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件迁延许久的大事儿终于有了结论,在座的所有人都很是高兴。朝野之间,官绅百姓们都知道,大司马伉俪情深,有如初恋一般。但凡是昭懿夫人严嫣做的措置,大司马很少会推倒重来的,顶多会加上一两个限制条件,就是那样,也是极少的,只有一两件而已。
今日廷议得出的“五年之内不能动刀兵”结论,是朝中文武百官酝酿许久之后,由核心的五个人做出的决策,再加上昭懿夫人亲口允准,其中的份量儿可想而知。本朝的文臣武将,大多都是南辕北辙,很少能有观点一致的时候,赵岐、荀攸之所以沉默不语,就是怕捅了这个天字第一号儿的马蜂窝,以至于引火烧身,毁了大好前程。朝廷之所以如此郑重其事,久拖不决,最棘手的便是武将们的态度,如今昭懿夫人亲裁,武将们碍于面子也不好妄议。
这大概是现在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朝野公议,四人决断,昭懿夫人措置,完全符合朝廷的议事规程,谁都挑不出一丝儿毛病来。最重要的是,昭懿夫人此举,将四个人身上的担子揽到了自己身上,用她的声望和地位为四人挡住了明枪暗箭。从此,四人不用再背黑锅了。
“夫人,眼看快到未时了,臣等腹中雷鸣阵阵,这午饭??????”种司空放下了茶盏,满脸笑意望着严嫣说道。昭懿夫人的茶,的确是好茶,只是这大半个时辰的茶水儿灌进肚去,五脏庙中的油水儿都被涮没了,饥肠辘辘,再加上大事已了的轻松感,顿时就出了一身虚汗。种司空不说则已,刚一说完,马太常、赵大农、荀少府三人立刻就腹如雷鸣了。
“这顿午饭,自然是我做小东喽!诸君力疾从公,竟然到了腹如雷鸣的地步!若是连一顿便饭都不管的话儿,传扬出去,我严嫣岂不成了小民百姓口中的‘分斤掰两’的吝啬妇人了?这个买卖可是不怎么划算呀!来人,立刻传膳!”严嫣满面笑容,用手指着种司空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四个人立刻便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吝啬妇人,哈哈哈哈哈!
顷刻之间,便有主管膳食的女官走上前来,指点着侍女们流水一般端上饭菜,原本是早就做好了的,看着众人在议决大事儿,才没敢上前打扰。菜是六菜一汤,这是九卿该有的待遇,采用的是分餐制,每人面前各设一席。烧鹅、羔羊炖、麋鹿炖、鲤鱼,外加两样儿时新青菜,此外还有四碟子精致凉菜,酒有三种,葡萄酒、赵酒和越酒,此外还有各色粥汤主食。
四人的五脏庙早就造了反,一见整治得如此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立刻便食指大动了。当即提起筷子,风卷残云一顿大吃,也顾不得古大臣之风了。“久闻大司马府中的饭菜烧得极好,今日一食,方觉名至实归呀!都是寻常食材,却做出了精妙味道儿!”种司空叹道。
他年纪大了,讲究少食惜福,略略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府中的厨子,大半儿都是我父亲用了多年的。大司马最爱的还是并州风味,喜欢节俭,最怕的便是玉盘珍馐,暴殄天物。从并州赶赴洛阳之时,便将这些厨子都带过来了,一来是安全,其次是顺手儿。”
严嫣微微一笑,随口解释了一句儿。“种司空若是吃着顺口儿,我明日便派他们去府中传授制法儿好了。”“如此甚好!老夫就笑纳了!”一听这话儿,种司空立刻就眉开眼笑了。朝廷的俸禄优厚,他又没有什么其他嗜好,独爱美食,严嫣一开口,他便顺水推舟了。
这时候儿,马日磾、赵岐和荀攸已到吃了有六七分饱儿,三个人这才放慢速度,一边饮酒一边闲谈。种拂和赵岐饮得是凛冽的赵酒,种司空早年游历过天下,赵大农也不是等闲之人,赵酒更对口味儿。荀少府世家子弟,偏爱葡萄酒的温煦绵软,马太常喝的竟然是越酒。
“翁叔公,那苦咧咧的越酒,你也饮得惯?”荀攸手里端着水晶杯,饮了一口葡萄酒,好奇地问道。“公达,酒之于我,譬如老友一般。这越酒,入口极苦,可是入喉之后,却有丝丝甜意,正是良药苦口利于病之意尔!古人云,嚼得菜根百事可做,便是此意呀。”
马太常正饮得高兴,一听荀攸发问,连忙摇头晃脑地答道,那样子像极了一个乡间老茂才。他是本朝有数儿的正人君子,讲究正色立朝、犯言直谏,没想到简简单单的饮酒,竟然被他说出了几分哲理。“马太常不愧是正色立朝,饮酒都不忘儒学!这一番刻苦用功的功夫儿,实在是值得我辈效法呀!马太常饮酒不忘儒学,我等苦读之时,也要不忘饮酒呀!来来来!我等为昭懿夫人寿!”荀攸言语便给,机变如锋,立刻就势儿举起了手中的水晶杯。
“吾等为昭懿夫人寿!”几个人一起大袖遮面,一饮而尽了。众人都有些陶陶然了。
“此言大善也!”赵岐也被马太常的一番高论触发了胸襟,当即饮了一大口赵酒,击掌大笑道。“朝中的三公,皇甫太尉便如这赵酒一般,凛冽冰寒,可是入口之后,却令人浑身燥热,不知不觉便要拔剑起舞,高歌《大风》。种司空就如这西域葡萄酒一般,温煦和谐,饮之不觉其甘,可是入喉之后,却绵软润泽,有一日不可无之感!至于王司徒嘛,我一时之间还无法措辞。王司徒早年行侠仗义,性如烈火,便如赵酒。居官之后,渐渐便绵柔起来了,好似这西域葡萄酒一般,让人一日不可无它。可是,自从督师南阳之后,又转回赵酒去喽!”
赵岐早年饱经磨难,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养成了旷达的心性,兼之多才多艺,能书善画,言语诙谐隽永,不知不觉使人有顿开茅塞之感。他的这一番议论,令人闻之有深刻入骨之感,众人不由得都鼓掌大笑了。便是种司空自己,也轰然大笑了,全然不觉得有丝毫揶揄之处。
笑过之后,一向言语谨慎的种拂竟然没来由地冒出了一句话儿。“子师其人,有大才也!昔日,儒林宗师郭泰郭林宗曾言:‘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郭林宗善于相人,与许劭许子将并称‘许郭’,是介休三贤之一。可是郭林宗只看到了年轻之时的王子师,并没有看到现在的王子师!子师长于谋略,有神鬼莫测之功。奈何崖岸自诩,不知变通,恐有大祸也!”
种司空此言一出,顿时举座大惊了,王司徒的为人大家都知道,只是不敢如此公然议论。王司徒的性子倔强,一旦认定的事儿,便是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回来。别的不说,就说此次自请督师南阳,给朝廷惹了多少事儿?他和西凉军诸将的矛盾,早就闹得朝野之间尽知了。
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种司空以五朝元老的身份,突发此言,他究竟是何意呢?
正在这时,只听得屏风后面一阵乱响,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好似有人正在拔脚飞奔一般。“快去看看,是什么事儿?”严嫣的脸色立刻就沉下来了,她手指轻扣案几,朗声说道。大司马府中,又是与三公九卿宴饮之时,有哪个不开眼的,赶来扫大家的雅兴?
“诺!”左右的侍女应了一声儿,叉手退下,还没等她们走出去,屏风后面旋风般闯进了两个人,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廷尉、尚书令、勾当司闻曹曹雍,还有光禄勋、刺奸将军、掌暗影事马忠!这两人本来是应该前来参加此次廷议的,没想到竟然不声不响儿地失期了。
“夫人!还有在座诸公,刚刚收到的鹰信,出了大事儿了!就是为了证实这件事儿的真假,我与曹廷尉这才失期了!”马忠和曹雍满头满脸都是淋漓的大汗,脸色黑得就像锅底儿一样。“且慢!每临大事儿有静气,事到临头须放胆!你们两个先先擦擦汗,冷静一下再说!”
严嫣有个习惯,那就是在措置大事儿之前,先要让自己冷静下来。“诺!”马忠和曹雍也知道自己的形象有碍观瞻了,连忙叉手应道。等到侍女们撤下了桌案,马忠和曹雍净过了面,换上了一身新官服,严嫣这才长身而起了。“走!我们去三堂,那里安静些,又有密室。”
众人迤逦而行,来到了三堂之中坐定,严嫣挥手屏退左右,示意严密关防,这才抬起双眼,静静地看着马忠和曹雍二人。“出了什么大事儿?说吧。不要着急,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接受好了。”马忠和曹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换了一下眼神儿,最终开口的还是马忠。
“昨日,就在南阳郡的郡治宛城,李傕、郭汜、樊稠兵变,王司徒举家罹难!在严大郎和陈长文的措置下,张济起兵反正,大破叛军。”马忠一字一句地说道。“子师!想不到我竟然一言成谶呀!”只听得一声长号,种司空仰头吐出一大蓬鲜血,向后一倒,竟然晕过去了!