才知道是马明良。
  “他怎好意思来拜见你?”
  梁杭云面罩冷霜:“当年你被赵教谕罚得手心都打烂了,他倒好,不闻不问也就算了,还暗搓搓的和赵教谕说你的不是,早知这样,你当初就不该劝他下场院试!”
  盛言楚将草帖往桌子上一掷,似有轻嘲:“往事如烟,我不想多计较,可你看看他这帖子上都写了什么。”
  梁杭云凑过来一看,冷嗤了声:“以前怎么没见他脸皮这么厚,还互相扶持?他一个举子能帮得了什么?”
  说着将碍眼的帖子往旁边一扔,没好气道:“我从没见过将巴结人的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盛言楚手指夹起草帖,想都没想就甩进了火炉中,对门外的小厮道:“你去回他,就说我忙得脱不开身。”
  小厮委婉的将盛言楚的话传达给马明良。
  马明良脸色不太好,跟着一道过来的其他举子嘀咕道:“眼下太府寺清闲,盛大人怎会…”
  边说边拿余光瞟马明良。
  “明良兄和盛大人既然是同窗好友,盛大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同是举人,接下来都是竞争对手,既然马明良没办成事,立马有人挖苦:“莫非明良兄并不认得盛大人?那日在茶摊说得话都是假的?”
  马明良被说得脸色煞白,羞愤难当的控诉:“我骗你们干什么,我的文籍你们都看了的,和盛言楚同出静绥县学——”
  “那为什么盛大人不接待你?”
  马明白面色发青,左不过是盛言楚小肚鸡肠,还记恨着当年的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