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没有按计划中的进京——这让等着看队伍进京之后,皇帝是会对宁国公论功行赏还是清算旧账的人大失所望。
被禁军包围的宁国公府中,上至宁国公夫人,下至后院守门的婆子都是惶惶不安,整个府里陷入了一股让人窒息的阴暗气氛中。分明是个艳阳天,可是火辣辣的阳光洒下来,却让府里的人感到冰冷窒息。天上飘着的皎洁白云仿佛成了阴沉沉的乌云,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
就在这种环境下,不知道府中哪个人第一个说,今樱花国该进京回府的老爷不见了,是要抛弃整个家族兀自逃命啊。有了第一个人这么说,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府里的人都知道宁国公失踪的消息。
宁国公夫人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冷笑着不愿意相信,说:“外面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不过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老爷怎么可能因为那些个不知哪个恶毒的家伙传出来的谣言,就失踪什的!赶紧把那个胡言乱语的人给我抓起来,得狠狠重罚,竟说出这种离心的蠢话!”
是不是谣言,宁国公夫人心里门儿清。南山的事确有发生,不过,做出南山这事儿的并不是自家老爷……
其实宁国公夫人自己也是不安,毕竟禁军已经为了宁国公府,进出不得。她作为府里的主子,和底下人一样害怕,可她不得不强装冷静。一旦她自己乱了,府里还不得乱成一锅粥啊?
就算宁国公夫人自己保持着冷静,想着等宁国公回京了,就能来主持大局,皇上就能还府里一个清白。
可是本该今日进京的宁国公不见了,这是事实。
皇帝大怒,这也是事实。
宁国公这么一消失,铁定是知道了京中的一切——知道了皇帝在查墨府的事情、知道了南山的旧案被翻出来查明白了。如此说来,宁国公这便是畏罪潜逃。
这么一来,就算日后宁国公再出现了,有了“畏罪潜逃”这么一回事,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崇教殿也听到了宁国公的这回事。
念青十分解气地对墨挽歌禀了这个消息。
闻言,墨挽歌冷笑道:“那宁国公夫人呢,他这是要抛弃他的身份不成?”
念青不屑地噘嘴,“他这是畏罪潜逃了。就是没想到,他会抛弃了妻儿老小,独自去逃命。”
墨挽歌垂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吃食,柳眉微蹙,她在思索着什么。好一会,苍白的脸上表情逐渐变得肯定,她摇摇头,笃定道:“本宫以为,宁国公带着大军征战四方的人,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临阵脱逃的。以他的性子,想来宁愿站着死,也不会跪着生的。”
“那他不也做出占山害民的事情了吗?”念青并不认同墨挽歌的话。
墨挽歌转头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再次垂头缓缓道:“这可不是他做的,而是他的嫡长子做的。三年前,宁国公奉命离京外出公干,嫡长子为了修建他的别庄,以宁国公的名头占了南山,采石建别庄。”
念青想起现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她还一直以为南山的事是宁国公做的呢!有些错愕,她试探道:“所以,这件事情宁国公并不知情……吗?”
墨挽歌挑唇一笑,笑容有些苦涩,“或许,这是宁国公这一辈子最该后悔的事情吧。他知道他的嫡长子做的这件事时,那场暴雨已经葬送了南山几十百姓的性命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他再打、再骂,也没办法救回那些百姓的性命了。他的确是想大义灭亲,把嫡长子亲手送进官府的。可惜耐不住宁国公夫人和潘氏,哦,也就是潘诗昀的恳求,听说当时潘氏以绝食相逼,宁国公爱女如命,最终还是松口了。”墨挽歌说着,动手搅了搅碗里的八宝粥,可惜已经没了胃口,便把勺子放开。
勺子失了力,便磕在碗沿,传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
宁国公松了口,结果便是给嫡长子做出的蠢事善后,再帮忙遮掩。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他们一家子人也就把这事当作没发生。
若不是有了牵连在先,墨挽歌对少有败战、保家卫国的宁国公是很有好感的。只可惜了,杀女灭门之仇皆是不共戴天,势必双方已经是站在对立面了。
宁国公畏罪潜逃的事情发酵了两天,几乎每个大街小巷的都在议论宁国公的事情。酒楼戏楼更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闲话的,无非都就是宁国公、宁国公府、南山、墨家、太子妃这些个词汇言语。
宁国公失踪的当天,皇帝就已经下令派人去找人了,可惜没有头绪,一时也不知从何下手去找。宁国公失踪的第五天,皇帝下令,将宁国公府里的所有人都下了天牢,宁国公有担任官职的子弟都被卸了职,勒令回京。
原本恢弘气势磅礴的宁国公府,一时间就人去楼空,变得凄凉又荒芜。人来人往之间,也没人说起宁国公府的人可怜之类的言语,偶有感叹的,也是极少数。
毕竟南山受了委屈,死在暴雨中的亡魂,才在今日得以解脱。
宁国公的败落速度委实是快,快得许多人都没有预料到,宁国公府的人就已经被下了天牢了。至于府里伺候的下人们,也通通被带走了。
宁国公做的事情是该重罚,可到了妻儿老小这里,到底不至于死刑。于是皇帝亲口下令,把人下了天牢,剥夺宁国公的职位尊荣、宁国公夫人等的诰命夫人位份、几个子弟的官位。
而太子赵元休,因为墨家的事发之后偏帮了宁国公,被皇帝好一通斥责,故意把一些难做的政事琐事通通交给他。这些日子,赵元休事情多,又因为宁国公一事烦心不已。
以前每日都会到崇教殿来看看赵褆,如今变成了两三日看一回。而除了崇教殿,侧妃郭氏已经许久没见到他的身影了。
众人都以为,失踪的宁国公是抛弃妻儿老小去逃命去了。可第八日,宁国公自己出现了。
昔日杀敌勇猛的宁国公,此时还穿着数日前的衣裳,脏兮兮的,破败得不成样子。也许是许久没有休息了,他双目泛红,一脸仿佛洗不去的憔悴和疲倦。
进城的时候,守城的将士首先拦住了他。一个身材比寻常同年人更加魁梧的男子,一身煞气,却身着破败的衣裳十分狼狈。只是这么一看,守城的人登时就警觉起来。
正有人要上前去问问,看这个看着不凡的男子进城作甚的时候,那男子就已经跟距离他比较近的守城将士自报家门了:“本官乃是宁国公。”
宁国公?这些日子,为了找宁国公,城里城外最近可不太平。他们这些守着城门的将士,也被耳提面命了好几回,就要他们多注意进出城门的人。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没见到疑似的人。好家伙,宁国公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用目光交流一番之后,就分出四人,把眼前这个有如乞丐的男子带进城中。
宁国公当日其实是要与大部队一同进京的,可他明知面临的是黑洞深渊还硬是要去赴死的行为,到底让他的手下人不忿。于是,几个手下的人便联手,悄咪咪地把宁国公带走。
宁国公被下了迷药,是在两日后才醒过来的,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他不曾去过的地方。宁国公一意孤行地要回来,手下人苦心劝着,又如此耽搁的一日。
实在拗不过宁国公,几个手下只能护着他回到上京。到了上京外,此时抓捕他的力度已经很大了,就像是在抓捕一个叛逃的逃犯,宁国公不愿手下陪他赴死,硬是不愿他们跟着自己了。宁国公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不该拖累手下人。
宁国公被带到了大理寺。
在宫中多待了好些日子的墨挽歌,目的就是等到宁国公以及他府上的人被处置。只不过,因为赵褆病了,墨挽歌等待的日子并不枯燥。
宁国公自己投案自首的这一日,赵元休忙到戌时中,晚膳也没用,直接回东宫到崇教殿来。
赵褆的不舒服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小子虽然病了一场,但气色很不错。
赵褆在寝殿中,躺在床上睁着大眼睛,念青缩在床边故意逗他。墨挽歌则坐在床里头,手中拿着本书,一手撑在里头一叠的被褥上,好不惬意。
赵元休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赵元休的脸色不好看,满身的戾气,凌厉的双眼扫了屋里伺候的人一圈,最后落在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赵褆身上,凌厉一瞬间化为柔和。
墨挽歌望着突然出现的男人,凤眼微眯,右眼的泪痣在一缕碎发中若隐若现,由于坐在里头,要行礼的话就得下床,而她的外边却是赵褆。
正在墨挽歌犹豫要不要起身行礼的时候,赵元休开口道:“你们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