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佑安静地站了会儿。
“我到现在都记得,秦措第一次主动对我说话,说学习以外的事情,就是这一天。”
他盯着旧报纸,透过岁月腐蚀的文字,恍惚看见了少年秦措的脸。
“他说,白纤纤拾金不昧上新闻了,你看见没?”
那一瞬间,少年还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语气却自豪,比他自己全国竞赛获奖更骄傲。
常佑笑了笑。
因为这许多淹没于流年岁月中的小事,所以多年以后名利双收的秦总突然辞职,便不再值得大惊小怪。
也没什么好惋惜。
那个人只是有更在乎的东西罢了。
纤纤将纸飞机重又叠起来,放好。
她抬头。
这个地方。
他们的回忆,他们的时间,他们的人生。
秦措最想珍藏的,是她。
*
常佑送到小区门口,纤纤执意自己走。
天寒地冻。
夜风夹着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的雪片,吹的人透骨凉,刮在脸上生疼。
纤纤浑然不觉。
她想起科林说过的话。
那位老人说,上帝造人,成双成对,每个亚当都有他的夏娃。
她肯定不是上帝造出来的。
在这世上,却也有一个人,沉默地珍惜着她的一切,一次又一次向她奔赴,用尽全力。
前世,他死在北海边缘,离她那么近,终究错过。
于是此后无尽的时光,她太想知道,当年他怀着怎样的心情奔赴北海。
后悔吗?怨恨吗?
如果能见面,他会不会骂她太狠毒,断他一世气运,害他受尽苦难,尸骨无存,神魂俱灭。
想见她吗?思念她吗?
至死向海奔跑,倒下的那一刻,濒死的瞬间,他有没有想起她?
有没有想起他们在人间走过的路,看过的春夏秋冬?
有没有想起他给她起的名字,在她手心写下的善,第一次亲吻撞在一起的额头?
……还喜欢吗。
也是从那以后,她突然很想试试当人,想知道人类的脑子都在想什么,想知道那个人离开她之后,短暂的余生怎么度过。
他在雪山之巅仰望星空,他在想什么。
他说大海底下有亘古的宁静,也有他心爱的姑娘,可他知不知道,他的结局惨绝人寰,只因她的一念之间。
都是徒劳。
她无法成为真正的人类,她想不通。
那个人死了,烟消云散,再也无法回答。
……可秦措在。
周围有嬉闹的孩子经过。
小区里多是退休的老人和年幼的小孩,眼看下起了雪,老人们催促孙子孙女回家,别玩的太疯。
稚嫩的笑声被风裹挟,飘向远方。
纤纤停住脚步。
雪花从夜空缓缓飘落。
路的尽头,暖黄的灯光下。
男人背对她,微微俯身,握着男孩的小手,教他怎么玩仙女棒。素来清冷的侧颜,被雪夜和明灯描绘的温柔如梦。
竟有点不真实。
人间沧海桑田,他还是他。
纤纤凝视着寒夜一点绚烂的光芒。
仙女棒这种东西,秦太太一定不允许孙子玩,可他们搬家了。
脱离海之屿,脱离秦园,仿佛也得到了随心所欲的权利,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坏事的自由。
纤纤看了一会儿,双手放进口袋。
火花燃尽。
秦措站起来,转身,画面静止。
雪落无声,夜色很长很长。
他浅笑。
笑意先从漆黑的眼眸透出来,渐渐染上眉梢眼角,他冷白的脸和淡色的唇。
秦措说:“小仙女回家了。”
*
纤纤抱他抱的有点久。
纤细的胳膊穿过他腰间两侧,羽绒服光滑的表面摩擦柔软的羊绒大衣,她的脸埋在他胸口,许久不抬头。
空气散发淡淡的冷香,深吸一口气,深深吸进。
骨骼是他,血液是他,心口也是他。
寒冬冷木,长夜小雪。
她一定抱的太久了。
秦雾张开双臂,说:“妈妈,换我。”
*
秦雾想看电视。
纤纤坐在旁边陪他,捧着一杯热茶暖手。
秦措问她:“晚饭吃了吗?”
纤纤摇头。
不仅没吃饭,而且超过一天一夜没合眼,可她不怎么累,其实也不太饿。
秦措在祖父家吃的晚饭。
离开前,朱妈不知听谁说他又离家出走了,这次还带上了年仅五岁正长身体的小少爷,硬是多塞了一堆吃的让他带走。
正好热一热,给风雪夜归人填肚子。
纤纤问:“你猜到我要回来?”
秦措说:“我打给温德尔,他说你去了机场。”
纤纤一怔,回头看他。
秦措瞥她一眼,慢声道:“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白小姐,坏习惯得改。”
纤纤这才拿出手机,“开了飞行模式,怕公司的人吵我。”
秦措戏谑:“无心工作?难得。”
纤纤欲言又止,低头吃东西。
又过一会儿,秦雾说:“妈妈,爸爸说了,以后我不待在秦园一个人上学,九月开始,我要去正常的学校。”
纤纤讶然:“你奶奶能答应?”
秦措淡淡道:“她不赞成的事情多了,不缺这一件。”
纤纤:“……”
也对。
他人都辞职了,此时此刻,比起小雾的学业,秦太太应该更担心秦氏的前景。
纤纤放下碗。
她有话想说,秦措也有,当着秦雾的面,又不好细讲。
没过多久,秦雾感觉到气氛古怪。
母亲坐在他左手边,父亲坐在他右手边。
他们都不说话,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飘向对方,就在他头顶上方,视线交缠。
电视里还在放少儿频道。
他不是木头人,又坐了几分钟,终于坐不住,咳嗽两下,大声宣布:“妈妈,我要读书。”
纤纤问:“你房间在哪儿?”
秦雾说:“我带你去。”
纤纤便和他一起回房,帮他沐浴洗漱,换上干净的睡衣。
秦雾说是要读书,其实只想玩秦措送他的一套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