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离慢扭头回来:“你怎么了?”
“承蒙官家与娘娘关怀,奴婢喉咙有些不舒服,清清嗓子便好,不算什么大事。”
嘴上这么说,面上疯狂向温离慢使眼色,好在温娘娘也就是在官家面前好骗些,顺着寿力夫的视线看过去,便是把玩着茶杯,看不出什么异状,整个人却散发出极强低气压的官家,他显然很不开心,但温离慢不明白他为何不开心。
官家心里在想什么,从来不爱说,偶尔被温离慢逼急了才会冲她说上两句,说完后必定要找些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生怕被她看明白,否则也不会暗地里示意乌衣卫去传话,令参加赛龙舟的年轻儿郎们着装,没想到穿上后适得其反。
此时他正恼着呢,又不肯被温离慢瞧出来,压抑着怒气,也就是温离慢跟了他这么久,换作她没出现之前,那下头的人,早拉出去通通杀了,哪里还管其他?
自从得了她,官家的脾气确实是越来越好,他也不知自己是怕吓着了她,还是想要为她多积些福――这说法他嗤之以鼻,认为是无稽之谈,他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信阴司之事,因此官家将一切归咎于怕吓到她,哪怕两人初见时,鲜血喷溅到她玉白面容上,她也不曾有过片刻恐惧。
赛龙舟虽然有趣,官家却更重要,温离慢伸出双手捧住官家手里的茶杯:“官家带我下去逛逛吧,我方才瞧见了卖糖人的,官家给我买一个。”
她把他的茶杯拿下来放到桌上,嘟哝道:“茶水都凉了,哪里不错了?”
官家心情正不好,又不舍得朝她身上撒,被她拉着就势站起来,不看赛龙舟也好,省得他一会儿火气更重。
外头倒真有个卖糖人的,但手艺只是一般,且这种做糖人的糖,尝起来格外甜腻,一个糖人只要三文钱,若是要自己定个形状,便要加两文,温离慢挑了个小老虎,高高兴兴自吹糖人手中接过,咔嚓一口咬下去,又习惯跟官家分享。
太甜了,甜得腻人,她居然能将一整根全都吃下去,官家只得咬的大口些,省得她吃过多的糖。
陪她下来走一圈,又想起她对赛龙舟的兴趣,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官家寻了个借口道:“外头拥挤,还是回茶楼去吧。”
温离慢看向他:“官家不生气啦?”
“朕怎么就生气了?一派胡言。”
温离慢眨眨眼:“好吧。”
官家说他没生气就没生气,她是不会同他辩解的。
两人又回了茶楼,这回温离慢只偶尔往外看两眼,兴趣似乎已经不大,赛龙舟结束后,一个熟悉的人也出现在了她面前,钟晓已经换了身体面的衣裳,满脸是笑,见了帝后跪下行礼,半天却没个回应,他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自己难道是哪里做了叫娘娘丢脸的事?
他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想了好些遍,也没想出来究竟是在哪犯事儿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除却当差外便是在府中伺候那些狸奴,祖父出征前再三叮嘱他要将狸奴们照顾好,不能在外惹麻烦叫娘娘难做,他样样都做到了呀!
且因着放足法令的施行,以及他独立破获的几桩大案,在大理寺早已彻底站稳脚跟,廉大人对自己亦是赞赏有加,应该没有害娘娘丢脸……
在钟晓跪着时,温离慢看着官家,不知官家怎地这么久不叫钟晓起身。
“起来吧。”
“谢娘娘。”
钟晓起身后,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生怕哪里惹了官家不顺眼,世人都说魏帝喜怒无常,从前钟晓觉着官家也就是威严过人,远非世人口中所说,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后背都沁出了一层汗……方知世人所言并非虚假。
“你赢了吗?”
“回娘娘,赢了。”钟晓压抑不住兴奋地回答,“还得了彩头与二十两银子!”
他没说的是,其实他想着娘娘可能会来看赛龙舟,因此才参加的,想讨她欢心,让她看到他并非无用之人,于是带了大理寺的属下们组成了一队,简直所向披靡,顺顺利利拿了彩头跟银子,晚上拿来请客喝酒!
横竖端午他也仅有自己在家,与同僚们拼酒吃粽子岂不美哉?
耳边是温离慢跟钟晓的说话声,从头到尾官家一语不发,活似闹脾气的稚童,半点道理不讲。
钟晓那是明白人,在流放之地他以一己之力能护住家人,不说是聪明绝顶,也是八面玲珑,看人下菜碟那是他的本事,否则那么难搞的廉大人,难道官家不知道廉恕性情秉正,眼里容不下沙子?可为何官家还是动不动便罚他?
自然是因为廉大人那性格,一般人还真难跟他相处得好,廉大人那是凭本事单身,凭本事众叛亲离,凭本事没朋友的!
如今廉恕不仅认可了钟晓,还极力培养他,可见钟晓的能耐。
钟家人里,钟达与钟不破不会说话沉默寡言,钟肃又上了年纪,虽然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军营中得了一席之地,令人不敢小觑,但钟晓才是那个最快站稳脚跟的人,不仅如此,大理寺上上下下提起他来都是称赞,惟独那些宵小之辈,心怀鬼胎之人,才会背地里咒骂他,给他取了个“涅阎罗”的外号。
这人会做人,各方各面都会。
寿力夫就觉得,钟小将军这看眼色的本事分给自家娘娘一成,大抵官家就能少生一半以上的气。
第64章 (礼物。)
*
钟晓低着头罚站,他一边回答温离慢的话,一边大脑飞速转动,心想自己究竟是哪里惹了官家不喜?官家这爱答不理的态度显然是针对他的,可他这阵子绝对没有出过任何纰漏,有功无过,官家前不久还有赏赐下来,那也就是说……
“娘娘,说出来不怕娘娘笑话,臣参加这赛龙舟,其实也就是为了那彩头跟二十两银子。”钟晓琢磨透了这里头的味儿之后,开始不遗余力地抹黑自己。“娘娘不知道,臣在流放之地长了二十年,生平最怕便是没吃没穿,因着有了银子总是小心藏起,连买支糖人都舍不得!”
温离慢下意识看向桌上放着的刚吃完没多久的糖人签子,又看向钟家表哥,一根糖人才三文钱……
官家就大方多了!至少官家舍得给她买糖人!
“唉,也是臣太小家子气,摆不上台面,平日里又好打肿脸充胖子,说出来着实惭愧,还请娘娘见谅。”
说着,钟晓恭恭敬敬双手抱拳行了一礼,一脸羞愧难当,听得寿大伴在心底暗暗可惜,钟小将军不来当内侍真是可惜了!就这察言观色的水准,少说能混个大总管当当!
温离慢点点头:“你高兴就好。”
她能说什么呢?现在想想,钟晓当初送她那根红玉发簪,怕不是已经心疼的要命,她是不是应当还回去?那红玉据说不便宜,而且,雕的也不好看,她有官家送的就够了。
温离慢打定主意,回宫后便让人将钟晓送她的生辰礼物给他送回去。
不得不说钟晓这一通自我鄙夷虽然老套且流于表面,然而哄到了温皇后,那就是他的本事,那就能让官家展颜,果然,屋内冷凝的气氛略略减缓,官家道:“瞧你这点出息,平日大理寺的俸禄不够你花用?要你这番做派?”
钟晓把头低得更卑微:“官家教训得是,臣一定痛定思痛痛改前非!”
痛来痛去也不知痛个什么玩意,总之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惟独温离慢没闹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不明白的事情她想了想还是想不清楚,干脆便不想了,钟晓也终于得以全身而退。
官家又哪里不知钟晓的用意?明知对方在讨好自己,他却受用得很,于是看钟晓也难得顺眼,这才轻轻揭过。
钟晓虽不知自己逃过怎样一场大劫,然而浑身直竖的汗毛开始慢慢恢复正常,这让他明白,至少这一关是过了,趁着无人注意,他悄悄松了口气,说实话到现在他还不知自己究竟是何处惹了官家不悦,但不知道也没关系,疯狂卑微就完事了!
思来想去,钟晓认为自己能叫官家看不顺眼的点,也就皇后表哥这个身份,可他什么也没做呀!而且他对皇后表妹是真挚的兄妹之情,毫无邪念,官家应当不至于因为这个记恨他给他穿小鞋吧?
温离慢道:“就算有钱,也还是要省着花的好。”
“是,娘娘教训得是,臣记住了。”
“午膳用了吗?”
听官家这样问,钟晓有点拿不准是什么意思,官家是想让他回答用还是没用?最终他谨慎道:“回官家,用过了。”
官家微微点了下头,不经意道:“既是如此,便不留你了,下去吧。”
……所以说问他午膳用没用,其实只是为了赶他走?
钟晓恭恭敬敬地退下,官家又对温离慢道:“杳杳,咱们也该回去了,你还想不想吃粽子?”
她想。
赛龙舟结束后,还有游街表演,官家属实不想再看见那糟心的一幕,以后这种跟水有关的节日,他决不再带她出来看!
回到宫中后,粽子果然已经煮熟了,帝后包的小粽子额外煮,还有随着粽子一起煮的鸡蛋大蒜等物,据说端午节这天吃了煮大蒜,未来这一年都不会肚子疼,官家本来不信这个,却要温离慢吃一个。
煮大蒜的味道闻着就很奇怪,温离慢连连摇头,不管官家怎样说都不肯吃。
她拿了个小粽子,拆开绑粽子的丝线,把粽叶打开,有点点粘手,其实可以叫宫女打开的,直接给她放到碟子里蘸着白糖吃,她非要自己来。
剥开翠绿的粽叶,露出里头已经煮成型的雪白糯米粽,因为个头小,又包了好几颗蜜枣,隐隐透出漂亮的红色,闻着便有糯米与蜜枣的香气,这蜜枣本来就甜,温离慢还要蘸糖吃,除了糖以外,御膳房还呈上了槐花蜜、牛乳等物,都是给皇后娘娘蘸用的。
官家看得牙都疼,他也剥了个小粽子,毫不例外是蜜枣粽,温离慢见状,将面前的白糖碟子推过来,一副很推荐官家也这样吃的样子。
见官家根本不蘸,直接两口吃掉一个,她还很失望,一个粽子小口小口,因为糯米积食,即便粽子小也不能多吃,因此她吃一口蘸一种,最后得出结论,还是白糖最甜。
时下民间白糖乃是稀罕物件,便是流通贩卖,颜色也大多不纯正,偏黄,宫中御用的白糖才是真正如雪花般细腻洁白,甜度也高,蘸着粽子美味度直线上升。
温离慢吃掉手里的小粽子,在装着粽子的小盆里找了出一个递给官家,一看这就是她包的,奇形怪状不说,丝线还打成了蝴蝶结。
这个是蛋黄粽,官家心道总算她还有几分良心,否则再叫他继续吃甜粽,真是胃口尽失。
要说这蛋黄粽多么美味,其实比御厨做的差远了,色香味几乎可以说丝毫不沾边,可官家偏觉得比自己过去吃过的任何食物都好,他自觉这是情人眼里看她极美,因此做什么都是好的,理智明白,情感又不受控。
想必是这蛋黄粽本身便极好。
官家包了好几个小粽子,温离慢自己吃不完,全留下来,要下一顿再吃,官家一边斥责她,说她小家子气,一边嘴角又微微扬起,只差没将口是心非几个字写在面上。
不过下一顿就冷了,便是她铁做的肠胃,官家也不会许她吃,她吃的穿的用的,样样都要是最好才行。
不可能叫她吃剩饭,这辈子都不可能。
所以剩下的小粽子全被官家做主赏给了寿力夫,寿力夫那叫一个感动,恨不得连粽叶都吞进去。
吃完粽子的温离慢被官家捉去散步消食,她心里是不乐意的,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一气吃了三个小粽子,可惜反抗被镇压,只能乖乖跟着官家在太和殿外绕了几圈,看在她如此听话的份上,官家还允许她玩了会秋千。
自打钟肃率领大军北上,温离慢就很担心,她倒不是担心钟肃父子三人的安危,而是担心自己的葡萄藤会不会再次死掉,每天她进出太和殿都要特意走过来看看,见葡萄藤生得鲜艳茂盛才肯放心,盼着早日盛夏,葡萄成熟。
她坐在秋千上,两只手抱住一边秋千索,歪着头看官家:“我的葡萄什么时候会熟呀?”
现在已经长出小果果来了,就是还很小很小,她摸过一回,又绿又硬,小內监很尽职,一条虫子都看不见,每片叶子都养得碧绿可爱,看到它温离慢心情就很好。
她喜欢,官家便也不讨厌,他看向那小得可怜的果子,沉吟道:“……葡萄国期约莫在八月左右,你还有的等,且这是第一年结果,滋味恐怕好不到哪里去,钟肃说过,这并非什么名贵品种,只是很普通的葡萄。”
温离慢啊了一声:“我都没吃过葡萄呢。”
官家睨她一眼:“葡萄干你吃得不少。”
御膳房绞尽脑汁地给她做糕点,没少用到葡萄干,平日她看书,坚果蜜饯的也都给她准备一盘,她何时没吃过了?
去年她到兰京,身体正是最差的时候,生冷水果向来少碰,葡萄性平,今年倒是可以许她多吃些,只是吃多了牙要酸倒,她这副贪吃德性,官家暗暗决定,待她吃葡萄时,他决不提醒,要给她一个教训,免得她逮着便没完没了,从来不知收敛,遇到爱吃的总要贪嘴。
“那味道也不一样呀。”温离慢振振有词地反驳,“且我也没有吃多少,官家休得冤枉我。”
他停下为她推秋千的手,从背后把她搂住,两人面颊贴得极近,边上的宫人都低下头来不敢看,温离慢抱住官家的手,主动亲了他一下。
他的脾气便这样被亲没了,连带着中午带她看赛龙舟,那群不穿上衣不知廉耻的东西给他受得气,这会儿都跟着烟消云散,心情瞬间舒畅,连眼眸都变得深沉起来:“……突然这么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温离慢觉着这样说十分伤人,她认真道:“我一直都很听官家话的。”
言下之意便是她没有打过坏主意,她是大大的良民。
官家轻笑,也回吻了她一下:“嗯,杳杳是很乖,要是再听话一点,少吃点甜的,就更好了。”
嗯……温离慢开始装傻,不回话,官家捏了捏她的耳朵,“好了,玩得差不多了,该回去梳洗准备睡觉了,还有你晚上的药。”
温离慢乖乖被他牵起来,“官家不喜欢荡秋千吗?”
官家低头看她:“你当朕是什么人?”
“可是很好玩呀。”
“哪里好玩?”
温离慢想了想,拉住他的手把他往秋千上推,意思是让他坐上去感受一下,大抵意思就是官家试过便会喜欢。
官家叹了口气,没拗过她,温离慢走到秋千后面,双手贴在官家背上用力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