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说越乱,越多破绽。
沈问秋说:“行了行了,我知道,我留在你家是很碍事,毕竟送狗容易,开口赶人没那么简单。”
陆庸更着急:“我没说你碍事。”
“嗯。你是没说。”沈问秋不冷不热地答。
这是在生气吗?还是没放在心上?陆庸在心底叹口气,每次一在沈问秋面前,他就会不受控制地自乱全部阵脚。
陆庸想了想,试图挽救气温节节降低的气温,岔开话题问:“我记得,以前养了一条萨摩耶。”
陆庸记得沈问秋养的那条狗,是条品相极好的萨摩耶,雪白柔顺的长毛,被养得非常漂亮,温顺乖巧的女孩子。
……
他那时周末也想见沈问秋,但未得邀请,不敢擅自上门,就在他家附近的地方逛一逛,还没逛多久,就遇见了沈问秋。
沈问秋散步在阳光璨璨的树荫里,一只手缠着牵狗绳,一只手在吃棒冰,见到他,脱着狗小跑向他:“大庸,你来找我玩吗?”
陆庸想撒谎说是正好路过这边,但又实在不会说话,点头,瓮声瓮气地“嗯”一声。
沈问秋于是对他笑起来,他顿时觉得他所有的温柔都要融化在那双清澈漂亮的笑眸之中。
沈问秋不嫌弃地把牛奶雪糕递到他嘴边,大咧咧地问:“你热了一头汗,要吃棒冰吗?分你吃,冰一下。”
陆庸看着雪糕柔软表面上的牙印,再看看沈问秋湿润的嘴唇,心怦怦怦跳,口干舌燥起来,面红耳赤,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忍不住想,要是现在亲吻沈问秋的话会是牛奶雪糕的味道吧?
沈问秋仿佛也感觉到尴尬气氛,他也有点不自在,说:“好像不太卫生哦……我再给你买一根吧。”
陆庸说:“我自己买就好了。”
沈问秋点点头:“那我带你去买。”
陆庸问:“这是你的狗狗吗?”
“是啊。”沈问秋满心喜欢地说,狗狗端正地坐在沈问秋的身旁,像是听懂了似的仰着头恰到好处地“汪”了一声。
“真乖。”沈问秋摸摸狗狗的脑袋,他弯下腰,再蹲下去,搂着雪白的大犬,脸贴上去,说,“她叫雪糕,是个两岁的妹妹,很漂亮吧?你要不要摸摸看?前几天刚洗的澡,毛又香又软,可好摸了。”
沈问秋搂着正在傻笑的雪白的萨摩耶,陆庸被萌的头有点发晕,他一忽儿觉得沈问秋笑起来跟这只狗狗好像,一忽儿又觉得,不,狗狗还是远不及沈问秋可爱。
沈问秋说:“你摸啊,不用怕,她很乖的,从不咬人的。”
话音刚落,萨摩耶瞅瞅他,馋的实在忍不下去,把在自己嘴边不远处的雪糕啊呜一口吃掉了。
两人都愣住了。
沈问秋哈哈大笑起来。
……
陆庸笨拙地没话找话:“我记得是只母狗,叫雪糕是不是?”
“呃……送、送人了吗?”
沈问秋突兀地说:“死了。”
“我家破产以后,我把她送给别人养。听主人说,她自己找了个机会逃走,在我家老房子附近的马路上被车撞死了。”
陆庸:“……对不起。”
沈问秋低低笑了声:“又不是你撞死的,你道什么歉?”
“咦?”沈问秋忽地坐直身体,说:“到了啊,你发什么呆?车都开过头了。”
陆庸回过神:“我找个停车位。”
-
流浪狗的情况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他一见陆庸来,立即站起来,摇着尾巴,快活地“汪汪”叫唤起来。
沈问秋说:“这是喜欢你的意思哦。”
陆庸猝不及防从沈问秋的嘴里听到“喜欢”两个字,条件反射似的心尖跳一下,然后平缓下来:“啊,这样吗?”
小京巴身上原本虬结的脏毛都被剪了,现在一身凹凸不平的毛,还有几块生了皮肤病的皮肤裸露出来,像斑秃,看上去丑不拉几,连唯一一双勉强算好看的黑葡萄般的眼睛都因为生病而泪痕很重。
沈问秋笑话他:“真丑。哈哈哈。”
小京巴生气:“呜呜。”
两人又一起去吃饭,还是上次那家小龙虾馆。
沈问秋剥了两只虾,一不小心被蟹钳给扎了下。陆庸皱起眉,说:“我给你剥吧,你吃。”
正好旁边有一桌情侣,男生正在给女生剥。
“不用。你吃你自己的。”沈问秋抬头诧异地看陆庸一眼,陆庸知道他眼神里的拒绝含义,默默缩回了手。
吃完,沈问秋擦擦嘴说:“你平时过得那么节俭,现在是在为了我浪费钱吧?”
陆庸说:“这还是吃得起的……”
沈问秋拿纸巾把桌上剥的乱七八糟的虾壳扫到空碗里,擦脏污油渍。将就擦干净,沈问秋把纸巾团一团,一道仍进碗里,说:“走吧。”
旁边附近有条小河,两边亮起幽幽的灯,两人沿着河往回走。
沈问秋说:“陆庸,你养那条狗吧。”
看来小咩是不太讨厌那条狗。陆庸说。
“再说吧。”陆庸审慎地说,“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病能不能治好。”
沈问秋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和打火机,当着陆庸的面,熟练地从拆开的缺口里抖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
他抽了一口烟,再嘴微张,灰白烟雾团团涌出,像在他们之间铺下一层朦胧幕帐,沈问秋似在轻纱下抬起浓黑眼睫,他的脸颊没少年时饱满光洁,消瘦憔悴,目光也不再明亮,灰沉沉,似某种无机质的宝石,肩颈颓垂,如此纤荏脆弱,只怕稍一碰他,他就要碎了。
沈问秋说:“我过两天去随便找点什么活就搬走吧。一直赖在你也不是回事。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
陆庸:“你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找工作吧……你要找工作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想办法。”
“不用麻烦了。我不是说要去工作。”沈问秋瞥他一眼,轻浮地哼声笑,说,“陆总,我有我的办法,我们就不是一个路子的。你还不明白吗?”
陆庸不想放他走,紧抿嘴唇,脸颊肌肉愈发紧绷,半晌才说:“我不明白。”
沈问秋:“你抽烟吗?”
陆庸:“不抽。”
刚说完,沈问秋把抽了一半的烟从自己的唇上摘下来,调转方向,突然把滤嘴端塞进陆庸的嘴里。
陆庸怔住,他按住自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叼着烟,吸也不是,不吸也不是。
这是沈问秋抽过的烟。陆庸想。
沈问秋恶作剧得逞,饶有趣致地笑着望他:“怎样?你吸一口试试。”
陆庸便抽了一口。
烟草燃烧后辛辣的味道充斥在口腔,他硬生生吞了下去,被呛了下,“咳。”
第一次间接接吻的味道是烟草的味道。
沈问秋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你怎么连烟都不会抽啊,平时应酬不抽吗?”
陆庸捏着这支烟,夹在指间:“抽烟不是必须的。人家和我做生意是为了我的专利和技术,不是为了我会不会抽烟。平时在公司为了办公环境的整洁也是禁烟的,不过设置有抽烟区,非要抽可以去那里。”
他一边心乱,一边为掩盖而多话起来。
说着说着,才绕回原本的话题。
沈问秋笑够了,渐渐敛起笑意,说:“大庸,你真的完全不知道我的情况呢。毕竟十年没见,我们现在这样朋友不算朋友的……也就我现在不要脸,仗着你脾气好,心眼好,厚着脸皮在你那蹭吃蹭喝。”
“我呢,先前为了家里做生意,在亲戚朋友那儿把钱都借遍了,基本上是众叛亲离,跟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了。还我也还不上,你瞧瞧我现在这衰样。”
“你给我钱,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陆庸从鼻子里沉沉呼出扣气,紧皱眉头,硬-邦-邦地说:“你别这么说。”
“我就是在说实话啊。”沈问秋无赖地说,“我看你很蠢的样子,压根不知道自己收留了个什么麻烦。”
“知道我欠了多少钱吗?”
陆庸极认真地问:“多少?”
沈问秋说:“去掉零头,差不多一亿一千万。”
沈问秋紧盯着陆庸的脸,终于见到陆庸一直沉着冷静的表情变化,露出一丝震惊至极不可思议的神色,连呼吸都停了一停。
这些年来,离开象牙塔,来到真实的成人世界。
沈问秋最深刻明白的道理就是,在钱面前,感情不值一提。假如有例外,那就是金额还不够巨大。
谁都希望能跟让自己更进一步的人交朋友,而不是把自己拖进泥潭的。
“你别乱发善心了。陆庸。我不但是烂人,而且烂到底了,没法救。你别管我了。”
“这不是你能管得起的。”
陆庸眉头没松开,他觉得手指被烫了下,低下头,才发现烟头已燃烧到他手指边,但身边没地方可以捻熄香烟,只能拈着烟头,无措地垂下手,指间的那支香烟一点一点燃尽,灰烬落下。
丁点火星湮灭的声响几不可闻。
陆庸说:“我是没那么多钱。”
第12章 二手情书12
沈问秋的心随着陆庸的沉默一寸一寸变灰。
他没指望过陆庸怎样,但他还想从陆庸口中听到一些好话,糊弄人的场面话也好,譬如虚伪做作地劝说他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让他振作起来好好生活之类的。
说啊,为什么不说?
陆庸只是沉默,再沉默。
沈问秋想,大抵在巨额债务面前,连他们之间最后几分朋友情谊都荡然无存。陆庸是在后悔吧?
陆庸像在沉思什么,过了良久,喁喁地说:“我知道你家破产欠了许多钱,但我还以为已经申请企业破产结算,而且你爸爸是主要责任人,没想到你身上也背着这么高的债务。”
沈问秋:“现在你知道了。”
陆庸缓缓松口眉头,又恢复了一脸平静:“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