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柳凝见他唇边笑意,问。
“嗯。”景溯点头笑道,“这赵承和做事疏漏百出,他带着死士从谢家出来时,果然满是破绽……这回我的人不禁查到了他们暗通消息的几座赌坊,还抓住了赵承和与谢家通信的亲信,这人骨头软得很,还没上刑拷问,便将什么都招了,甚至还将谢家这些年与南陈朝堂往来的交易,也尽数说来出来。”
至此证据确凿,赵承和与谢家,几乎毫无翻身的余地。
景溯看上去甚是高兴,北梁与南陈暗中勾结的势力,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斩断了谢家这条线,回南陈后,便不再有后顾之忧。
“想不到事情竟如此顺利。”柳凝轻轻弯起眉眼,“恭喜殿下。”
“也多亏了你。”景溯说,“若不是你将赵承和的计划透露于我,又怎么会进展得如此之快……我本以为,至少要在北梁再耗上个一年半载,谁知竟就此抓住了他们的破绽,一网打尽。”
厢房内有笔墨,他提笔在字条上写了回信,重新塞回铜管里,系在鸟足上,将白鸽放了出去。
雨声潺潺,景溯看着飞远的白鸽,目光又落回到桌上的纸笔,轻轻一笑。
“你也倒是厉害,竟能想出那样的法子向我传讯。”他叹道,“以明矾水为墨写下讯息,却最终做成信封包在花笺外……你就不怕我注意不到,到时候真的成了人家瓮里的猎物?”
“那信封上我特意画了杏花,就是为了引起殿下注意,信笺上又有‘明’‘凡’两字作为藏头,便是作为提示。”柳凝说,“殿下素来明察秋毫,又怎会猜不到我的用意?”
那封信笺被顾曦检查得很仔细,是绝对不能透露出什么消息,她也不允许往府外递任何东西。
于是她便想到以明矾水为墨,用笔蘸取写下要传达的消息。初写下时为蓝色,待干涸后颜色便会消退,与寻常素笺无二,若想要看上面的字迹,只需将纸张浸泡入草墨汁中,便会再次显形。
这还需要感谢阿嫣,柳凝曾听阿嫣说过,在东宫时,景溯曾教她用明矾水画画显形玩儿,可见他也知道这种传递密信的法子。
所以她最终还是放手一搏,因为她再也没有别的办法,能够将赵承和他们的计划告知景溯。
但这法子风险还是很大,若景溯真的没留意,那反倒就是害了他——所以她今日早早便等在相思庙门口,就是要看他有没有带着侍卫过来。
若是景溯孤身一人前来,那就说明他领会到了她的意思,想来应该已经提早备下埋伏;若是他带着几名侍卫而来,那就说明她没有将消息传达给他,届时,她便要另想办法救他脱困。
好在一切顺利。
他们彼此默契,在没法互通消息的情况下,却能各自领会对方的意思,最终联手反将了赵承和一军。
“阿凝,你为什么要帮我?”景溯看着她,问,“还有,你这样做,顾曦那边要如何交代?”
“我也不是在帮殿下……赵承和此人,曾轻薄于我,还存了要害顾家的心思,我自然不会放过他。”柳凝避开他的视线,“至于兄长那边,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不久后我便会离开北梁,之后恐怕也不会再见。”
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是出于一时情绪所激,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打算。
她与顾曦,虽是彼此最后的亲人,各自选择的道却不同——他坚持他的道,她亦有自己的路要走,分道扬镳,是早晚的事。
柳凝不喜欢做决定时黏黏糊糊摇摆不定,既然想好了要走哪条路,便是非黑即白,不如趁早做个决断。
“你要离开北梁?”景溯看着她,“那正好,如今谢家与赵承和的事尘埃落定,我也该回南陈去了,你便与我一道,如何?”
柳凝忖了忖,点头:“也好。”
跟他一起也是不错的,且不管将来如何,起码回去一路有人护送,而且他在她身边,她总会感觉安心一点。
“那今日你便不要再回顾府了。”景溯牵过她的手,领着她从后门出去,“到我府上来,待到我们返程,怎么样?”
“今日便过去?”柳凝挑眉,“会不会太突然了些?我还什么都没有准备。”
“那你难道还打算回顾府,等着顾曦找你算账么?”景溯说,“放心吧,我宅中专门留了一间屋子为你备着,里面衣裙用具一应俱全,你只要人过去就行。”
柳凝步子一顿,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此时外面已经不再下雨,天开了晴,地面略有些潮湿,草木花叶上有残留的雨水,正慢悠悠地滴着。
“你那么惊讶做什么?”景溯有些好笑地点了点她的眉心,“这北梁我也不是非来不可,虽是有铲除谢家的目的在,却也着实有一部分,是为你而来……你不明白么?”
他入北梁,除去摆平谢家与赵承和,自然也是要将她也带回去的。
如今第一件事已定,该轮到第二件了。
“能不能带她走,你说了不算。”
一声突兀的冷笑声响起,柳凝一惊,侧头看到不远处,顾曦正带着几名近侍,冷冰冰地朝这边看来。
他带着人走近,几人将他们围起,分别从背上抽出弓箭,对准了中间二人。
“原来是顾将军。”景溯略惊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冷静,“将军这是何意?先前贵国六皇子也曾似将军这般做法,已被孤命人拿下,随后便要押至梁帝面前……将军也是要重蹈六皇子的覆辙么?”
“太子殿下说笑,怎能将在下与六皇子比较。”顾曦微微眯起眼,“六皇子与谢氏一族,本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诛;顾某不同,只是见殿下要拐走舍妹,出于情急无礼,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哥哥,他不是要拐我走。”柳凝说,“我这就跟你回顾府,你把他——”
“闭嘴。”顾曦厉声道,“你还有脸叫我这个兄长?”
柳凝停下来,唇角微微抿起。
“顾曦,孤一向敬你英雄了得,对你自是不会见怪的。”景溯轻笑一声,“只是等下孤的侍卫与死士便会赶来,他们可不管什么礼不礼的……孤听说,你能在北梁有如今的地位,也是吃了不少艰辛,当真要与我作对,落得与赵承和一样的下场么?”
“孤一向惜才,不愿见英雄末路之景。”他说着一顿,看了柳凝一眼,“也不愿阿凝为此难过……你当真要让她夹在你我中间,两相为难么?”
“殿下威胁我?”顾曦笑了一声,“只是不知殿下的死士,和我部下的箭,哪一个到得更快。”
此时景溯和柳凝被围着,几枚箭矢对准两人,若是真要比,当然是顾曦的箭更快。
景溯环视一圈:“顾将军今日,是要孤葬身此处?”
“也不是,在下还有话要问殿下,不会这么急着杀掉。”顾曦笑道,“只是烦请殿下跟在下回一趟顾府。”
他语气温雅客气,可柳凝却知道,顾曦是定要杀了景溯才肯罢休的。
她不知道顾曦要问什么,但却清楚,若是景溯去了顾府,恐怕就很难再活着出来。
“殿下,拔剑。”柳凝轻声说,“围着我们的只有几人,不难突围……只要你将我带在身边,想来他们也不敢贸然出箭。”
这几人柳凝都认识,皆是顾曦的亲信,平日里在顾府也曾打过照面。
他们围在四周凝箭不发,只是摆个阵势威胁景溯,实则并不敢随便出箭,以免误伤了柳凝。
柳凝正是要利用这一点。
虽然无耻,但只要能逃脱出去,便是好办法。
景溯自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却有些迟疑,他何尝不知这是他们突围的最好办法,但始终还是不想拿她冒险。
“殿下,”柳凝见他不为所动,心下有些着急,“快一点——”
她想说“拔剑,冲出去”,但话只说了一半,一只乌金箭从耳边呼啸而过,断了她半缕发丝,激起一身寒意。
箭矢深深地扎进她身后树干,柳凝怔怔,抬眼看向面前。
顾曦适才从部下手里,将弓箭夺了过来,对着柳凝射了一箭,堪堪从她耳边擦过。
先前被拉开的弓弦弹了回去,却仍兀自震动,似乎余怒未消。
“阿凝,你也未免太托大了些。”弓弦发出细碎的嗡嗡声,顾曦静静看着她,开口,“就算他们不敢射箭,你以为,我也不敢么?”
柳凝看着他,弯了弯唇:“哥哥是要杀了我么?”
“若你非要护着他,与我作对,那我也不得不如此。”顾曦缓缓道,“我凡事皆以复仇大业为重,连自己尚可不顾,又有何人不能舍之?”
“好。”柳凝点点头,“既然如此——”
“够了。”
景溯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好打断柳凝的话,柳凝停顿住,侧头看向他。
他温柔地笑了笑,没对她说什么,却径直走到了顾曦面前。
“何必为难于她。”景溯轻声道,“孤随你同去便是。”
第103章 本就没什么两全之法……
顾曦见景溯竟自愿降服, 眼里流露出惊讶,但很快眉峰一敛,将这份情绪遮掩了去。
“多谢殿下配合。”他沉声道了一句, 招来一边的亲信, “将他绑起来。”
绳索套在景溯手腕上,一圈又一圈将他桎梏住。
柳凝紧紧皱着眉, 只觉得这些人一个个怕都是疯了。
她迈步上前,想要阻止景溯,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 便觉得颈后一痛, 晕了过去。
顾曦不愿她再生出事来, 索性出手将她打晕。
一行人从相思庙离开,回了顾府, 顾曦将景溯关了起来,却没有立刻见他,而是匆匆入了宫, 先将赵承和与谢家欲刺杀来使、通敌谋逆的罪证,向梁帝呈上。
证据确凿, 梁帝震怒, 当即调动禁卫军, 将谢家府邸围起, 捉拿谢氏满门下狱候斩, 谢贵妃与其子女赵承和、长乐公主, 则全部废为庶人, 幽禁起来,等着随后的发落。
办妥这些事,顾曦回府时已是深夜, 他没顾着休息,而是去了关押景溯的密牢。
对外声称南陈太子因谢氏谋害,暂时失了踪,除了当事人,绝不会有人想到,景溯此时竟被关在这里。
他旋动机关,打开了密门,密牢里空荡荡,只有正中间的座椅上,用镣铐缚着一个人。
光线幽暗,顾曦将手里的灯烛抬高了些,照亮了景溯的脸。
他衣着整洁,脸上身上也没什么伤痕,顾曦虽憎恶于他,却最终还是没让人对景溯施加拷打折磨。
他们固然有仇,可先前他为了柳凝,竟毅然放弃了逃走的机会,甘愿被囚……即便冷硬如顾曦,也很难不为此动容。
“你与阿凝,也算得上般配。”顾曦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若你不是南陈的储君,将她许配于你,倒也未尝不可。”
景溯闻言,眉头抬了抬:“你与南陈有仇?”
“灭族之仇。”顾曦说,“终有一日,我会率北梁大军攻陷汴京,踏平南陈山河,血祭我满门亡魂。”
“原来如此。”景溯笑了笑,“所以,在你挥军南下前,要先除了孤这块拦路石。”
“不错。”顾曦颔首。
“那么,你现在是来杀我的?”
“暂时还不,在杀你之前,我还需要你把南陈边境的布防、朝中势力分布等,悉数告知于我。”顾曦缓缓道,“若你愿意配合,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甚至还可以再退一步,不杀你。”
最后一句很有诱惑力,不过景溯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
“若孤不说呢?”他笑道,“将军可是要施刑?”
“倒也不会,若是抛开仇恨之见,其实我倒也欣赏你的为人,至情至性……若我还是少年时,未必不会交你这个朋友。”顾曦道,“所以我也不折辱你——限三日,你若能想明白开口,我便奉上食物与水……否则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你应当也清楚。”
他的办法很简单,以食物和水作威胁,三日内若滴水不进,几乎没有人能活得下来。
“殿下金枝玉体,从下生长于内宫,可知道渴与饿是什么滋味?”顾曦轻笑,“在下流亡之时,这样的苦头吃了不少,殿下若是想不开,也可好生体验一把。”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眼睛盯在景溯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