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场旁边就是员工通道,易礼诗追过去的时候,那道身影已经快走到员工通道的尽头。步伐迈得很大,一点都不肯等她。
“段凯峰!”
她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但他听到了。
他停在原地,没有回头。
他似乎变化不大,依旧是一套款式简单但价格不菲的T恤短裤,背脊挺得笔直,从背后看,他的头顶快要触到天花板上的白炽灯。
走近的时候,她才注意到他的肌肉紧绷着,流畅的线条从袖口延伸出来,手握成拳头攥紧。
隔着大概叁步的距离,她没有再靠近。
最终还是他先转过身看她,视线在她空落落的左腕上停留了一瞬,才渐渐移到她脸上。
“易礼诗。”他平静地打招呼,仿佛刚刚那个在球场发脾气的人不是他一样。
面对面的时候,她才发现,他是有变化的。他的脸褪掉了一点青涩,轮廓变得更加英挺,虽然依旧帅得惊人,但随之也更加……有距离感。
周身的血液慢慢凝固,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仰面对上他的眼神:“好久不见。”
喉咙发紧,她的眼睛被走廊上的白炽灯照得发酸。凭着一股冲动追到这里已经是她的极限,她现在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说出这么一句毫无营养的开场白。
“嗯。”他的眼皮轻轻眨了两下,睫毛遮住漆黑的眼珠,嘴角想牵出一些笑容,但他笑不出来,只好作罢。
其实她想鼓起勇气解释一句她和组长只是在假装亲密而已,但是走廊上一直有员工陆续经过,他们经过的时候都无一例外地朝这边投来探究的目光,于是气氛无端变得有些尴尬。易礼诗感觉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正准备厚着脸皮约他换个地方坐一下,有几个穿西装的男士却走到了他面前。
她又不自觉地将话吞了回去。
他有事要忙了。
易礼诗朝他摆了摆手,做出“再见”的嘴形。他的脸一下子冷得像冰山,皱着眉头不想再理她,被簇拥着走了。
她靠在走廊上发了一会儿呆,远远地看见那个一身潮牌的小哥走了过来,经过她面前的时候,她伸手一拦,问道:“你刚刚说送我的年卡还作数吗?”
*
走回球场,组长和梁菲菲已经坐到了一起,两人神情愉悦,还带着一点羞涩,气氛暧昧得冒泡。也幸好今天的主角是那对看样子已经终成眷属的鸳鸯,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她刚刚直接跑走的奇怪的举动。
她的包被另外一个同事递了过来,拿到包的那一瞬间,她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刚刚把表摘下来了。
篮球馆内充斥着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一声一声有些刺耳。人很多,所以空调开得很低,但她心中却生出一股无法排解的烦闷。
她不想以这种方式见到他的。毫无准备,所以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减分。
她心里装着事情,晚上逛街也逛得兴趣缺缺,回到宿舍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买。
一晚上的魂不守舍,全都是因为他。
入睡之前,她照例打开手机相册,里面保存了这叁年来段凯峰拍过的所有广告。
这叁年,他共拍过叁支运动品牌的广告。导演真的很偏爱他这张脸,每次镜头扫到他脸上的时候都是大特写,哪一帧画面他是什么表情,她闭着眼睛都知道。他其实是个很低调的人,但每次那家运动品牌都会把他的海报挂在门店最显眼的位置,她逛商场的时候,经常会盯着他的巨幅海报发呆。
温敏晚她一年毕业,但在学校根本就没见过他几次,想给她提供点情报都无从打听起。她问过她后不后悔,易礼诗回答得很坦诚。
怎么可能会不后悔呢?
但易礼诗是个反射弧线很长的人,一部催泪的电影,别人都是边看边哭,她每次都是等到电影结束了才泣不成声。
刚刚分手的那几天,她觉得自己情绪很稳定。一个星期之后,她开始有了失眠的症状。不严重,因为那时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空悲春伤秋。等到她在G市的入编名单公示之后,她才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目标。
她知道自己会后悔的,只不过她以为这种程度的后悔和遗憾她能经受住。人生哪能没有遗憾呢?看开点就好。
但她没想到最看不开也是她自己。不过,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愿意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等待着新学期开学的那段时间是最难熬的,她回了家,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发呆,在每一次深夜来临的时候默默流泪,白天见到爸妈的时候还要假装自己是熬夜熬得双目红肿。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要发条微信给他,但每次打开对话框的时候,她都没办法把那条信息编辑完整,最后只能删除。
段凯峰也一直没有联系她,可能他早已看开也说不定。当初在车上他说没有分手,谁知道过了这么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情绪不好,她妈大概猜到了什么,不过并没有多问,而是很爽快地给她转了10000块钱,要她出去玩一圈再回来。但她妈毕竟是个喜欢哭穷的妈,在转完钱给她后还强调道:“这钱你年底要还给我的啊!”
还就还吧!
她约着温敏去了一趟泰国,回来的时候心情好了不少。
只是还是会不自觉地想他,在夜里自虐一般的回忆他。可以抹平一切的时间在她这里仿佛没有流逝一般,她的心还和叁年前一样。
不同的是,这次她会更加勇敢。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一有空就会往运动街区跑,先去买一杯咖啡,然后坐在篮球馆的角落,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久而久之,前台小妹妹都已经将她认了个脸熟,每次她来的时候都会问道:“又来看帅哥啊?”
球队高个子多,每天都有训练,易礼诗在前台妹妹看来和其他精心打扮后只为过来钓帅哥的美女们差不多。
知道她真正目的的人只有上次送她年卡的那个名叫“张君”的潮牌小哥,因为他发现最近老板看监控的次数过于频繁了。电脑上一天到晚开着个监控录像,镜头正对着篮球馆一个犄角旮旯,那角落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个女人端着杯冰咖啡坐那里玩手机,无聊得很。
球队的训练他也不去看,除了例行的工作外,就待在办公室盯着电脑显示屏发呆。
老板性格孤僻,不是很喜欢与人交流,这些张君都清楚,但他没想到老板居然能孤僻成这样,明明在意人家,但就是不出现。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今天。
那女人又来了,照例端了杯咖啡在板凳上坐着,球队今天有人训练,很热闹,吵吵嚷嚷的像是炸翻了天。
老板依旧没有去球馆,径直去了办公室。十分钟后,他突然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直奔楼下的篮球馆。
易礼诗的脑袋被球砸了,连带着被砸的还有她没喝几口的北海道牛乳冰拿铁,脑袋倒不怎么疼,她就是心疼咖啡。
穿着球衣的年轻球员一身的汗,不知所措地站在她旁边一个劲地道歉。她捂着头,想着医药费就算了,但咖啡钱还是要让他赔的,于是她迟迟没有说没关系,只是盯着地上打翻的那滩咖啡不说话。
那球员瞬间明白过来,但他以为她想认识他,毕竟她这段时间天天来,想认识几个打球的帅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于是他很大方地说道:“那你等我一下,我下训了去给你……”
“我给你买吧!”一道声音冷冷地打断了他。
是这个星期都没在球场出现过的老板。
他正疑惑着,又听见老板对他说道:“去训练吧,这里我来处理。”
他怔怔地应了一声,跑回去时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撒了咖啡的女人居然低着头在笑。
“你笑什么?”
易礼诗在板凳上坐着,听见段凯峰在她头顶问出了这句话。
奇怪,她明明低着头,他怎么知道她在笑。
她想严肃一点,但她的嘴角放不下来,抬手掩面准备控制一下表情,但下一秒段凯峰就蹲在了她面前,从指缝中可以看到他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指紧绷着,指关节由于用力过度而开始发白。
“头疼吗?”他轻声问。
她想说“不疼”来着,但是,在话滚到舌尖的那瞬间她改变了主意——
“好疼啊,凯峰。”
她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