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塔西那边招供了么?”白玉问道。
沈墨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此人仍抱着起事成功的希望,因此始终不肯招供。”
白玉担心道:“这离除夕夜还有两日时间。”
沈墨凝着眉目,沉默不语。
傍晚,监牢内。
塔西倒身于乱草之中,昏昏沉沉地睡去,听到锁链响动的声音,他睁开眼看去,是狱卒送来了饭菜,同来的还有狱官李慎。
是晚饭的时辰了,塔西一日没吃东西,饥饿难忍,他忍受着疼痛,挣扎爬起。
李慎看着他那两条受伤的腿,道:“受了如此重的刑罚,还不肯招供,我敬你是条汉子。”
塔西垂头丧气,一语不发。
狱卒将饭菜一一拿出来,摆放在他面前,皆是大鱼大肉,还有一壶美酒,塔西有些吃惊,随即内心升起不安的想法。
他没有动筷子,而是抬眸看向李慎,眼中已经没有凶恶之色,而是多了一丝恐惧,他曾听闻,汉人监狱有个习俗,犯人在临死前都会被好饭好菜的招待一番。
李慎打量着他的神色,随即道:“吃吧,吃了就该上路了,留你已经无用。”
塔西并不想死,他咬牙切齿忍着无非是想等到他们的人起事成功后,来踏平这县衙,“我还没有招供。”
李慎冷笑道:“看来你还不知晓,我们已经抓到了你的同党加木,他经不起打,才打了十几棍就全部都招了,他可比你聪明百倍,懂得如何将功补过,如今他不仅不用死,还是有功之人。可怜你还想等着同伙来救你,这下你们只怕要在黄泉路上相见了。”
塔西却是不肯相信:“你少用花言巧语蒙骗我,我绝不会上钩!”
李慎笑道:“我骗你又何用?他已经把你们过年起事的事统统交代出来了。”
塔西闻言大惊失色,若是方才还半信半疑,如今却是彻底相信了。
李慎感慨道:“如今加木已经悬崖勒马,他依旧可以拥美人,喝美酒,过得潇潇洒洒,人啊,有了命才有一切,没了命就什么都没了。”
塔西不想死,他惶恐地说道:“我招了,我全都招!我还知晓加木他所不知道的事……”
沈墨在内衙书斋里处理几分公文,然而他心神却有些不属,直到监狱传来消息,说塔西全部招了,他神色才恢复了轻松。
放下公文,沈墨抚了抚额角,随即端起一旁的茶,泯了小口,茶汤入喉,沈墨不禁一声喟叹,微蹙的修眉舒展开来。
正如沈墨猜测的那般,帮会和盗矿团伙的头领皆是刘暡,他用不正当手段得来的钱财发展了这个帮会,勾结胡人,图谋造反,而冯应年亦是其中的成员,与其狼狈为奸,刺杀沈墨东窗事发后,刘暡怕沈墨查到他便派加木杀人灭口,并想拿走谋反罪证以及逆党名册等重要物件,但根据塔西所说,加木并未找到,东西仍留在了冯府。
沈墨拿到了塔西的招供之后,并没有立即派人去刘府捉拿刘暡,刘暡的宅子宅子建得巍峨雄壮,四周围着高墙,墙上全是尖铁,而他家中还养着许多护卫,要捉住刘暡并非易事,所以当下最重要的是将帮会一网打尽,没了帮会,刘暡也就不成气候了。沈墨于是写了一封信,押了印玺,封得密密实实,让林立立马送到了镇军江飞虎那里。
林立去后,书斋内还剩下沈墨与许子阶两人,沈墨沉声道:“看来我们还需去冯府一趟。”
许子阶道:“大人可是想要去找冯应年等人谋反的罪证?只是上次基本全部地方都搜查过了,都没找到,大人觉得东西会藏在哪里?”
沈墨静默片刻,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冯应年死前的模样,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些什么,直到耳边突然响起许子阶的一句话:“大人,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有密室之类的没被我们发现?”
沈墨心思一动,目光微凝道:“我们现在就去冯府。”
沈墨与许子阶骑着马来到冯府,冯府家人连忙将沈墨等人迎到了客厅,之后又由冯府总管将沈墨许子阶带到了冯应年出事的书房。
“这书房可有密室?”沈墨看着冯府总管,突然问道。
总管回道:“这个主人从不曾提起过,老奴等人也并不知晓。”
沈墨微颔首,让他退了下去,又吩咐自己的下属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来。
沈墨站在当初冯应年躺倒的地方,想着当时他脸冲着的方向,凝着目光转向书架,随即抬步走去。
当时许子阶并不在,因此他并不清楚冯行年死时是什么模样,见沈墨在书架上翻来翻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并不打扰。
突然沈墨动作停了下来,手停在一格子上方,唇角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许子阶走过去,“大人,找到什么了吗?”
沈墨手转动了一下,便听到轧轧如门洞打开的声音,两人循声看去,之间书架末端的地板打开了一门。
两人同时惊喜,走过去一看,只见一条木质□□通向下方,里面乌漆墨黑的,沈墨拿了油灯照明,与许子阶一同走下,大约下了十几步,便到了地面上,通道很开阔,三拐两拐后果然到达一密室,在这密室内,沈墨与许子阶果然找到了很多密件及罪物。
第165章 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是夜,沈墨仍在书房内。
看完了从冯应年密室里找到的密件等东西,沈墨面色十分冷峻,刘暡与冯应年刺杀朝廷命官,勾结胡人图谋造反已是铁证如山的事实。
从他们的书函密札,笔录文书中,沈墨还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柳阁老果然收受了刘暡等人的贿赂,放任这伙人盗矿,并为他们扫清障碍,但这里面并没有柳阁老谋反的罪证,沈墨推断,柳阁老并不知晓刘暡怀了异心,他也不会容许这等事情发生,柳阁老身为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必要图谋造反,自取灭亡,他不过犯了一个贪字,只是这个贪字如今能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只要他将罪证交到他的对手吴尚书手中。
只是……到底师生一场。沈墨忽然轻叹了一声,以手支颐,靠在椅子扶手上,面容略呈疲惫之色。
突然敲门声响。
“夫君,是我。”是白玉的声音。
沈墨闻声笑意微起,脸上冷峻的神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温存柔和。
“娘子,快进来。”或许连沈墨都不知晓,他这句话有多么的温柔眷恋。
白玉端着热腾腾的一碗银耳莲子羹进来,见沈墨正在收拾桌案上的信件书函,白玉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抱歉问道:“我打扰你了么?”
沈墨微笑摇了摇头,“没有,你来的正是时候。只是天冷,你不必过来的,我也准备回去了。”
白玉满是关切道:“你连晚饭都没回来吃,我担心你没吃饱,就熬了碗银耳莲子羹给你。”白玉说着脸上浮起一抹羞色,“这还是我第一次尝试煮这个,别的东西我也不会煮。不管好不好吃,你都要吃完它。”最后一句,白玉已经用上了威胁的口吻。
沈墨失笑,“你这么一说,我真有点饿了。我一定要好好尝尝娘子的手艺。”
白玉坐在他身旁,将银耳莲子羹端到他面前,打开盖子,沈墨看了眼,卖相还不错,随后见到她食指上烫了个水泡,修眉一皱,握了下她的手,心疼道:“以后这种事,还是让底下人来做吧。”
白玉望了那手一眼,无所谓地笑道:“没关系的,又不是天天煮。快点吃。”
沈墨微笑拿过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味道怎么样?”白玉期待地问道。
沈墨点点头,笑赞道:“娘子,你做的真好吃。”
“真的吗?我尝一尝。”白玉喜笑颜开,张了张嘴。
沈墨眼里尽是温柔之色,舀了勺递到她嘴边,白玉尝了尝,“甜了些。”不过沈墨爱吃甜的,所以她特地多放了些。
“我倒觉得刚刚好。”沈墨继续吃起来,只见他的嘴角一直是上扬的,显然,他真的十分高兴。
白玉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目光不经意瞥见桌上的书函密札,白玉敛了笑容,问道:“这些我可以看么?”
“嗯。”沈墨头也没抬,他们如今是夫妻,没什么事好瞒着的,他信她,更何况这事上白玉的功劳可不小。
得到沈墨的同意,白玉打开那些书函看了起来,当看到其中一名字时,白玉蹙了下眉头,看向沈墨,道:“柳稷山……沈墨,这柳稷山不就是柳阁老么?”
沈墨动作微顿,随即平淡地回道:“嗯。”
白玉愕然道:“真没想到此事竟然还涉及到京中的高官……柳阁老也参与谋反了么?”
“我想他并不知晓刘暡等人图谋造反的事,只是贪赃枉法罢了。”沈墨严肃地回答。
“就算没有,牵扯其中也是大罪,也许是要杀头的啊。”白玉说道,她可没忘记沈墨被贬是柳阁老害的,如果能将他拉下台,这对沈墨而言是好事,不过柳阁老毕竟是他的恩师,如果要杀头的话……白玉有些担心地看向沈墨,“沈墨,你准备怎么做?”
沈墨修眉凝了下,并没有回答白玉的问话。
白玉想他此刻应该也有些纠结的吧?白玉伸手抚着他的手臂,微笑道:“沈墨,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也不会看不起你的。”
白玉之所以说这一番话,是因为她猜中了沈墨的心思。
其实官场如战场,有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心软成不了大事。
沈墨目光定定地看着白玉,突然,他一把将白玉抱入了怀中,声音低低地:“白玉,谢谢你。”不知为何,沈墨此刻竟觉得无比的轻松,仿佛心头大石已然落下。
“你我已是夫妻,还谈什么感谢。”白玉微笑着,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不一刻,沈墨放开了她,继续吃着白玉为他煮的银耳莲子羹,直到吃完,才心满意足地放下勺子。
除夕,掌灯时分,城中已火树银花,灯火辉煌。
小孩子穿起了新衣服,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站在门口放着烟火炮竹,屋里大人们其乐融融的喝茶聊天,没人知晓这个夜晚并不太平。
根据塔西招供,今夜胡人兵马将会师于城北五里外的红树林中,烟炮为号,只要听到刘暡府邸高楼上三声炮响,便开始攻城。胡兵绕过了玉谷关,强渡冀河,由北门进城,那里有帮会的人与他们里应外合。可他们不知道是,沈墨已经联合镇军江飞虎一举荡平了帮会,而胡兵依旧被瞒在鼓里。
这个除夕夜是白玉过得最惶恐不安的一个除夕。在这家人团聚的日子,作为白玉家人的沈墨却并不能与她团聚,而是与江飞虎的一队兵马赴北城御敌。
夜寒露重,但却挡不住小蕖贪玩的心,
虽然已是深夜,她却一点睡意也没有,穿着厚厚的棉衣,与红雪的丫鬟小桃在庭院里放烟花玩,两人满院子的笑啊闹啊,无忧无虑。小蕖其实并不知晓沈墨在哪里在做什么,只当他过年还在忙公务。
而白玉则坐在廊下的炉旁烤火,红雪在旁边相陪,两人就看着烟儿小桃打闹,偶尔说几句闲话,只是一直提着心,说了几句就各自静默了。
白玉仰头,只见淡月朦胧,疏星布列,偶尔天上放起烟火,都能令她心口发颤。
“我想上楼看看。”白玉心不在焉道。
红雪点点头,她知晓白玉担心沈墨,她其实也有些担心许子阶他们,虽然没了情分,但她与许子阶毕竟还是好过的,她并不希望他出事。
白玉掀开羊毛毯起身上了楼,到了二楼的露台上,只听得风声瑟瑟,夜露沾衣,冷入骨髓,白玉牙齿不禁打起了颤,她连忙裹紧了棉裘,目光紧紧盯着刘暡宅邸的方向。
月亮高挂天空,月色将整个庭院照得恍如白昼,远处隐隐传来鞭炮声,间杂着几声狗吠声。
白玉紧皱着眉头,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坚持陪沈墨去,而是听从了他的叮嘱,留在了衙舍。若是自己坚持去了,自己如今就陪在他的身旁与他同进退,而不是在此焦灼地等待着。
白玉虽然坚信沈墨会成功,但不知道为何,心口还是扑通扑通的乱跳着。
午夜将至,刘暡宅邸还不见有动静,难道出了什么意外?白玉突然有种冲下楼赶往北城的冲动。
就在此时,突然一声炮响,一缕黑烟自刘暡宅邸的方向冲天而起,火光散开,气势骇人,紧接着轰隆又是一声,一共三声炮响,白玉知晓,沈墨等人开始行动了,内心既是激动又是紧张。她此刻无法与沈墨并肩作战,只能闭上眼,默默祈祷着沈墨得胜归来。
第166章 “不是身体上的原……
白玉一宿未睡,依旧清醒无比,红雪亦陪了她一宿,而小蕖等人熬不住,已早早的睡去了。
两人围炉而坐,白玉夹起一块木炭放进炭炉里,随即看向红雪,见她脸色苍白,想到她才失去孩子没多久,怕她身子熬不住,便劝道:“红雪,要不你去休息吧?”
红雪摇了摇头,微笑道:“没关系。”言罢看了外边青黑的天色,又道:“我想他们应该成功了吧?”
白玉点点头,如果没有成功,县衙不可能如此安宁。
两人又耐心等了片刻,天际终于亮起第一抹曙光,就在此时,楼下想起了一阵人声,那声音震击着人的心脏。
白玉心口狂跳不止。“我下去看看。”白玉起身,努力维持平静,然而声音却不自觉地轻颤着。
下到了楼,远远地看见沈墨身着官袍,身后跟着许子阶等人,大步流星地走来,周身仿佛透着一股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