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男人欲求不满真可怕。”沈向柳手中的茶盏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口子,他不动如山地用内力包裹住茶盏,起身将椅子踢回到原位置,“我就是来要个准话,成了,您二位继续。”
随着雕花木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桌子上的茶盏也碎成了几瓣从桌面滑落到地上,茶水晕湿了一大片。
“你也给我滚、滚出去!”杨晏清气得发抖的声音传出来,修长的手指伸出来死死扣着床榻边缘,骨节处用力到泛白。
“不要,外面冷,里面暖。”肤色稍深的大手将纤细的手五指相扣拖回帐子里,萧景赫贱兮兮的声音含含糊糊道,“宝贝儿好棒……”
“还有这条蛇!也扔出去!”
“……怎么老是粘着你?哪都有它……”
萧景赫的声音有些不满,下一秒,银白色的小蛇被人从床帐里撵了出来,吐着蛇信子回头看了一眼床帐里翻云覆雨的人类,小蛇顺着窗户的缝隙钻出去,它好像闻到了好熟悉的味道……
***
那条银白色的小蛇从那日带着两人从九鼎塔底层出来的时候便跟在杨晏清身边不走了,平日里也是自己养活自己,十分有灵性,饿了就自己出去,吃饱了再回来挂在杨晏清身上。
因为体型并不大颜色又不起眼的缘故,好几次萧景赫都是衣服扒到一半从杨晏清的亵衣里把这条小蛇拽出来。
生气是的确生气的,但是萧景赫也没法对救命恩蛇恩将仇报不是?
当时被机关拖下去的时候他是的的确确因为中毒昏迷了的,但是那条小蛇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咬了他一口,及时唤醒了他,他才得以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足以将他捣成肉泥的铜柱,并且挣脱开铜网等到了回过头来找他的杨晏清。
“嗯?”
蛊婆婆身上带着蛊虫,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伸着脑袋鬼鬼祟祟靠近的小白蛇,而此时缠绕在她手腕上的另一条几乎看上去一模一样的银白色小蛇也感觉到了什么,从蛊婆婆的手腕上滑下来,一点点游走过去靠近那条比她大了一圈的小蛇。
师老爷子也看到阑蝮了那两条小蛇,自从杨晏清派人过去接管了帝流江之后,老爷子总算是从灰头土脸的湖底洞穴出来了,只不过出来之前再三写信叮嘱杨晏清不能让其他人进去帝流江后面的山谷里,那块风水宝地他还准备和蛊婆婆厮守以后呢。
“怎么有一条长这么像的?”师老爷子纳闷道。
蛊婆婆看着那两条纠缠在一起的小蛇,眼睛早已被泪水盈满:“这是我苗族一脉特有的传信手段,不论是历经多少年,多少距离,想说的话都能被带到同种血脉的人手上……”
那仿佛确认了什么东西的小蛇游过来顺着蛊婆婆伸出的手指缠绕上来,整条小蛇盘在一起像是十分用力的模样,然后极为轻巧地吐出了一个表面包裹着蓝盈盈毒液的小球。
***
将周国的一系列事情安排妥当,萧景赫的身体也开始由蛊婆婆亲自上手解毒之后,总算腾出手的杨晏清再次来到后院的柴房。
“失踪了这么些日子,怎地都没人来找国师大人?”
柴房逼仄狭窄,里面靠着稻草半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沾染了血污的黑衫早已狼狈不堪,用来遮挡眼部的黑纱也不知去了哪里。
“杨大人这是……终于肯给我……一个、一个痛快了?”原本合身的黑衫松松垮垮地罩在槐虞这一身骨头架子上,他体内的水分好像被蒸发一般消失殆尽,此时再看那头华发,哪里还有鹤发童颜的温润弱气,只剩下行将就木的腐朽枯萎。
“有这个打算,不过也可以再继续玩。”杨晏清冷笑了一声,施施然道,“毕竟国师大人也不需要进食,九鼎塔的火也被殿下救下没有伤及根本,我们离开之后国师想必还能再活上很久……很久。”
槐虞艰难地动了动身子,连喘息声也变得微不可闻:“我能感觉得到……周国的国运越来越衰颓,周蓁蓁反倒像是……像是吸取到了周国的气运……有了庇护一般如日中天……你做了什么?”
“我们的眼光很相似,你看中了周蓁蓁来做这个亡国之君,我看中了周蓁蓁来做我大庆的国母。”正值晌午,杨晏清抬手触碰到窗口投射进来的阳光,而槐虞则是因为阳光的照射显得更加痛苦虚弱了几分,“周国的确是快完了,但是要达到国师想要的永不复起的地步,还要烦请国师再等上个三五年。”
槐虞的面色惨白,咧着唇无声的笑,一边笑一边微弱的喘息咳嗽,良久才出声:“好计谋啊……她可是天生的帝皇之命,用她来兴旺大庆……哈……周国的列祖列宗怕是能被气活过来……哈、哈哈哈……”
杨晏清温文道:“国师将这么一个人送到我大庆,杨某代陛下谢过了。”
“你有事……想让我替你办到……”槐虞在知道杨晏清所做之事后反而像是放下了一切一般不再坚持,整个人轻飘飘地倒在干枯的稻草之上,气若游丝,“说罢……”
“颜修筠。”
“……呵……你、你倒是敏锐……”
“我不在乎他究竟是什么人,什么存在,我只看结果。”
结果满意就给个痛快,不满意就继续熬。
杨晏清其实无所谓槐虞是不是真的能办到,他也的确不关心周国的国师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颜修筠又是什么,如若槐虞真的能做到,也不过就是给他一个痛快罢了。
槐虞没有再说话,而是仰头躺在稻草中,嘴角的弧度却越拉越大,带着一种诡异的喜悦与向往。
杨晏清最后看了眼槐虞,没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柴房。
自始至终也没有关上窗户的意思。
……
刚出柴房没走几步,杨晏清就被等在路上的蛊婆婆拦了个正着。
“婆婆?”杨晏清刚走过去,两条一大一小银白色的小蛇从蛊婆婆的衣襟里探出脑袋。
杨晏清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他看那条蛇那么眼熟了……除却体型的些许诧异,这蛇简直和当时在蛊婆婆那里有过一面之缘的蛇几乎如出一辙。
“这是我女儿留下的,本以为她死后留信会被带回到我手里,结果没想到周国的国师与九鼎塔密切相连,小蛇根本出不来。此番也是你机缘巧合之下重创了那周国国师,它才能带着你们从九鼎塔顶层出来。”
“顶层?”杨晏清扬眉,他和萧景赫明明是从一处地下山洞出来,出口也是在距离九鼎塔几十公里外的荒郊,怎么会是九鼎塔的顶层?
“我前几日被它带着去九鼎塔看了一眼,那塔的一到六层都是寻常建造,但是七层却建在地底,只有塔身受到严重损毁机关触发的情况下才会开启通往七层的机关,那根巨大的铜柱贯穿了整个九鼎塔,顶端便是连接在从外面看上去的七层。”
“对了,六层里捡了一把战刀,瞧着成色不错,我们就给顺手带回来了。”
蛊婆婆这几日和师老爷子什么都没干,就专门怼着差点要了俩小子的九鼎塔研究,师老爷子仗着武功好,上一层拆一层,蛊婆婆更是将所有的蛊毒从下往上解了个干净。
“按照我女儿留下的地图,我们在七层找到了周国历代国师的残骸,还有些冻在玄冰里的眼珠子,看着倒是真挺骇人的,也不知是什么邪术。”蛊婆婆说着摇了摇头,“那些眼珠看上去都还未长成,应当是婴儿时期便剜了出来,但是那些残骸却都是暮年,死的时候还是冲着自己的眼珠跪拜祈祷的姿势,实在是难以想象……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们猜错了,毕竟那眼珠子的数量和残害的数量并不一致,似乎多了一双。”
杨晏清想起槐虞黑纱下平滑凹陷的眼部,只淡淡应了声:“嗯。”
“那九鼎塔你留着还有用没?这两日我们打听了一下,说是那塔还是什么国塔,但是……”
蛊婆婆犹豫着,女儿的遗愿……
“苗姨的遗愿只提到了九鼎塔?”杨晏清忽然问。
“是啊,她想烧了这座塔。”蛊婆婆沉沉叹息一声,眼中满是痛楚。
杨晏清便也没有再提他所猜测的蛊婆婆女儿当年可能与周国王室的纠缠以及周蓁蓁的长相,思忖了一下道:“再等等看,过几日应当就能烧了。”
槐虞想必已经不想不愿也没有必要再忍耐下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德古拉新新 10瓶;
啾咪宝贝~比心!
第104章 回京【二更】
随着妤锍公主周蓁蓁的继位, 大庆皇帝萧允以三万靖北军掠阵送上求亲婚书,求娶周国女皇,这三万大军将会护送如今周国的女皇, 日后大庆的国后一路进京,当年在九州乱世大庆铁骑一统唯一幸存的周国历史也随之终结。
这些日子一直体会着当年杨晏清伤患待遇的萧景赫终于被甘大夫松口同意踏出房门, 在真正晒到院子外太阳的那一刻,被在房子里闷了将近一个月的萧景赫居然有种重新做人的洗礼感。
杨晏清听到远方传来的动静, 站在院中抬起胳膊, 不一会儿, 一只健硕的大鹰落在他的胳膊上,锐利的爪子小心缩着没有划到杨晏清分毫, 阿肥抬起一条腿示意杨晏清拆信。
杨晏清前脚刚拿走它脚上的小竹筒, 阿肥就吱哇叫着展翅飞向了后院的马厩,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又去招惹墨骓了。
“怎么?”萧景赫看到杨晏清的神情微动, 走过来从身后拦住杨晏清的腰, 唇贴在杨晏清的耳侧轻轻厮磨。
“两日前,颜修筠在早朝中途暴毙。”杨晏清神色莫测, 随手将纸条递给了萧景赫。
萧景赫没接,两只手还是横在杨晏清腰间,低声道:“死的时机还挺凑巧, 锦衣卫现场查案,满朝文武加个皇帝全是证人。”
“是啊,时机真巧。”杨晏清见萧景赫没兴趣便随手揉碎了纸团,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对萧景赫道, “想不想出去玩?”
“……!”萧景赫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了, “真能出去?”
他是真的怕了无孔不入唠叨功力深厚的甘大夫了, 最主要的是最近就连杨晏清都不帮他,像是要好好让他长记性一般,憋得萧景赫只能在床上折腾杨晏清。
但是有时候折腾过了自己后背伤口裂开了,第二天还要被甘大夫数落,继续延长养病时间,就这么无限恶性循环,谁能想到不算昏迷的时间,他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外面的太阳了?
这日子让萧景赫是又爱又恨,爱的是实现了整日贴贴媳妇儿的快乐,恨的是一天比一天苦的汤药和坐月子一样的日子,前两天他捏自己腰居然捏起来了一块肥肉!!!
这怎么能行?!
全天下的人都发福只有他萧景赫不可以!
他还能不知道?他家先生看脸更看身子啊!!!
杨晏清握住萧景赫的手,捏了捏:“奖励夫人最近不出幺蛾子有乖乖养病,咱们出去逛一圈。”
……
萧景赫看着面前来来去去往九鼎塔上泼油的士兵以及庄子附近围观的百姓,沉默了一下问杨晏清:“会不会,有点过于猖狂了?”
杨晏清纳闷地瞥了眼萧景赫:“当年大军压境在人国门口指着守将鼻子骂架的是谁?”
“……是我。”萧景赫砸吧了一下嘴,心安理得地开始吃自家媳妇儿的软饭,“宝贝儿这是要给我出气?”
“嗯哼。”杨晏清就当做没看到穿着一身寻常女子裙装站在围观的周蓁蓁,待到士兵都泼完油后,将点燃的火把递给萧景赫,“烧。”
琉璃瓦的机关已经被拆了,如今的九鼎塔就是一座木头高塔,内里还不知道藏了多少灯油用来蕴养机关,这一把火下去九鼎塔定然不复存在。
萧景赫也不含糊,手上用力直接将火把扔进了九鼎塔,看着冲天的大火瞬间窜上天空,曾经一度代表了周国国运昌盛的九鼎塔眨眼间便陷落在火海之中,周围的百姓忍不住纷纷跪下,却在跪下之后面面相觑,不知道应当祈祷什么,祈求什么,一瞬间都显得十分茫然。
帷帽遮挡下的周蓁蓁也抬头看着这座高塔,在继位之后她在龙椅下拿到了父皇驾崩前留下的暗格中的东西,里面记载着周国的皇室曾经是用怎样的手段一代一代占卜有大气运的婴孩,又自幼将他们从父母身边掠夺,剜去双眼豢养在国师殿内,只有真正活过十八岁的才有资格成为国师,在那之后用毕生气运哺育周国,不得有一丝一毫反抗之心。
历代国师皆乃容颜永驻长寿之相,但周国所遭受的天灾、兵祸,都会化为滔天的痛楚转嫁在现任国师身上,除非有新的继任者出现,否则现任国师永远不能解脱得到死亡,而在槐虞之前,周国已经有七十多年没有出现过新的大气运者了。
没有国师继任者,反倒盼来了一个杨晏清。
周蓁蓁苦笑一声,如今她才真正知道,她的国家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一批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煎熬之中,她又有什么脸面去怪槐虞的疯狂与狠辣?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啊。
想到记忆中那个单薄脆弱的人,周蓁蓁闭了闭眼,叹息过后转身离去。
想必他也在某个地方看着这冲天的火光与覆灭的结局罢?
杨晏清似有所觉地看了眼周蓁蓁离去的背影,对旁边候命的人吩咐道:“烧干净之后将塔下的洞穴用泥浆封死,下面有机关,兵士不要进去。”
“是!”
……
两人回到院子,早早候在门边的婢女来报,说是后院柴房突然起了大火,那火十分诡异,并没有烧到相邻的屋舍,只有一间柴房静静的烧,怎么也扑灭不了。
杨晏清听后只是很淡定地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去管,便和萧景赫回了主院。
“你把周国的国师关咱们后院柴房里?”萧景赫琢磨了一下刚才的几件事,突然反应过来,“颜修筠那边,是他干的。”
“之前他嘴里特意提到了颜修筠,我感觉有些异常,就让人去彻查了一遍颜府。”杨晏清的心思向来细腻,哪怕是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事后回想也能及时察觉到不对,“颜府每一代都能出个所谓的惊才艳艳,极肖祖辈的天才,事极反常必有妖,与其花时间去和自己并不了解的事争斗,不如祸水东引。”
“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啊。”萧景赫意味不明地感叹了一句,往后一趟枕在了杨晏清的大腿上,“这周国有这么一个杀器,怎么就混成了如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