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湘打量了一番冯怡薇的气色,关切问道:“你现在如何,怎么没有卧床休息?”
“没有大碍的,裴大哥。只是被浅浅地划伤而已,夫君医术甚好,用了药之后,我感觉好多了。”
西门深把新写出来的药方交给一名侍女,严肃地交代了两遍熬药时该注意的细节,然后才转头对裴湘解释道:
“她中的这种毒,不宜久卧不动,需要来回走动,才有利于解毒。”
裴湘笑道:“是我孤陋寡闻了。”
西门深摇了摇头,看向裴湘的目光非常明亮,有一些欲欲跃试的期待。
“裴兄,我后来听内子讲述了你们二人一路走来的经历,才知道你擅长易容之术。我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行家大手,如今有幸遇到裴兄,可否请教一二?”
裴湘洒然道:“西门庄主请问,若是我能讲的,一定知无不言。不过也请庄主见谅,有些易容秘法涉及到师门传承,我实在不能对师门之外的人谈及。”
西门深理解地点了点头,张口就要提问,但冯怡薇出声打断了他:
“夫君,现在不是探讨易容之术的时候,你忘了咱们刚刚接到的消息吗?宁儿表妹还被困在半路上,需要咱们派人去把她平安接回来。还有她的身体……那些歹人为了成功冒充宁儿表妹,给表妹下了毒,让她耽搁在路上。如今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也不知宁儿表妹是否安康。”
西门深愣了一下,恍然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便连声吩咐管家去安排。
冯怡薇稍稍踌躇,她试探着建议道:
“夫君,宁儿表妹这次被我们夫妇牵连,又是受困又是中毒的,如今好不容易传出消息来,要不要……你亲自带人去把她接回来?”
西门深摇了摇头:“派去接人的都是庄内高手,武功不在我之下,江湖经验也更丰富,比我去有用。”
裴湘喝了一口茶,心想这怎么能一样。亲表哥和表哥的陌生属下,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可大了。
经过这几次接触,她大概弄清楚了几分这位西门庄主的性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位庄主大概是一位非常任性自我的人。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人或事物,他会投注莫大的热情和关注,甚至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但是对于兴趣之外人和事,他是极其冷漠的。
果然,就听西门深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今天还有一份古方需要验证,若是没有留下来亲自观察效果的话,之前的那些天准备就白白浪费了。怡薇,你最知我,若是宁儿表妹有什么埋怨的话,你帮我解释两句。”
冯怡薇熟悉西门深的脾气,便不再深劝,无奈地笑了笑之后,转头对裴湘请求道:
“裴大哥,我被之前的那些事情弄怕了,想拜托你一件事。”
裴湘道:“冯夫人请说。”
冯怡薇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裴大哥,我有些担心宁儿表妹的真假。我想、我想请你帮我们夫妻二人观察一下,就是宁儿表妹有没有易容,是不是其他人假扮的。”
“我尽力而为吧,”裴湘没有把话说得太满,谨慎答道,“江湖中人才辈出,我会的那些手段技巧也只是皮毛而已。”
冯怡薇浅笑:“我相信裴大哥。”
在不涉及到医术相关的事情的时候,西门深对冯怡薇言听计从,他握住冯怡薇微凉的手,有些心疼她受到的伤害。
“不知道那个下悬赏单的幕后黑手是谁,若是让我查出来的话,肯定不会放过那个祸害。”
这时,管家过来禀告说,之前约好的一位病人到了,询问西门深该如何安排。
西门深看到拜帖上面的姓名,恍然道:“是常镖头,我差点把他忘了,他今天是最后一次针灸……”
说着话,西门深松开了冯怡薇的手,又朝着裴湘抱了抱拳,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冯怡薇有些怏怏不乐,抱怨道:“裴大哥,我之前和夫君吵架出走,就是因为他的这副脾气。永远把医术和病人看得最重,然后才是家人。”
裴湘低头喝了一口茶。她知道对方此时说这些,不是想听她的劝慰开解之词,只是想要倾诉而已。
果然,冯怡薇继续说道:“不瞒你说,我之前在飞仙岛上信心十足地等他来接我回家,一半是因为有了身孕,一半则是因为南海有些特殊的草药,一直是夫君感兴趣的。我就想让他离开万梅山庄,亲自为我奔波一回。哪怕不全是为了我呢,我也能假装不知道真相开开心心的。”
裴湘时刻谨记着自己男人的身份,所以此刻听到这些话,自然不能像好闺蜜好姊妹那样和冯怡薇一起吐槽西门深,只得简单地说道:
“冯夫人,我相信西门庄主是关心你的,咱们回来那天,庄主眼中的关切之情不是假装的,他是真的后怕和担忧。你看,西门庄主之前对庄内的杂务琐事并不太上心,能交给管家去办的事情,他从来不多问一句。但是,在听说有人拦截了信函后,他就亲自调查了所有可疑的环节,并迅速捉住了假扮表小姐的杀手。”
提起调查之事,冯怡薇的笑容里多出了几分甜蜜,她轻声说道:
“我也没有预料到夫君的动作会那么迅速,我之前见他从来不怎么过问庄里的事情,还当他不通人情庶务。没想到,他只是不愿意多插手而已,心里面明镜似的,关键的时候,马上就能抓住关键。”
裴湘笑而不语,这就是她不愿意多说多劝的原因之一。
人家夫妻情侣之间的事,她这个外人还是少参合为妙。
冯怡薇明显深爱西门深,她若是当着冯怡薇的面指出西门深的不妥之处,说不定还要被埋怨的。
“对了,冯夫人,等那位表小姐抵达万梅山庄之后,我就打算向你和西门庄主辞行了。”
冯怡薇一惊:“裴大哥,可是庄内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你一定要多留些时日。”
裴湘摇了摇头:“我前天接到家书,家中内子已经怀有身孕了,我得尽快赶回去照顾她。”
这个理由让冯怡薇无法继续挽留客人,她十分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又高兴地说道:
“原来裴大哥已经成婚了,嫂子还怀孕了,真好。裴大哥,不知你家住何方,若是方便的话,咱们两家一定要时常来往。”
裴湘十分清楚,自己若是在这附近的镇子上定居,肯定瞒不住万梅山庄的消息网,便大大方方地说道:
“我和家里面的兄弟族老有些矛盾,之前去飞仙岛就是为了散心解闷,没想到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这一耽搁,离开家的时间就有些长了,内子也十分担忧。我就想着,这次回去之后,把内子从家族中接出来,另外安个小家,日子还能畅快些。”
冯怡薇立刻道:“既然大哥要找住的地方,不如在我们万梅山庄附近看看。这样一来,我们两家也能互相照应照应。”
裴湘点了点头:“我昨天到附近的青曲镇上逛了逛,发现镇子上的医馆大夫很多,民风也非常淳朴,大家安居乐业没有什么大的争端,确实是过日子的好地方。所以,我已经有了打算,想把新住处安排在几家医馆附近,这样的话,也方便照顾内子的身体。”
听到裴湘的解释,冯怡薇感叹道:“裴大哥真为嫂子着想。”
裴湘坦然说道:“其实也有我自己的几分小心思。人都说背井离乡不容易,虽然我和内子都有几分武艺,并不怕地痞流氓的欺负,但是也不想整天为那些无聊之人浪费时间。就想着借用一下万梅山庄的名声,换得几分清净。冯夫人,以后我们夫妻二人住在青曲镇上,就要劳烦庄内稍微照拂几分了。”
冯怡薇抿嘴一乐,知道这话中客气成分居多。
以裴大哥的功夫和手段,怎么会惧怕地痞流氓的纠缠。况且,那些人也是有眼力见儿的,知道什么人家能惹,什么人家不能惹,怎会拿鸡蛋碰石头。
她心思一转,就明白了裴大哥选择定居在青曲镇上的主要原因。多半和这里的数家有名望医馆有关。
这人啊,无论是江湖中人还是普通百姓,都离不开治病疗伤的大夫。
更何况,裴大哥家中有怀孕的妻子,将来还有新生宝宝,他肯定是因为重视妻儿的健康,才选择青曲镇的。
否则的话,以江湖中人喜欢扬名立威的脾气,正当壮年的裴大哥怎么会选择定居在这种安定淳朴的地方。
裴湘又和冯怡薇聊了一会儿,之后就离开了。
到了下午,她见到了那位宁儿表妹。
“韩姑娘,有礼了。”
被人扶着下马车的韩宁儿虚弱地点了点头,她倚靠在仆妇的身上,朝着山庄内的众人露出清浅柔和的微笑。
这是水莲花一样清雅柔弱的姑娘。
韩宁儿身体状况堪忧,西门深皱着眉头给她检查了一番,下结论道:
“宁儿表妹本来就有些弱症,这次赶路时着了凉,然后又喝了不对症的药,使得病情更加严重。初步诊断,她喝的那些不对症的汤药里,应该是有些毒性不强的草药,身体强壮的人喝了以后,顶多闹几次肚子或者微微发热,但是宁儿表妹的身体先天虚弱,受到的影响就更大了。”
冯怡薇焦急道:“可还能调养好?”
西门深沉吟了些许,最后点了点头:“若是我亲自出手的话,一年的时间,应当会让表妹安然无恙的。”
“这就好,这就好。”冯怡薇松了一口气,合掌念了一声佛号。
韩宁儿身边一名拿着剑的侍女不忿地翻了个白眼,随即又心疼地看着自家姑娘。
他们都知道,韩宁儿之所以会遭这番罪,就是被连累的。
那些歹人为了设下杀局,想要借用韩宁儿的身份,就把她困在路上,又用换药下毒的手段让她一病不起,无法正常赶路抵达万梅山庄。
这样一来,由煞影阁杀手假扮的“表小姐”就可以冒名顶替了。
韩宁儿身边的丫鬟对冯怡薇不敬,冯怡薇因为愧疚没有计较。但她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立刻笑吟吟地开口询问道:
“白棋,你家小姐在路上病了,你怎么不让人送信过来,好让咱们庄主早些安排人去接。”
白棋有些郁闷地答道:“送信的人被收买了,我们也是刚刚知道,之前写的那些信都被他偷偷扣留了。”
“那你就该快马加鞭地亲自赶过来,怎么能一直干等着回信,白白延误表小姐的病情。”
韩宁儿咳嗽了几声后,朝着冯怡薇笑道:
“表嫂,我给你和表哥添麻烦了。我这次出来没有提前告诉母亲,只是留了一封信,说是来万梅山庄这边散散心。一会儿喝完药,我亲自给母亲写一封道歉信。”
冯怡薇马上说道:“确实该给姑妈写一封信报平安,哎,她老人家肯定着急了。”
冯怡薇说完这句话,就瞪了身边的仆妇一眼,示意她噤声。
“宁儿表妹,别说麻烦不麻烦的,你到表哥表嫂家做客,随时都可以来。只是,你以后一定要和姑妈她老人家提前说清楚。至于这次的意外,是我们夫妇连累你了,你一定要在万梅山庄调养好身体。否则的话,姑妈该伤心了。”
韩宁儿感激一笑,她一直在和冯怡薇说话,目光落在西门深身上的时候,也是一扫而过,平平淡淡,看不出对西门深有什么特殊情谊。
但是,就在众人告辞离开的时候,韩宁儿忽然喊住了西门深:
“表哥,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病人,症状和你之前说的那种头疾隐痛很像,可又有些区别,我医术不精,担心判断错了。”
西门深的眼中流露出感兴趣的神采,他脚步一转,在韩宁儿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具体是什么状况,你和我详细说说……”
裴湘和冯怡薇走出韩宁儿的院子,耳中似乎还能听到那对表兄妹的轻快交谈声。
冯怡薇表情不变,只是认真询问裴湘:“裴大哥,这个宁儿表妹有没有易容?”
裴湘摇了摇头:“以我目前的见识来判断,韩姑娘没有易容。”
闻言,冯怡薇眉目舒展:“是宁儿表妹本人就好。”
裴湘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院子,西门深暂时没有出来的迹象。
冯怡薇瞧着四周没有外人,就悄声问道:“裴大哥,你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些闲话,就是关于宁儿表妹的……”
裴湘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
冯怡薇目光坦然,语气平和:“其实,那些话都是真的,宁儿表妹确实心慕我的夫君。”
“但我看夫人你一点都不担忧吃醋。”
“我倒是希望能够吃一次醋,”冯怡薇咬了咬嘴唇,“夫君那个人……我太了解他了,除了和医术相关的事情,他都不会分出多少注意力的。”
“西门庄主能得到夫人的这份信任,是他的幸运。”
冯怡薇目露迷惘:“大家倒是都说我比较幸运。夫君他除了过于痴迷医术外,对我不曾有半分不好。不贪花好色,不粗鲁蛮横,比起家中姐妹们的姻缘,我的运气似乎已经很好了。”
裴湘忍不住劝了一句:“有些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冯怡薇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