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滋味宛如头顶悬着一柄利剑,冷慕诗伸手拥住了萧勉,闭眼将自己完全埋在他的怀里。
“我觉得好幸福。”萧勉突然开口说,“我以为还得追求你个三五十年,你才会从丹炉面前抬起头,真正的好好看我一眼。”
萧勉将下巴在冷慕诗的头顶蹭了几下,蹭乱了她的发,“可你这么快就答应跟我好,还这么喜欢我……”
在魔族遗境里面,还有在那片桃源仙境的山谷里面,包括今晚冷慕诗做的事情,令萧勉现在是真的觉得,他得到了冷慕诗热烈过他数倍的回应。
萧勉怎么可能不欢喜呢,这世间痴男怨女多不胜数,我心悦你,你又恰好也喜爱我,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冷慕诗在他怀中听到这些,到嘴边的告诉他真相的话在舌尖反复地转来转去,又咽下去了。
算了,等到回山前再同他说清楚吧。
因此冷慕诗无比配合,“是的,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又俊俏,又温柔,那话还大。”
萧勉顿了下,意识到冷慕诗在说什么之后,又好似回到了那个狭窄闷热的浴桶里面,腾地烧了起来,后脊连带着尾椎麻了一片。
不过片刻之后,他苦笑着说:“你怎么……怎么……”
怎么这么孟浪。
不过这句话萧勉没有说,因为他喜欢得紧,冷慕诗对旁人从来不假辞色,对着他怎么样萧勉都觉得是情爱。
因此他只说:“这么爱惹我难受……”
“我又没要你难受着,我不在乎元阴,什么道侣不道侣的,我……唔。”
萧勉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了,羞臊得连手背都透出血色。
萧勉其实也不在乎,但他就是觉得太快了,他们才刚刚告知花掩月,他若是马上就趁着这点时间,和冷慕诗做了什么,实在是太不庄重了。
况且弟子们此番死伤不少,他纵使情动难以抑制,心中到底还是难过非常的,他不希望他和冷慕诗的亲密,夹杂着任何悲伤的情绪。
最重要的是这里太简陋了,他就算不能忍到真的洞房花烛道侣结成那天才跟她行男女之事,那总也不该是这般简陋非常的地方。
萧勉这个人,在某些方面是十分固执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冷慕诗拒绝甚至当初是戏耍过后,还非要跟她好上。
他固执地计划着和冷慕诗之间的一切,现在好多计划都已经被打乱了,可他还是想要表现得庄重。
毕竟在他的计划里面,他们需要急的不是怎样先尝了那个最美味的果子,反倒是怎样在漫长的仙途中延缓彼此的厌倦,以达到真的走到最后的目的。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时间去一一实行这些计划,冷慕诗不忍心告诉他,就只好纵着他顺着他。
两个人在客栈住了一夜,这一夜谁也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结账的时候他们还赔了店家水泡地板的钱。
冷慕诗做主,将马匹赔了一匹给店家,而后和萧勉乘着一匹马赶路。
萧勉骑马,她就窝在萧勉的披风里面,靠着他的胸膛,在初冬的寒风里面被冻红了鼻尖,也不肯撑开屏障,满眼兴奋地和萧勉说着十分寻常的家常话。
她不舍得,不舍得这样的时间,总觉得要有感知,例如她不曾刻意以灵力去循环,以至于现在冻得发麻的指尖和嘴唇,这些都是她日后回想起这一切的印记。
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
冷慕诗和萧勉一路上都很愉悦,尤其是冷慕诗的千依百顺,几乎让萧勉飘飘然起来。
她对自己也太好了吧。
可是这一路,纵使他们不曾急着赶路,也还是一直在前进。终于在又一场大雪落下时,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太初山脚下的城镇。
萧勉急着回去,冷慕诗却撒娇着提议再在这城镇中留宿一夜。
“最后再住一夜,哥哥,好不好,”冷慕诗说,“我从商贩那里听闻冬至快到,夜里街上已经挂上了灯笼,商贩也都不收摊呢,肯定好热闹。”
冷慕诗的眼神太晶亮了,眼中的哀求和娇嗔也实在太动人,萧勉当然只有答应,于是两个人在城中寻了个客栈,准备最后留宿一晚。
恰巧他们住的那间客栈,也有之前在魔族遗境中受伤,边赶路边养伤,也才到太初山脚下的弟子们。
萧勉夜里去询问查看过,回来之后就陪着冷慕诗一起逛街。
因为这镇子紧邻太初山,也算是个邪魔不侵秽祟不扰的好地方,又因为和太初山的五谷殿也有一些关系,因此这处城镇尤其的富饶安逸,甚至比一些小国的国都也不差什么。
两个人在灯火明亮的街道上转,看着商贩们摆出的许多东西,其中甚至还有法器形状的灯笼,显然这手艺人是见过的,那灯笼做得十分的巧妙,亮起来真的和仙君们祭出的法器差不多。
冷慕诗好奇地提起来看,萧勉跟在她身后也笑,“这个是天象盘,太初门也有,但多用不上,这是衍宗修士常用的东西,测算天气。”
“哎,正是了!”老板是个颇年轻强壮的男子,长得宽鼻厚唇,十分憨厚,“这位小仙君见多识广,这灯点起来,就跟那年我瞧见的衍宗弟子们测算一模一样,来一盏给仙子拿着解闷儿嘛。”
冷慕诗笑了笑,她也没想买,就是瞧着稀奇,萧勉却已经掏了储物袋,递给了那商贩一颗凡间流通的银珠子。
“用不了这样多,三颗铜珠子就够了。”商贩顺手掏了自己宽大的袖子,将找回的铜珠子递给萧勉。
萧勉接过,顺手也将那灯点燃,递给了冷慕诗。
冷慕诗笑颜如花,“谢谢哥哥。”
两个人继续提灯走,一小段街道走了许久,走走停停,萧勉跟在冷慕诗的身后,看着她看一些女子首饰,却只是看,不上手去碰,微微笑了笑。
太初宗不许弟子戴乱七八糟的珠钗环佩,为的是防止驱邪除祟之时,因自己修为不精,反倒自伤,也免得这些东西成了邪祟的载体,逃脱掉。
但哪有女孩子不喜欢这些的道理,一些不尖锐的,也储存不住什么灵气的东西,倒是可以瞒着刑罚殿的弟子偷偷戴,萧勉就总是瞧着朱蓉戴很多东西。
萧勉其实有个东西要送给冷慕诗的,已经做好了很久了,本想着作为庆祝她进阶的礼物,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这东西一直压在储物袋最里面,他都以为丢了,方才翻银珠子翻到的。
萧勉手里捏着那个东西,在冷慕诗从摊位上收回视线的时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萧勉说,“我做好很久了,本来是当做你进阶的礼物给你,现在当做我们在一起的礼物吧。”
他将一个缠着玉扣的红线系在冷慕诗的手腕上,冷慕诗垂头看了一眼,笑着问:“还带这样的?两个礼物怎么能合并呢!”
萧勉带着笑意“嗯”了声,“就合并了。”
玉扣是凡品,比这集市上任何一个凡品都要凡,还带着经年的裂纹,还是残破的,红线也缠不住缺口,看上去丢在路边也无人要。
但是萧勉给冷慕诗戴上之后,还郑重地拉着她的手说:“这个是我小时候,逃荒的时候,快死了,有人给我……”
他说了一半,满脸缱绻笑意的冷慕诗,面色陡然凝重,抓着他转身就跑。
萧勉不明所以,但是也跟着冷慕诗跑了,冷慕诗足下运转灵力,用了毕生的能耐,拉着萧勉在身后追击而来的风声之中不断地躲避。
“别回头!”冷慕诗传音给萧勉,“萧哥哥,你信我吗,跟我走别回头!”
萧勉听她的话不曾回头,冷慕诗却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破风而来手持缚仙索的,不是刑罚殿的弟子们又是谁?!
来得太快了!
这一点时间都不肯给她,她还没来得及对萧勉说出实情!
师尊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她会带萧勉回山,怎么还是派人来了,难不成她劝不住掌门正平吗?!
冷慕诗瞬间心念电转,已经拉着萧勉掠出了老远,可是她修为虽然达到了月重巅峰,但毕竟是个丹修,不主修对战,连这逃跑也是苍生院中被迫练出来的。
萧勉不明所以,冷慕诗又不让他回头,他正准备御剑而起,拉着冷慕诗先跑,两个人却已经撞进一片山林,飞掠至一个崖边。
冷慕诗夜视极强,能够看清崖下是一片湖,她攥着萧勉的手,侧头问:“萧勉,你还敢再跟着我跳一次吗?”
萧勉未等说话,身后追命的刑罚殿弟子已经到了近前,缚仙索毫不迟疑地朝着两个人甩来,却被紧随而至的一个人,一道精纯的灵力,轻飘飘地挡住,又卷了回去。
冷慕诗没有回头,她听到来人说:“小师妹,你犯什么糊涂,难不成还要带着他叛逃吗。”
萧勉本来很听冷慕诗的话没有回头,听到熟悉的声音疑惑转头,就看到玄竹站在两人身后,正满脸糟心地看着冷慕诗。
“长老们都在等着结阵,你要带着他走了,置师尊于何地啊。”
“玄竹师兄,你怎么在这里?”萧勉疑惑地问出口的瞬间,腰间几条缚仙索缠缚而上。
冷慕诗这么跑,都没忘了手里的灯,可是垂头一看,灯早已经灭了,还烧坏了一块灯笼,黑乎乎的一个洞,她都没瞧见是什么时候烧的。
冷慕诗盯着那个洞,好像看到了自己现在的心。
她听着身后萧勉被缚仙索制住,疑惑地询问,他到这时候,竟然还是好声好气的,并没有恼怒,可见对于同门是多信任。
冷慕诗慢慢转头,她不觉得自己在哭,但眼前就是不断地朦胧,她看向萧勉,现在再说什么也都是徒劳,萧勉很快就会面见长老们,知道一切。
于是冷慕诗最后只是抹了把脸,走到他身边说:“哥哥你别怕,我一定会去看你的。”
“怎么回事?什么?”萧勉很快被刑罚殿的弟子们带走了,冷慕诗提着灯站在林中,片刻后被玄竹搂进怀中,摸了摸长发。
“小师妹,你何苦执着呢,修真一路,走到最后终是孤路,你不是早就参破了。”
玄竹说:“现在你若无法放下他,来日必然要心魔丛生,你于丹道之上乃是千年难出的奇才,你当真要困于情爱,止步大道吗。”
冷慕诗没有说话,她只是朝着萧勉被带走的方向站了一会,松手让灯落在了地上。
她回答道:“我没想带他逃,我不是已经把他带回来了么,我只想着……”想着亲口告诉他,想着再和他多待一晚上而已。
她最终没有说完,就跟着玄竹连夜回了太初山。
萧勉被刑罚殿的弟子们直接带到了禁地,最终由天虚子亲口对他说了他现如今的状况。
萧勉恍然如做梦,但是被囚妄阵压得趴在地上连头也抬不起,晕眩,而后七窍溢血的时候,他神智不清地模糊意识到,他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成了邪魔,天魔什么时候就寄生在了他的身体?
他分明是水灵根,他是太初门五长老天虚子的得意弟子,他是…
囚妄阵是太初宗压制邪魔的大阵,萧勉曾经来过一次,只有一次,是跟着自家师尊,来清理一个被囚疯了,妄图闯阵的魔修。
当年萧勉才十六岁,但他不怕,哪怕那魔修血爆当场,丑恶毕露,他也只是端着一张肃穆俊秀的小脸,一错不错地看着天虚子从容斩杀魔修,而后一把灵火烧尽了一切痕迹。
当时天虚子对他的状态很满意,自那之后越发的看重他,夸奖他肃正自持,将门中许多杂事交于他处理。
萧勉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被当初带着他驱邪的师尊,亲手同其他素日对他和善的长老们,将他当做邪魔囚于这阵中。
他是个人啊,他如何受得住这囚妄阵的辗轧,萧勉躺在地上,感觉自己的五脏被反反复复地碾碎,他连深呼吸一下都做不到。
他想起了冷慕诗,想起了这一路上她的异常,想起了她每每欲言又止,最后还试图带着他逃走的事情。
萧勉和其他禁地中的妖邪一样,趴在地上,感受着生不如死的滋味,苟延残喘的被镇在这阵中,这样他的魔丹才能不觉醒,他……才不会死。
萧勉听长老们说,他只是天魔寄生之后,侥幸存活的一缕意识,他连魂魄都没有,这一缕意识,也是寄存天魔而活,他不算是个人。
他在太初山这么多年,突然间就连个人都不算了,萧勉心中有难以言喻的憋闷,数不清的话想要说,想要质问,想要反抗。
连他这样性情的人,都想要欺师灭祖的逃离这里,他不由得想到了当年他看到的那个,知道自己逃不了之后,宁可选择惨烈地自爆,也不肯再被囚禁在这里的魔修。
萧勉觉得他也要疯掉了,这囚妄阵中不分昼夜,阵中的压力绝不给人喘息的空隙,为的就是让妖魔无法调动妖魔气,经年日久,虚耗也能耗得死他们。
萧勉趴在地上,每一秒都觉得自己即将被无形的压力碾碎所有的骨骼,被碾成一滩肉泥。
“哎,小子,你身上也没有什么妖魔气,怎么会被关起来,犯了什么大事?欺师灭祖吗?哈哈哈哈――”
他身后不远处,有个看上去轻松惬意的魔修,正盘膝坐着看他,他的笑声在这片空间尖锐而难听。
这男人看不清形容,被关押在这里多少年头也无从考据,只是他一笑,这囚妄阵中的所有妖魔都跟着笑,犹如魔音贯耳,萧勉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他咬着牙,想咆哮你们别笑了,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