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坐好后,那道十分悦耳又暗藏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
“白冥,你来说说,你们都吵出什么结果来了?我那三车火药找着了吗?”
白冥不敢有任何迟疑,马上向玉罗刹重复了几人之前的对话。
裴湘垂着视线,竖耳细听,发现玉罗刹确实积威深重。
白冥之前大概是恼怒裴湘的不合作,态度变得咄咄逼人,颇有些不合作就你死我活的意味。
可面对玉罗刹时,他不敢隐瞒任何一句话,把利于自己的和不利于自己的对话,全都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甚至还稍稍模仿了一下众人的语气和神情。
玉罗刹听完,轻笑一声:“裴湘,那晚,你在郊外的林子里练武?练习的是哪种武艺,见不得人吗?”
裴湘趁着回话的机会,抬头望了一眼大名鼎鼎的玉教主。
这是年轻版的玉罗刹,带着半张银色面具,没有雾蒙蒙一片。
他的眼睛里漾着春风桃花一样的潋滟笑意,却又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凉,他不曾做出任何讥诮的表情,但却令人觉得,他能看穿一个人心里所有的秘密。
被这个男人注视,胆怯和臣服便随之而来,他仿佛是诸天神魔,让人忍不住产生匍匐膜拜的冲动。
——这是练得什么蛊惑人心的魔功?
裴湘心神紧绷,严阵以待,但是表面上,她从始至终都是一脸的敬服激动,每一丝儿头发里都散发着谦卑恭顺。
为了骗过自己也骗过玉罗刹,她把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活跃念头团起来,一股脑儿地塞进了记忆阁楼的一个小房间里。
“回教主,我、我认错,请您责罚!”
“认错?”玉罗刹语气淡淡。
“那天晚上,属下陷入了挣扎当中,因为第二天就要上交剑谱了,属下、属下曾经产生过偷看的念头,之所以独自一人偷偷去树林,就是因为属下陷入了这种煎熬当中。”
“你看了?”
“属下没有,对教主的忠心战胜了对剑法的渴望。”
“既然没有做错事,就无须受罚。”
“可是,属下确实动摇过。”
“一个人心中有了背叛的想法,就应该得到惩罚?”玉罗刹柔声询问,语气诚恳。
“九天十地,诸神见证,属下确实愧疚不已,但是、但是,属下万万不敢影响教主判断。”
玉罗刹和一脸热切崇拜的裴湘对视片刻,神色莫测。
“裴湘,你若一定要认罚,就去中原走一趟吧。只要你能从霹雳堂的堂主那里弄来雷震子的配方,就算是将功抵过了。”
裴湘心中一怔,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离开西方罗刹教的机会,她不动声色地躬身领命,随后便不再说话。
白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不太甘心地问道:“教主,那李堂主……还有那三车火药?”
“白冥,我给你执法长老的权利,是让你做事,不是让你在教中拉帮结派的。那些证据的真假,你心里该有数的。”
这话让白冥脸色惨白,他一下子就从椅子上滑落下来。
“教主饶命。”
“我本来想要饶你一命的,因为我觉得,人都免不了有点儿私心,只要不犯大错,我总愿意再给你一些机会的。可是,刚刚裴湘告诉我说,一个人心中有了背叛的想法,就该受罚。我忽然感到十分的高兴,白冥,你应该让我证实一下,这种高兴的情绪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教主饶命,属下从来没有背叛教主的想法。”
玉罗刹温和一笑,他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动作,地上的白冥就再没有了呼吸。
第106章
白冥死了,前一刻还是大权在握的执法殿长老,下一刻,就无声无息地死了。
没有审判,没有辩解,只因为玉罗刹想要他的命。
强者为尊,生杀予夺!
裴湘等人敛声屏气,眉目肃然恭谨,不敢有丝毫的多余表情。
玉罗刹的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刺骨的杀意和恐怖的凛然。
“白冥已死,陆琪接替。”
人群中,一名太阳穴隆起的精壮大汉应声叩拜,虎目炯炯,满脸激动。
他一扬手,就把白冥挂在腰间的执法殿长老令牌吸入掌中,而白冥身上的衣衫腰带却纹丝不动,这一手,就展现了他深厚的功力。
裴湘内心异常警醒,她知道西方罗刹教内卧虎藏龙,知道教主玉罗刹喜怒不定,但是这个认知,从来没有如同今天这样清晰过。
——离开这里!
——纵然这里有再多的权势利禄,但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绝对不是我想要的。
——隐姓埋名,积攒实力!
这个世道,要想获得生存的保障和不低头的尊严,必须全力提高武功修为。
不能只是普通的优秀,不能只是差不多的厉害,必须……出类拔萃,天下一流。
上方传来玉罗刹的声音,隐隐约约,非远非近:
“陆琪,火药失踪的事情交给你处理,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属下遵命。”
随着这声答复落下,众人都感到周身一轻,肃穆的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却,再抬头,玉罗刹已经消失不见了。
裴湘第一个起身,对殿内其他的长老和堂主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冷笑一声,而后便轻飘飘地离开了。
裴湘没有在总坛驻地多停留,她直接下山,在黄羊镇上买了一匹马,朝着北六堂的势力范围疾驰而去。
经过了三天二夜的奔波赶路,裴湘在一个繁华镇子上停留了下来。
显然,她需要好好休息一晚上,吃顿热乎乎的饭菜,喝一壶清冽的好酒,再泡一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
裴湘走进镇中心最大最豪华的客栈,开了一间最贵的天字号房间,又给了店小二一两银子的打赏。
跟在她身后的各方人马也都松了一口气,纷纷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蜷缩起来。
他们没有这位裴堂主的深厚功力,三天下来,已经精疲力竭了。
第二天晌午,最明面上的一波探子暗自交流。
“出来了吗?”
“客栈的四周一直有人守着,没有见人出来。”
“屋顶呢?”
“没有异常。”
“怪了,之前赶路跟奔丧似的,现在都大中午了,怎么还在屋内休息?”
“娘们儿么,娇滴滴的……”
“禁言!派人进去看看。”
“是。”
过了片刻,去客栈查看的探子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人不见了!
裴湘怎么会不见了?
这客栈的每个出入口都被人紧紧盯着,连屋顶和送柴送菜的大车都没有被忽略,但是,人就那么消失了。
“快去回禀……”
尾随盯梢的探子们有不同的主人,实力有高有低,但此刻都百思不解。
休息了一晚上的裴湘却早就离开了镇子。
她易容成风尘仆仆的中年商人,租了一辆不新不旧的普通马车,慢悠悠地朝着北六堂的驻地行去。
白泉城,北六堂,夜。
副堂主张豹亲自锁上账房的大门,踏着星光月色离开了分堂办公的大宅子。
他走了十几步,忽然定身,慢慢回头望着身后的轩峻宅院。
六盏造价不菲的琉璃花卉灯笼下面,黑底鎏金的匾额上“北六堂”三个字清晰可见。
张豹的目光凝滞了片刻,脸颊上的横肉微微颤抖。
他的表情,在虔诚和贪婪中反复变换,最后定格成隐忍压抑的渴望。
“北六堂堂主……能者居之!”
就在张豹心神不属的档口,一声冷笑自他耳边响起。
张豹猛地一激灵,豁然转身,双拳紧握。
“谁?”
“张副堂主,若是能者居之的话,你可比裴湘那朵食人花差远了。”
张豹此时已经看清了来人,正是总坛的皇甫长老。
他松了一口气,双眼微眯:“皇甫长老,深夜来访,可有要事?”
皇甫长老站在月光下,叹了一口气。
“长老为何叹气?”
“张豹,事情麻烦了。”
闻言,张豹先是一愣,随即面色一变。
“教主没有治罪裴湘?”
这话脱口而出,说完后,张豹就有些后悔了,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深夜的街道上并无第三人。
他本来不该如此不谨慎的。
但是,多日的焦躁忐忑和对权势的渴望,让他失去了应该有的警惕心和沉稳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