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中年人方听说附近多个城镇闹了饥荒,饥民纷涌而至,导致此地米价飞涨。
又一日,米价已涨到了三百钱一斗。
又过了数日,纵然中年人一家三口日日喝的尽是稀粥,半斗米也快见底了。
中年人是个猎户,靠猎些野猪、野兔之类的勉强维持生计,眼下天气这样寒冷应当无猎物可打,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上了山去。
但一连三日,他都一无所获,莫说野猪、野兔了,连鸟都无一只,偏生家中的半斗米已一颗不剩,三人只能勉强吃些树皮、草根果腹。
他下了山,路过集市,集市上有人在卖孩子,几个五六岁的孩子如同鸡鸭一般被关在笼子里供人挑选。
那人贩子冲着中年人叫卖道:“要孩子么?便宜卖了,嫩着呢。”
中年人仿若中了魔怔一般,停下脚步来,张口问道:“多少钱一个?”
那人贩子满面笑意地答道:“五两一个,买两个九两,要不是现下闹了雪灾,附近又闹了饥荒,哪里有这么便宜的孩子可吃。”
“八岁的男孩多少两?”中年人一说出口,便后悔了,但下一刻,他却听得那人贩子了然道:“你要卖孩子么?八岁的男孩肉质老了些,就算你一两罢。”
当真要把孩子卖予别人吃?决计不能这样做!中年人发足狂奔,回了家去。
妇人见中年人两手空空,掩面哭道:“我命苦啊,嫁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夜半,中年人生了偷窃的心思,便带着平日剥野味皮囊用的小刀出了门去。
他翻进了秀才家的屋子,他记得秀才家养了一窝鸡,若是能偷来一只······
他抹了下口水,还未摸到鸡笼,却有一声吼声乍响:“甚么人?”
秀才的父亲早年是个刽子手,中年人不过杀些野猪、野兔,听见这吼声,他吓得双腿发软,脚步慌乱之下,堪堪爬上了墙,便即刻跌落了下去,生生地跌断了一条腿。
他怕秀才的父亲追上来,顾不上疼,拖着一条腿不敢停歇,好容易才回到家中。
妇人被他吵醒了,见他这般模样,将他盘问了一番。
他答了之后,妇人颓然道:“你断了一条腿,家中既无吃食,也无余财,只几块树皮、几个草根,但近处的树皮、草根都快没了,我们今后该如何是好?”
中年人垂首不言,末了,低声道:“要么我们将孩子卖了罢。”
“卖了?”妇人扫了眼不远处睡得正香的孩童,面色煞白,“将他卖了给人吃么?你······”
妇人平日里待孩童不好,但要将他卖了作旁人的吃食,她却从未想过。
中年人答道:“我已问过了他值个一两银子。”
“你······”妇人低喃道,“一两银子现下至多只能买三斗米。”
三斗米,只有三斗米,但那可是三斗米啊。
妇人沉默不言,复又躺下身去,阖上了眼。
中年人抚着自己的腿,轻声道:“我们将他捡来,养了八年,若是当时不管他,他兴许早已死了,而今我们有难,他······”
俩人一夜无眠,又熬了五日,实在没法子,终是将孩童卖给了人贩子,得了一两银子。
孩童乖顺地钻进笼子里,不出声,只拿一双清亮得好似能看透世间万物的眼睛盯住了中年人与妇人,直盯得俩人毛骨悚然,落荒而逃。
人贩子的笼子里共计有五个孩子,孩童是其中年纪最大的。
三日间,孩童趁人贩子打开笼子抓孩子之时,逃出去了两回,一回被打断了双腿,一回被踢断了肋骨。
人贩子闲来无事拿一根细长的木棍戳着他玩乐,直戳得他浑身上下无一块好肉。
又一日,笼子里只余下孩童一人,一身是伤,奄奄一息。
又十日,孩童都无人问津,而旁的孩子早已全数落入了富人的口腹之中。
人贩子有些急了,大声叫嚷道:“八百钱,八岁的男孩只要八百钱,走过的都来瞧瞧哟。”
突地,一把柔和的声音道:“八百钱,我要了。”
孩童抬眼望去,说话之人乃是个老道士,白须白发,一脸慈悲,竟也是要吃人的。
他吓得浑身战栗,但因一身的伤,瘫在笼子里,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人贩子将他提了出来。
老道士付了八百钱,将他抱在怀中,轻拍着他的后背后道:“莫怕,我不吃人。”
孩童已有多日未出声了,发出来的声调有些许古怪:“你当真不吃人?”
老道士颔首道:“我当真不吃人。”
孩童疑惑道:“那你买我作甚么?”
老道士笑着答道:“我缺个徒弟,买你来做我的徒弟。”
说罢,老道士又问道:“可否告诉老道你的姓名。”
孩童摇首道:“我也不知。”
他今年八岁,已是知事的年纪,自是知晓自己的姓名的,但既然爹娘将他卖了,他为甚要唤他们取的名字?
老道沉思一阵,抚摸着孩童的额发道:“老道俗家名字姓季,以后你便姓季罢,玉不琢不成器,取一个琢字,你以后就唤作季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季琢的幼年往事,下章回主线
第127章 渡劫·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