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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她照样在床榻中间横了一条卷被,爬上床榻时,她手腕却被沈之言握住。
  沈之言坐在榻边,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深沉。
  “公主会一直留在国公府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问这一句。
  然而问出之后,他便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终究是放开了她的手,道了一声:“算了。”
  姜妙有些恍惚,待在国公府么?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肩,虽看不到,但她却知道衣衫底下,左肩到手关节处,那几条黑线已经爬满了整条手臂。
  看来这药人蛊,提前发作了。
  药人死时会七窍流血,浑身布满黑线,凄惨无比。
  姜妙不怕死,只怕自己的模样被沈之言看见。
  她背对着沈之言沉思着,很快便要到八月中旬,姜朔也快要满十三岁了,届时父皇再饮一次药血,身上毒性便可以清除,到那时,便是她离开京城的时候。
  然而她想到沈之言,心口突然剧烈痛了一下。
  她转过身,下意识逃避着他的问题,只隔着那条锦被含糊地开口:“沈之言,你为什么怕老鼠呢?”
  沈之言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沉默半晌,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沈之言说话了。
  “十一年前,臣跟随父母出京时,曾沿路乞讨过一段时日。”
  姜妙一怔,沈之言这般看似如九天皓月的郎君,竟然也着这样凄惨的往事?
  十一年前她在做什么呢?好像是姜朔生了病,她在宫道上整日徘徊,期待着能遇见父皇请他救命。
  “某日大雨,臣与父母一同借宿破庙,那庙中乞儿众多,臣与一乞儿相邻而睡,第二日起来,那乞儿饿死在一旁,面首皆被鼠类啃食见骨。”
  姜妙眸子一睁,脑中不可抑制地出现了那个画面。
  十岁多的少年在一天醒来,一睁眼,正好看见一个头脸皆被老鼠啃烂的孩子。
  她心中微震,然后突然动了动,翻过那条锦被滚落在他手边,迟疑片刻,伸手轻轻地抱了他一下。
  沈之言身子一滞,随即将她捞进怀中,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道:
  “臣说这些事,是要公主心疼臣的。”
  “怎么公主倒是怕的那个?”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姜妙气得推了推他,没推动,却被他抱得更紧。沈之言将她禁锢在怀中,闭眼道:
  “睡觉吧,公主。”
  姜妙在他怀中待了半晌,瞧见他眼下青黑,似乎是很劳累的模样,便也不忍挣扎,生怕吵醒他。
  她在他怀中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似乎做了一个梦。
  第四十一章 天色灰蒙蒙的,似……
  天色灰蒙蒙的, 似乎下着鹅毛的大雪。
  姜妙一低头,看见自己的小手黝黑皲裂,她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小袄, 北风一吹,冷风便直往她领口钻。
  她抬起头来, 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大雪覆盖的宫道上,积雪没过她的短靴,融化的雪水浸湿了她的整双鞋。
  她猛然想起来, 是了,阿弟昨夜发起了高热,她此时便是要去太医院找人来给阿弟看病。
  她是偷偷溜出来的,因为嬷嬷说, 现下太医院的太医都去了皇后娘娘宫中为她诊病, 他们就算去请,也是请不来的。
  姜妙摸了摸心口处, 那里揣着她平日里攒下来的几块碎银子, 她握紧了拳头, 心想有银子的话,那太医一定会过来给弟弟看病的。
  嬷嬷说母妃去天上了,那她就要保护好弟弟。
  她抬腿往前走去, 冗长的宫道寂静无声,北风呼嚎,冻得人寸步难行,就算有宫人经过, 也没有人有闲心在意这个孩子。
  皇后娘娘不允许他们越过这条宫道,但姜妙身子小,悄悄地跑出来了也没人知道, 她去了太医院,可还没等开口,便被人当做掖庭的罪奴赶了出来。
  她沿着宫道往回走,大雪覆盖了她的短靴,身下棉裤也被雪浸湿,冻成了硬邦邦的一块。
  她蹲在墙角,期盼着父皇下朝时能从这里经过,那她就可以求父皇去救她的弟弟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头上已覆满了厚重的积雪,她甩了甩头,将积雪从头上甩了下来。
  姜妙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看见几个人从远处走来。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一品官服的文官,他身后跟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少年穿着藏青色的大氅,他面白如玉,在无边无际的大雪中挺拔得像一颗青竹。
  那少年经过她身旁时脚步一顿,随后从身后小厮手中接过一个锦盒,俯身递到了她的面前。
  见她呆呆的望着自己,他便径直将盒子放在她手心,迟疑了片刻,又将大氅脱下,视而不见身后人的阻止,将大氅披到她身上。
  盒子暖暖的,散发着食物的香气,大氅对她来说很长,长长地拖到了地面。
  姜妙小脸一皱,明白这个大哥哥一定又把她当成掖庭里的罪奴了。
  她摆摆手也摇摇头,认真地看着他道:“哥哥,娘亲说我不能随便要陌生人的东西。”
  他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也没有收回盒子和大氅的意思,他直起身子,没有再看她一眼,便径直踩着积雪离开。
  姜妙愣了愣,片刻,她从雪地上爬起来,冲着那个少年脆生生地喊: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脚步顿了顿,姜妙又在雪地中追赶了几步,随即气喘吁吁地抱着盒子道:“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也不知他听没听见,总之少年的脚步似乎顿了一顿,随后才迎着风雪远去。
  画面一转,她抱着盒子跑回了冷宫的庭院,盒子里的糕点她一口没吃,她想留给弟弟和嬷嬷。
  都是她没用,没能请来太医,这些糕点给弟弟吃了的话,他一定就能好受一点。
  那嬷嬷说是嬷嬷,其实也不过三十余岁,是母妃身边留下来的宫女。看见她,竟没有怪她自作主张,而是将她牵住,蹲下身问她:“公主,您想过好日子吗?吃得饱穿得暖的好日子。”
  姜妙不解其意,却还是懵懂地点了点头。那嬷嬷见状笑了一下,她起身进了屋,对着母妃的排位跪着磕了三个头,随后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嬷嬷带她一路去了养心殿,那是父皇的地方,姜妙从来没有进去过。
  嬷嬷在殿前停住,她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又替她擦了擦脸上的脏污,对她说:“公主啊,您一会儿进去,就对陛下说您愿意,知道了吗?”
  姜妙问:“为什么?”
  “您别管了。”嬷嬷说,“总之只要您这么说了,小殿下就有救了。”
  姜妙一听,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她往殿里去时,那嬷嬷却突然拉住了她,问她:“公主,您怕疼吗?”
  姜妙摇摇头:“为了弟弟,我不怕!”
  那嬷嬷匆匆转过头去,似乎擦了把脸,随后悲凄地笑了一下,催促她道:“您进去吧,记住,无论他们说什么,您都要说愿意,知道吗?”
  姜妙郑重点点头,她进了养心殿,那殿中站着一些奇怪打扮的人,看见她来,都纷纷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磕磕绊绊地对龙榻上那个人行了个礼,想起嬷嬷的交代,便稚声幼稚地说:“父皇,儿臣愿意!”
  半晌,她听得她那个只见过几面的父皇大笑,“好,好,你才是朕的好女儿啊!”
  一个月之后,她被那位大国师接出了皇宫,车子从街市缓缓驶过时,她从车帘里瞥到一道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她慌忙掀开帘子,心中却又不免失落。
  原来是一位与那个哥哥身形相似的乞丐少年啊。
  姜妙怔怔地看着,看着那少年携着双亲的手慢慢出了城门,在漫天的雪花中变成三个小小的影子。
  帘子落下,她眼前又出现了新的场景。
  她被锁在一个巨大的笼子中,笼子周围爬满了丑陋的虫蛇,光滑而冰凉的蛇身缠上她的脚踝,嘶嘶地气音在她耳边环绕,像地狱中恶鬼的低吟。
  一团蠕动着的毒虫从她的头顶倾泻而下,掉进她的衣领中疯狂挣扎着。
  那诡异而可怖的感受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不,不要!”
  她听见自己哭喊着,挣扎着,那黑暗和无数的嘶嘶声却依旧笼罩在她周围,她逐渐后退,一转头发现身后出现一道悬崖,她惊恐万分时,那虫蛇却突然退去,紧接着,她从崖上跌落,瞬间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似乎有人在她耳边不断轻声说着:“别怕,没事了。”
  沈之言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
  怀中的姜妙似乎疼痛难忍,她紧紧地蹙着眉,冷汗从鬓角流下,打湿了他一片前襟。
  他心中一紧,指尖触到她的手指冰凉,眉头狠蹙,俯身急声问她:“公主?”
  少女痛苦地摇着头,本来红润的嘴唇咬得泛白,沈之言唇线紧抿,他将她搂紧,扶住她的后脑将她按在怀中,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颤。
  “不怕了,臣在。”
  “没事了。”
  “没事了,姜妙。”
  怀中的人渐渐安稳下来,半晌睁开了那双潮湿的眸子。
  姜妙一时间有些微怔,在他怀中呆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沈之言睫羽微阖,见她醒来,心中一松,面上不显,只是微微放开她,蹙眉问:“做噩梦了?”
  姜妙闭了闭眼了,听见他的声音时,一颗心才算落在了实地上,她看了他半晌,似乎在确认他的真实与否,随后才讷讷地问:“什么时辰了?”
  “寅时刚过。”
  姜妙一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眯着眼睛问:“你今日要上朝吗?”
  沈之言顿了顿,低头看她,“嗯,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姜妙怔了怔,嘴唇动了动,目光有些疲倦,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可不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
  沈之言低眸看着她,也没有问她为何这样要求,只是道:“嗯。”
  姜妙便放心了,她躺下去,从袖中伸出几根手指,紧紧地揪着沈之言的袖口。
  见少女又沉沉睡去,沈之言在榻边静坐了片刻,直到她脸色恢复红润,呼吸也逐渐清浅,才打算起身离去。
  一起身,袖子却被她紧紧攥住。
  沈之言身子一滞,随即坐回榻边,手指抚上她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