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她希望自己能干干脆脆地死去。
是时空折叠,还是平行空间?猝然发生的事实,让时雍已弄不分明真假。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死去吧,死去吧,回到那个时空去。哪怕会失去五感,没有视,听,味,触,智,她都愿意。
“快!快,醒了。醒了!”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白大褂满脸喜色地走进来,看到的却是病床上的人,泪流满面。
时雍此时已是清醒,半眯的眼看着雪白的墙壁。这是与前世一模一样的地方,好像时光仍然卡在当初抢救的时候。
她侧过头,就看到床边的一个时钟。
时雍记得十分清楚,那一世,当这个时钟的时针、分针和秒针重合的那一刻,她便失去了意识,等再次醒来,便是荼山上的小时雍了……
而现在离那一秒还有三分钟。
难道那濒临死亡的苦楚,她还得再受一遍?
……
“醒了,阿拾醒了。”
王氏激动地看着睁开眼睛的女儿,又望望宋香和娴衣,“这药丸子还挺有用的。我家阿拾当真是神医也。”
第一句话,王氏是对宋香和娴衣说的。
第二句话,王氏是对怀里的闺女说的。
可是,阿拾看着她,一动不动,双眼里写满了迷茫,无神的眼珠缓缓转动着,左右看看,好像在回忆什么,很快苍白的脸上,又变成为震惊。
“阿拾?”
“姐……”
王氏和宋香喊着她的名字,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又抬手到她的眼前晃了晃,然后凑到她的耳朵边,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阿拾。你听得见吗?”
宋阿拾好似受不了这大喇叭一样的声音,偏了偏头,看看马车里的环境,再看看欣喜的王氏和宋香,疑惑地问。
“这是哪里?你们为什么这副模样?”
王氏诧异地瞪大眼睛,“你不知道这是哪里?”
宋阿拾冷漠地看着王氏,对宋香好像也没有什么好感的模样,乌青的双唇紧紧抿着,双眼空洞地审视着她们,眉头紧拧,一字都无,也不给她们任何反应,反而充满了戒备。
王氏和宋香对视一眼,突然觉得眼前这人的表情,有几分熟悉。
仿佛是阿拾十几岁的模样。那时的王氏还是一个讨厌的后娘,宋香更是少不更事喜欢欺负长姐的恶毒妹妹,那会儿,阿拾看她们就是这样的眼神,不冷不热,眼底是藏不住的厌恶。
“阿拾?”王氏试探着叫了一声。
阿拾的眉心皱得更深,她似乎很不习惯王氏这样的关切的目光。
“有什么话就说。不必假惺惺的。”
宋香看看王氏,紧张地润了润嘴唇,“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拾闭了闭眼睛,眼睛里再次流露出那种迷茫不解,但语气很冷漠。
“我很好。不用你管。”
王氏听着这熟悉的语调,猛地掩住嘴巴,惊诧地看着她。
她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人昏迷片刻再醒过来,性子变了,甚至连发生过的事情都不记得。
母女俩交换着眼神,宋香比阿拾更为茫然。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姐姐,你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娴衣比她们要镇定许多。
在今日之前,时雍就已经对这种事情的发生有过预判——她怕自己不再是宋阿拾,怕有一天睁开眼睛的那个人,不再是她。
娴衣身为时雍近身的侍女,得到过时雍的嘱托。在旁边观察片刻,嬷衣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间,她心头酸楚,眼眶红透,狠狠捏着拳心,指甲都快入了肉,这才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
“宋姑娘是吧?你可还记得我。”
宋阿拾点点头,“娴衣姐姐。”
“……”
听到她昔日的称呼,娴衣双眼一闭,心存的那点侥幸,悉数破灭——
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她家王妃走了。
醒过来的是宋阿拾。
不是时雍,不是王爷心头的那个人了……
这可如何是好?
娴衣摁住额头,宁愿此刻晕过去的是自己。
……
第973章 大结局(四)
燕穆是在官船停泊靠码头补给的时候,收到京中快马来信的。那时候,官船已经快进入顺天府地界。
从锦城府北上路途遥远,因急着给时雍看病,他们行程安排得很紧,能不停就不停,夙夜星辰地赶路,也始终与京城保持着联络。
寻常来往的信函,都是从驿站转发,而这次却是专程快马送来,已是有些不同寻常。在拆开那火漆封缄的时候,燕穆的心莫名有些发颤,许是在心里猜测的次数多了,那种不祥的预感便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燕穆定了定神。
拆开信函一看,略略意外。
时雍发生的情况,不是燕穆预料过的任何一种。
没有盼望的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
至少,她仍活着,只是她不再是她了——
燕穆将信函从头到尾读了好几遍,生怕漏掉了任何一个字要传达的信息,又怕是自己理解错误。可惜,白纸黑字,如此清晰,想要看错都难。
“燕大哥,怎么了?”
云度坐在燕穆身侧,看到了他情绪的波动,脸色也闪过一丝细微的变化。
燕穆看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而是问:
“小世子和小郡主呢?”
云度拧眉,“方才去了公主殿下那头。小郡主说,翻到一页医书,有些许不懂,要去请教公主殿下……”
他略略发怔,“不是同你说过了吗?你专心在看信,还应了他们一声……燕大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燕穆捏了捏太阳穴,摇头。
“哦。走神了。没事。”
云度抬头,“王妃如何?”
燕穆迟疑一下,“有所好转。我过去看看小世子,顺便禀报公主殿下……”
那两个自打出生就得了皇帝敕封的小主子,自是金贵得很,燕穆将他们看得很紧,稍稍不在眼皮底下就紧张,尤其在收到这封信后,更是如此。
燕穆的内心,已经有些慌乱。
他感受到了恐惧。
一种令他窒息的恐惧。
只是,燕穆不敢将情绪表现在脸上。这一船的人,老的老,小的小,都经历不住这样的打击……须得小心说话,将伤害降到最低。
赵胤信中也有叮嘱,暂时不可将真相告之于通宁公主和两个孩子,只是以“离魂症”相告即可——
燕穆不知写这封信时的赵胤是什么感受。
不知赵胤是不是可以把不是时雍的宋阿拾当成“离魂失忆”看待。
燕穆只知道,宋阿拾是谁与他无关。离去的人是时雍。
是时雍没了,他失去了他在意的那个人。
而其他人呢?
宋阿拾是通宁公主的亲生女儿,二者并无不同。
对临川和苌言而言,宋阿拾是身生之母,授之以血肉,也无不同。
而赵胤……
是否也能坦然接纳这样的改变?
燕穆心里暗流奔腾,如山河轮转,星辰变化,情绪烦乱不堪,偏生脸上还得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燕穆刚到通宁公主的舱外,就听到苌言清脆的声音。
“外祖母,苌言想多学一些,快些做神医。”
陈岚轻笑,“我们苌言真有出息,这么小就想做神医呀。”
苌言小脑袋重重地点了点,身子靠在外祖母的身上,小手却抚摸着趴在软垫上的大黑,甜丝丝地说道:
“苌言做了神医,便可医治我阿娘的病了。”
来京之前,燕穆同临川和苌言都说过,父母之所以没有回锦城,是因为阿娘病了,不便于行。所以,他们要北上来探望生病的阿娘,顺便看看京中的至亲。
苌言当时没有说什么,也没人想到小小丫头会这样孝顺,将此事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刚开始上船的时候,苌言有些晕船,呕吐了好几次,可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放弃学医。大家都认为小丫头确实偏爱医术,学得如痴如醉,着迷入魔。
岂料,她竟存了这份心思?
陈岚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将苌言好一顿夸。
外祖母最爱苌言,临川却也不吃醋,因为他是男子,父王说,女孩子才需要更多的宠爱,男子汉是要顶天立地的,切不可扭怩作态,小肚鸡肠。因此,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看妹妹在外祖母怀里撒娇,然后默默地想着阿娘的病,觉得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